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妾身可以什麽都不要,隻要皇上廢除一個製度

字數:8461   加入書籤

A+A-


    “讓他來後院吧。”
    “是。”
    管家退下,不多時,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陳慶之穿著一身藏青色的常服,快步走進園中。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地上那朵凋零的牡丹,再看向石桌旁神情淡漠的沐瑤,心中頓時一沉。
    他來晚了一步。
    “雲娥。”
    陳慶之走到她麵前,停下腳步。
    “聖旨的事,我剛聽說。”
    沐瑤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一個稱呼而已。”
    她的反應太過平靜,平靜得讓陳慶之更加擔憂。
    “他不止是給了你一個稱呼。”陳慶之的眉頭皺了起來:“就在剛才,金鑾殿上,他也給了我一個。”
    沐瑤沒有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滄州王。”
    陳慶之吐出這三個字,每一個字都帶著一股沉甸甸的份量。
    沐瑤的睫毛,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滄州。
    大周的北境門戶,與北蠻接壤,常年戰事不斷。
    那地方,是鎮北軍用數十年鮮血築起的防線。
    “他要讓你,去做新的鎮北王。”沐瑤直接點破了這層窗戶紙。
    “是。”陳慶之苦笑一聲:“一個異姓王,聽起來是天大的恩寵,卻是將我從京城,徹底踢了出去。”
    好一招釜底抽薪。
    先是用貴妃之位,將她困於後宮,斷了她名正言順幹預朝政的可能。
    再用一個王爵,將她最得力的臂助,發配到千裏之外的邊疆。
    蕭逸塵的手段,遠比她想象的要狠,也要快。
    “他可有說,讓你何時前往封地?”沐瑤問。
    “尚未明說。”陳慶之搖了搖頭:“但冊封藩王的旨意一下,按祖製,半月之內必須離京赴任。想來,不會太久。”
    半個月。
    時間很緊。
    沐瑤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著什麽。
    “你先回府吧。”她開口:“一切照舊,不要有任何異動。”
    “明日我先進宮,看看他究竟想做什麽。”
    陳慶之看著她,滿臉都是藏不住的憂慮。
    “雲娥,你一定要小心。”
    “坐在龍椅上的蕭逸塵,已經不是你我認識的那個鎮北王了。”
    “那把椅子,會改變一個人。”
    沐瑤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極淡的笑意。
    “子由哥哥,你忘了麽?”
    “是我,親手把他推上去的。”
    陳慶之的心髒,被這句話狠狠刺了一下。
    是啊,是他忘了。
    眼前這個女子,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她能將一個懦弱的藩王推上皇位,自然,也有辦法將一個皇帝,從皇位上拉下來。
    隻是,那代價……
    “我明白了。”陳慶之不再多言,隻是鄭重地拱了拱手:“若有任何需要,隨時派人通知我。”
    “好。”
    沐瑤輕輕頷首。
    陳慶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他的背影,帶著幾分蕭索與決絕。
    園子裏,再次恢複了寂靜。
    沐瑤緩緩走到石桌旁,重新拿起了那把銀剪。
    冰涼的金屬觸感,從指尖傳來,讓她紛亂的思緒,重新變得清晰。
    蕭逸塵,你以為這樣就能削去我的羽翼,折斷我的爪牙嗎?
    你以為把我關進後宮那座華麗的牢籠,我就隻能任你擺布?
    你忘了。
    這天下,是我幫你打下來的。
    將士們信服的,是我。
    陳慶之聽命的,是我。
    就連你,也是被我捏在手裏的棋子。
    棋子,也想翻盤做主人?
    ……
    翌日,辰時。
    沐瑤乘了一輛青帷小車,自側門入宮。
    她被引至景陽宮。
    宮殿打掃得一塵不染,殿內的陳設也都是嶄新的,卻透著一股無人居住的冷清。
    這裏,更像是一座為她精心準備的,華美的囚籠。
    沐瑤剛在殿內的主位上坐下,甚至還未喝上一口宮女奉上的熱茶,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便由遠及近。
    身著玄色龍袍的蕭逸塵,在一眾內侍宮女的簇擁下,踏入了景陽宮的大門。
    他屏退了所有人,偌大的宮殿,隻剩下他們二人。
    沐瑤起身,微微屈膝。
    “臣妾參見陛下。”
    蕭逸塵沒有讓她平身,隻是徑直走到她對麵的位置坐下。
    沐瑤也不在意,自顧自地直起身,重新坐了回去。
    “剛到宮中,許多事物還未收拾妥當,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陛下見諒。”她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
    蕭逸塵看著她那副從容不迫的模樣,心中無端升起一股煩躁。
    “在你來之前,朕已命人將這裏都打掃過了。”
    “是麽,那臣妾要多謝陛下了。”
    氣氛陷入了短暫的凝滯。
    最終,還是蕭逸塵先開了口。
    他看著她,一字一句地問:“對於這個結果,你可還滿意?”
    沐瑤抬起頭,迎上他的質問。
    “陛下覺得,臣妾應該滿意嗎?”
    “朕覺得,你不會滿意。”
    “陛下錯了。”沐瑤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麵碰撞,發出一聲輕響:“臣妾很滿意。”
    蕭逸塵的身體僵住了。
    “從一開始,臣妾想要的,就隻有一件事。”沐瑤的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淺淡的笑意:“那就是,活下去。”
    “你滿意就好。”過了許久,蕭逸塵才從喉嚨裏擠出這句話:“若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可以提,朕會盡量滿足你。”
    “哦?”沐瑤似乎來了興趣:“此話當真?”
    “君無戲言。”
    “那臣妾,還真有一事不明,想請教陛下。”
