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血戰娘子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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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慶之的目光轉向南方,那片沐瑤用工業和資本打造的,富饒卻冰冷的土地。
“但是,你們的戰場,不在這裏。”
龐萬裏一愣:“那在哪裏?”
“南洋。”陳慶之吐出兩個字,聲音平靜,卻透著一股徹骨的寒意。
“南洋?”龐萬裏更加困惑了,“那裏是共和國的資源後方,防守嚴密,我們……”
“對,就是那裏。”陳慶之打斷了他,走到地圖前,手指點在了那片代表著海洋和島嶼的區域,“沐瑤的戰爭機器需要石油,需要橡膠,需要無數的礦產。這些東西,大半都來自南洋。我要你,帶著這二十萬大軍,去那裏。”
陳慶之轉過身,看著龐萬裏,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要你,像一把最毒的尖刀,插進沐瑤的心髒。她怎麽對付我們的遊擊隊,你就怎麽對付她。團結當地的原住民,燒她的油田,毀她的礦山,炸她的港口。我要讓她的戰爭機器,因為缺少燃料而寸步難行!”
龐萬裏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
這……這是一個比正麵決戰,更加瘋狂,更加陰狠的計劃!
這是在挖沐瑤的根!
“可是……總司令,我們怎麽過去?我們沒有海軍。”龐,萬裏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沐瑤會‘幫’我們過去的。”陳慶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既然能送你過來,自然也能把你‘送’回去。”
他看著龐萬裏,眼神變得無比複雜,帶著一絲歉意,和一絲決絕。
“龐大哥,接下來,你需要再演一場戲。”
“你需要‘背叛’我,背叛革命軍。”
“帶著這二十萬大軍,假意向南洋的共和國守軍投降。以你國防部長的身份,他們不會懷疑。然後,在他們最沒有防備的時候,奪取港口,奪取船隻,將這二十萬大軍,像病毒一樣,擴散到南洋的每一個島嶼上。”
龐萬裏徹底呆住了。
背叛……再背叛一次?
他剛剛才在數十萬革命軍麵前,扮演了一個“忍辱負重”的英雄。轉眼間,他又要扮演一個“背信棄義”的叛徒?
他將成為共和國的罪人,也將成為革命軍的叛徒。他將永遠背負著罵名,在異國的叢林裏,進行一場看不見盡頭的,孤獨的戰爭。
何其……悲涼。
“總司令……”龐萬裏沙啞地開口,那張粗獷的臉上,寫滿了掙紮。
“這是命令。”陳慶之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他學會了。
他終於學會了沐瑤的冷酷。
為了最終的勝利,所有人,都可以是棋子,都可以被犧牲。包括他自己。
龐萬裏看著陳慶之那雙再無半分溫情的眼睛,心中最後的一絲猶豫,也化為了決絕。
他猛地挺直了胸膛,再次單膝跪地,聲音如洪鍾。
“龐萬裏,領命!”
“你的背叛,將是革命最高的勳章。”陳慶之走上前,用力將他扶起,聲音裏帶著一絲無人察覺的顫抖。
兩人四目相對,再無多言。
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再也無法回頭。
第二日,天還未亮,陳慶之便召集了第七集團軍的所有將士。
二十萬曾經的共和國精銳,如今的革命軍新兵,帶著迷茫、不安與屈辱,站在蒼茫的草原上。
陳慶之走上臨時搭建的高台,目光掃過那一張張年輕的臉。
“我知道,你們恨我。”
他的第一句話,就讓所有人愣住了。
“你們恨我,讓你們打了一場莫名其妙的敗仗。你們恨我,讓你們背上了‘降軍’的恥辱。”
“你們更恨一個人。”陳慶之的聲音陡然拔高,“那就是親手將你們當成‘禮物’送給敵人的,你們曾經的總統——沐瑤!”
人群中,起了騷動。許多士兵的眼中,都燃起了憤怒與屈辱的火焰。
“但是,我今天站在這裏,不是為了博取你們的同情,更不是為了煽動你們的仇恨。”
“我隻想告訴你們一件事——”
陳慶之的聲音,如同驚雷,在每個人的耳邊炸響。
“從你們被拋棄的那一刻起,你們,就已經自由了!”
“你們不再是共和國冰冷戰爭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你們不再是為了某個人野心而死的炮灰!你們是人!是有血有肉,有家人,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
“沐瑤給了你們恥辱,而我,將給你們尊嚴!”
“她打碎了你們的榮耀,而我,將帶領你們,親手鑄就一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偉大的,真正屬於人民的榮耀!”
“現在,我給你們選擇!”
