“回去？”
    艾琳娜轉過頭，看著凱爾，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當然不。”
    “不過，一封情真意切的回信，是必須準備的。”
    她的笑容裏，透著一絲凱爾無比熟悉的，那種混合著狡黠與森然的味道。
    “我要告訴那位公爵父親。”
    “就說女兒不孝，無法親身回去侍奉膝下。”
    “告訴他，女兒在這片被神遺棄的腐化之地，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這裏有追隨我的子民，有需要我用生命守護的家園，我一步也走不開。”
    “但是，女兒永遠感念他的養育之恩，會在這片土地上，為他日夜祈禱，祈求神明庇佑他聖體安康。”
    艾琳娜頓了頓，臉上的笑容變得愈發燦爛，甚至顯露出一絲悲天憫人般的聖潔。
    “對了，再為他附上一份薄禮。”
    “就送……我們新磨出的，最頂級的黃金麥粉吧。”
    “告訴他，這是女兒於絕境中親手種出的希望之糧，希望能為他的身體，帶去一絲來自神明的祝福。”
    她話鋒一轉，那聖潔的笑容下，鋒芒畢露。
    “另外，既然父親大人已榮登公爵之位，那麽我作為他唯一承認的血脈繼承人，帝國法理上的子爵身份，想必不日便會由王都授勳官親自送達。我，在此地，靜候佳音。”
    凱爾隻覺得後頸的汗毛瞬間倒豎。
    他聽懂了。
    每一個字都聽懂了。
    如果公爵連一個子爵頭銜都不肯給她，那信裏所有的“父愛如山”就全成了笑話。
    凱爾在心中，對自家這位領主大人的敬畏，已經攀升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是，大人。”
    “我立刻去辦。”
    他深深躬身，轉身的步伐帶著一絲急切與興奮。
    寫一封殺人不見血的信，對他來說，簡直是享受。
    艾琳娜的目光從凱爾的背影上移開，重新投向山穀。
    黑鐵鎮湧入的五百多人，加上營地原有的近三百人。
    總人口，已然突破八百。
    曾經空曠的山穀，此刻顯得擁擠不堪。
    新來的鎮民們蜷縮在臨時搭建的窩棚裏，那簡陋的結構，連山穀裏的夜風都無法完全抵擋。
    “巴克。”
    “在，大人。”
    “黑鐵鎮那批人，情緒如何？”
    “回大人！”
    巴克撓了撓他那亂糟糟的頭發，臉上是無論如何也壓不住的狂喜。
    “他們好著呢！一個個跟瘋了一樣！”
    “您是沒看見，今天發工分的時候，那個叫鐵牙的壯漢，一個人幹了三個人的活兒，領到了雙份的肉幹！他一個七尺高的男人，抱著那兩塊肉，哭得像個三百斤的孩子！”
    “現在，他們看我們這些老人的眼神，都像是看神使！”
    “他們說，做夢都不敢想，這輩子能過上幹活就有肉吃的日子！”
    艾琳娜微微頷首。
    這在她的預料之中。
    對於這些在泥潭裏掙紮了一輩子的人來說，“公平”二字，是比黃金更耀眼的奢侈品。
    而她給的，恰恰就是這份奢侈。
    “但是，大人，人實在太多了。”
    巴克的眉頭又緊緊鎖在一起，興奮的潮水退去，露出礁石般的憂慮。
    “山洞早就擠不下了，窩棚區也快沒地方插腳了。”
    “吃喝拉撒，全都是大問題。”
    “昨天夜裏，為了搶一個上風口的窩棚，兩個新來的愣頭青還打了一架，被我罰去挑了一整夜的糞。”
    艾琳娜的眉頭也蹙了起來。
    人口爆炸帶來的管理危機，比她想象的來得更快，更尖銳。
    住房、衛生、治安……
    這些在前世社會中如同空氣和水一樣理所當然的東西，在這裏，每一樣都是足以壓垮一個新生勢力的萬鈞巨石。
    “博林呢？”她問。
    “博林大師正在修理被那頭畜生砸壞的熔爐，他罵罵咧咧一上午了，說再給他三天，就能重新開爐。”
    “把他叫來。”艾琳娜的聲音裏沒有商量的餘地。
    片刻之後，渾身沾滿油汙和炭灰的矮人鐵匠，被巴克從工坊裏“請”了出來。
    “大人！您找我？”
    博林臉上還殘留著工作被打斷的不耐，但語氣卻無比恭敬。
    “我問你，用我們現有的石頭和木料，建造一座能容納十個人、足夠堅固保暖的房子，需要多久？”
    艾琳娜的問題直擊要害。
    “十個人？”
    博林愣了一下，隨即伸出他那粗壯如蘿卜的手指，在布滿厚繭的掌心飛快地劃拉著。
    “如果隻是最簡單的長方形石屋，有足夠的人手給我打下手，五天！”
    “我用赤須家族的榮譽保證，它一百年都不會倒！”
    他拍著胸脯，臉上是矮人族與生俱來的，對於建築和工程學的驕傲。
    “五天……”
    艾琳娜的目光，掃過山穀中那近千名滿懷希望的領民。
    “太慢了。”
    她搖頭。
    “我沒有那麽多個五天。”
    她需要一個更快的，能夠解決燃眉之急的方案。
    她轉身，在地上那片被她劃得亂七八糟的泥地上，重新找了塊幹淨的地方。
    她拾起那根削尖的木棍，開始繪製全新的圖紙。
    這一次，她畫的不再是精密的機械結構。
    而是一排排，整齊劃一，如同火柴盒般的奇異建築。
    “這是什麽？”
    博林和巴克都湊了過來，臉上寫滿了困惑。
    “預製件。”
    艾琳娜吐出一個他們聞所未聞的詞匯。
    “我們不一棟一棟地蓋房子。”
    “我們把房子，拆開來造。”
    她用木棍指向圖紙上的一個方塊。
    “巴克，你帶人，成立采石隊，專門負責把石頭切割成這種統一尺寸的石磚。”
    她又指向另一條代表木料的線條。
    “博林，你帶人，成立木工隊，專門負責把木頭加工成這種標準長度的房梁和木板。”
    “然後，”
    她的木棍，在圖紙上畫下了最後一道連接的筆觸，將那些分散的部件組合成一個完整的房屋。
    “我們像孩子搭積木一樣，把它們組裝起來。”
    “流水線作業。”
    “模塊化生產。”
    博林的眼睛，在這一瞬間瞪得如同銅鈴。
    他那顆塞滿了鍛造、冶煉與工程學的腦袋裏，仿佛被一道來自天外的驚雷狠狠劈中！
    拆開來造？
    像搭積木一樣組裝？
    這……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