    沐瑤話鋒一轉:“蕭景南身死,他的後宮,可有人要殉葬?”
    蕭逸塵的眉頭動了一下。
    他沒想到,她會問這個。
    “自然。皇室規矩,向來如此。”
    “殉葬的是誰?”
    “皇後,上官燕。”
    “可否取消?”
    “不可。”蕭逸塵回答得斬釘截鐵。
    沐瑤的身體微微前傾,一股無形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對麵的新皇。
    “如果,是臣妾讓陛下取消呢?”
    “沐瑤!”蕭逸塵的聲量陡然拔高:“這是大周的律法!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朕初登大寶,根基未穩,豈可隨意更改!”
    “沐瑤,你這是在威脅朕?”蕭逸塵的聲音裏透出一股被觸犯的怒意。
    他才登上皇位,這個女人,就敢用這種事來挑戰他的權威。
    “臣妾不敢。”
    沐瑤依舊維持著那個前傾的姿勢,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不過三尺。
    “臣妾隻是在與陛下做一筆交易。”
    “交易?”蕭逸塵重複著這兩個字,隻覺得無比刺耳。
    “是。”沐瑤坐直了身體,恢複了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皇後之位,臣妾可以不要。陛下想讓誰做皇後,便讓誰做,臣妾絕無二話。”
    蕭逸塵的身體僵住了。
    “武安侯,不,現在是滄州王了。”沐瑤繼續開口,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陛下想讓他去鎮守邊關,將他調離京城,臣妾也答應。”
    殿內一片死寂。
    蕭逸塵完全沒有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費盡心機布下的兩個局,一個用來圈禁她,一個用來剪除她的羽翼。
    他以為這會是一場漫長的拉鋸,甚至準備好了應對她的種種反撲。
    可她,就這麽輕描淡寫地,全部放棄了。
    這讓他準備好的一肚子話術,全都堵在了喉嚨裏,不上不下。
    “你想要什麽?”蕭逸塵的聲音幹澀。
    他清楚,她放棄這麽多,所求的,必然更大。
    “臣妾的條件隻有一個。”沐瑤看著他,一字一頓:“廢除皇室殉葬製。”
    轟。
    蕭逸塵的大腦,嗡的一聲。
    他想過無數種可能,想過她會要兵權,要財富,要更大的封賞,卻唯獨沒有想過,她要的,是這個。
    一件與她自己,與她的家族,與她的權勢,都毫無關係的事情。
    “為什麽?”他脫口而出:“你為何要執著於此?大周立國三百年,祖宗家法,向來如此。”
    “向來如此,便是對的嗎?”
    沐瑤的反問,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蕭逸塵的心上。
    對嗎?
    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這是規矩,是傳承,是維持皇室威嚴的一部分。
    父皇駕崩時,殉葬的妃嬪有三十二人。
    皇祖父駕崩時,殉葬的宮人,超過百數。
    沒有人覺得不對。
    因為,向來如此。
    可現在,這個女人,卻用最簡單的一句話,將這塊名為“傳統”的遮羞布,狠狠撕了下來。
    蕭逸塵無言以對,他垂下頭,回避著她的注視。
    “上官皇後,與你毫無瓜葛,你救她作甚?”他試圖從另一個角度去理解。
    “臣妾不是在救她。”沐瑤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臣妾是在救我自己。”
    蕭逸塵猛地抬起頭。
    “陛下忘了?”沐瑤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奇異的表情,似笑非笑:“當初在王府,若非臣妾掀了桌子,此刻,臣妾也該是一具殉葬的枯骨了。”
    那被刻意遺忘的記憶,瞬間湧上心頭。
    那一日,傳旨太監尖利的聲音,那杯泛著詭異光澤的毒酒,還有她決絕地拔劍,血濺當場的畫麵。
    原來,她一直記著。
    她不是在發善心,她隻是在憎恨這種將女人的性命,視作男人附屬品的規矩。
    “這是臣妾的底線。”沐瑤收起了臉上所有的表情:“要麽,陛下答應臣妾,從此廢除殉葬。要麽……”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蕭逸塵的心,徹底亂了。
    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起兵造反前的那個夜晚,他又一次被她逼到了懸崖邊上。
    答應她,意味著他這個新皇,登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推翻祖製。
    這必然會引來朝中那些老臣的激烈反對,動搖他本就不穩的帝位。
    不答應她,她會怎麽做?
    策反陳慶之?煽動鎮北軍?還是用那些他至今都想不明白的鬼神手段?
    “如果……”
    蕭逸塵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艱難地開口。
    “朕不答應呢?“
    話音落下,景陽宮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窗外的陽光正好,透過雕花的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驅不散殿內那股令人窒息的沉悶。
    兩人對峙著,誰也沒有再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就在蕭逸塵感覺自己快要被這股壓力壓垮的時候,對麵的女人,卻忽然笑了。
    那笑容,像是冰雪初融,瞬間衝散了滿殿的凝重。
    “嗬嗬……”
    沐瑤笑嗬嗬地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
    “陛下乃是九五之尊,言出法隨。您說什麽,便是什麽。”
    “不答應,就當臣妾方才什麽都沒說。”
    她靠回椅背上,姿態慵懶,仿佛剛才那個咄咄逼人,寸步不讓的人,根本不是她。
    這突如其來的示弱,讓蕭逸塵準備好的一切應對,都落在了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