“願意跟我走的,拿起你們的武器!你們的戰場,將是南洋的萬裏叢林!你們的敵人,將是沐瑤的整個戰爭帝國!你們將為解放那片土地上被壓迫的兄弟,為掐斷獨裁者的命脈而戰!”
“不願意的,我也不強求!放下武器,我會發給你們路費,讓你們回家!回到你們的父母妻兒身邊!”
一番話,擲地有聲,砸在每一個士兵的心上。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許久,一個年輕的士兵,顫抖著,第一個舉起了手中的步槍,嘶吼出聲。
“我跟總司令走!!”
“我……我也走!她把我們當狗,總司令把我們當人!我這條命,以後就是總司令的!”
“為人民的榮耀而戰!”
“為尊嚴而戰!!”
一個,十個,一百個,一萬個……
黑壓壓的森林裏,一杆杆步槍,如雨後春筍般,被高高舉起。
二十萬人的嘶吼,匯成一股撼天動地的洪流,直衝雲霄!
“為尊嚴而戰!!!”
龐萬裏站在人群中,看著眼前這震撼人心的一幕,虎目含淚。
他知道,這支軍隊,從這一刻起,才真正獲得了新生。
陳慶之看著下方那片由步槍與手臂組成的鋼鐵叢林,心中卻沒有任何喜悅。
他轉過身,看向西北方,那片被群山阻隔的土地。
“沐淵亭……等我。”
他翻身上馬,沒有再回頭看一眼這支他親手喚醒的軍隊,隻留給所有人一個決絕的背影。
“全軍,開拔!”
“目標,晉州,娘子關!”
……
晉州,娘子關。
關隘建於兩山對峙之間,地勢之險,尤勝蜀州劍門。
一條寬僅五米,坡度近三十度的狹窄山道,如同一條巨蟒,蜿蜒向上,直通關城。山道兩側,是刀削斧劈般的懸崖峭壁,猿猴難攀。
這便是入晉的唯一通道。
關城之上,共和國的赤紅色五星旗,在凜冽的寒風中獵獵作響。
城牆垛口後,一挺挺馬克沁重機槍,黑洞洞的槍口如同死神的眼睛,冷冷地俯瞰著下方那條通往死亡的道路。
關城之下,早已被鮮血染成了暗紅色。
殘破的旌旗,折斷的兵器,以及數不清的,殘缺不全的屍體,層層疊疊,鋪滿了整個坡道。濃鬱的血腥味混雜著硝煙的味道,刺鼻欲嘔,引來成群的烏鴉在空中盤旋,發出沙啞的哀鳴。
這裏,就是北境革命軍口中的“血肉磨坊”。
“衝啊!為了革命!!”
又是一聲嘶吼,數百名革命軍戰士,抱著簡陋的雲梯和炸藥包,發起了新一輪的衝鋒。
他們彎著腰,盡可能地貼著地麵,利用屍體和岩石作為掩護,艱難地向上攀爬。
噠噠噠噠噠——!
關城之上,死神的咆?再次響起。
十幾條火舌噴吐而出,交織成一道密不透風的死亡彈幕。
衝在最前麵的戰士,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拳擊中,猛地一顫,身上炸開一團團血花,然後無力地滾落下去,帶動著身後的同伴,像滾地葫蘆一樣,摔下山道。
鮮血,瞬間染紅了他們身下的土地。
“轟!”
一名戰士僥幸衝到了半坡,奮力將手中的炸藥包扔向城牆。
炸藥包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卻在距離城牆還有十幾米遠的地方,被一發精準的子彈引爆。
巨大的氣浪將那名戰士和周圍的幾名同伴,直接掀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岩石上,沒了聲息。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
關城後方,一處臨時搭建的指揮所內。
沐淵亭雙眼布滿血絲,死死地盯著前方那如同地獄般的戰場。他的指甲,早已深深地掐進了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滲出,他卻渾然不覺。
“撤……撤下來……”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砂紙在摩擦。
“政委!我們還能再衝一次!弟兄們……”一名團長紅著眼睛,不甘地吼道。
“我讓你撤下來!!!”沐淵亭猛地回頭,那張曾經溫文爾雅的臉上,此刻寫滿了猙獰與痛苦,“你是想讓他們都死光嗎?!啊?!”
那名團長被他吼得一愣,最終隻能頹然地低下頭,不甘地傳下了撤退的命令。
鳴金聲響起。
坡道上僅存的幾十名戰士,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了下來。
他們中的許多人,早已精神崩潰,一邊跑,一邊發出意義不明的哭嚎。
沐淵亭看著他們,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半個月。
他們被擋在這娘子關前,整整半個月。
他們組織了十七次衝鋒,每一次,都是以慘烈的失敗告終。
三萬多名革命軍最精銳的戰士,就這麽徒勞地,倒在了這條通往希望的路上。
希望?
沐淵亭看著關城上那麵刺眼的紅色旗幟,心中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絕望。
他想起了那場波瀾壯闊的“長征”。
近百萬的軍民,扶老攜幼,懷揣著對新世界的向往,踏上了這條兩千裏的遷徙之路。
路途的艱險,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沐瑤的空軍像盤旋在頭頂的禿鷲,時不時地投下炸彈,製造恐慌與死亡。
地方軍閥的部隊像聞到血腥味的豺狗,不斷地進行騷擾和追擊。
饑餓,疾病,嚴寒……
每一天,都有人倒下,再也沒能站起來。
可他們都咬著牙,挺過來了。因為他們心中有光,他們相信,隻要到了蜀州,到了晉州,一切都會好起來。
然而,現實卻給了他們最沉重的一擊。
蜀州門戶劍門關,晉州咽喉娘子關。
兩座天塹,如同兩把巨大的鐵鎖,將他們死死地鎖在了這片貧瘠的山區。
姚青的裝甲師,雖然無法進入山區,卻用坦克和火炮,封死了他們所有的退路。
前進,是血肉磨坊。
後退,是鋼鐵洪流。
他們,被困死了。
“政委,喝口水吧。”一名警衛員端著一碗水,小心翼翼地遞了過來。
沐淵亭沒有接,他隻是呆呆地看著地圖。
地圖上,代表著他們這支龐大隊伍的紅色箭頭,被死死地釘在了娘子關前,動彈不得。
而在他們的後方,一個藍色的箭頭,正在不緊不慢地逼近。
那是姚青的裝甲師。
她甚至沒有急著進攻,就像一個耐心的獵人,欣賞著獵物在陷阱中,做著最後的,徒勞的掙紮。
“我們……錯了嗎?”沐淵亭喃喃自語。
放棄北境的根據地,帶領百萬軍民進行戰略轉移。這個看似英明的決定,如今看來,卻像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們跳出了一個火坑,卻掉進了一個更深的冰窟。
“政委,您別這麽說!總司令的決定,是沒錯的!”那名團長咬著牙說道,“是我們沒用!拿不下這娘子關!”
“拿下?”沐淵亭苦笑一聲,“怎麽拿?用人命去填嗎?三萬!整整三萬條人命!我們換來的,隻是讓這條坡道上的屍體,又多鋪了一層而已!”
他的情緒,徹底失控了。
“我們是革命者!不是屠夫!我不能再眼睜睜地看著弟兄們,去做這種毫無意義的犧牲!”
“我……我對不起他們……是我把他們帶到了這條死路上……”
他痛苦地蹲下身,雙手抱住頭,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這個曾經在教坊司成立“自由民主黨”,意氣風發,堅信理想能改變世界的男人,在殘酷的現實麵前,他的道心,正在一點點地崩塌。
指揮所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低著頭,被一股濃濃的絕望所籠罩。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報——!!”
一名通訊兵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
“總……總司令!是總司令!他來了!!”
轟!
如同在死寂的湖水中,投下了一顆炸雷。
沐淵亭猛地抬起頭,呆住了。
指揮所內所有的將領,也都愣住了。
總司令?
他不是在天胡草原,和龐萬裏的二十萬大軍對峙嗎?他怎麽可能……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一個熟悉而又沉穩的聲音,已經在指揮所外響起。
“都杵著做什麽?等著敵人請你們喝茶嗎?”
所有人猛地回頭。
隻見陳慶之身披一件沾滿風霜的黑色大氅,逆著光,站在門口。
他的身後,是無邊無際的蒼茫雪山。他的臉上,帶著一絲旅途的疲憊,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仿佛蘊藏著一片星空。
“子……子由!”沐淵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踉蹌著站起身,衝了過去。
“總司令!”
“是總司令!”
指揮所內,所有的將領“呼啦”一下全都站了起來,激動地看著那個如同神兵天降的男人。
那一瞬間,籠罩在所有人頭頂的絕望陰雲,仿佛被一道利劍,瞬間劈開。
他們的主心骨,他們的“神明”,回來了!
陳慶之看著滿臉淚痕,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的沐淵亭,心中一歎。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兄長的肩膀,沒有多言,隻是沉聲問道:“傷亡多少?”
沐淵亭的聲音哽咽:“三萬一千七百二十六人……”
陳慶之的眼眸,沉了沉。
他沒有再問,而是徑直走到指揮所外,舉起了望遠鏡。
當那條被鮮血與屍體鋪滿的死亡坡道,映入他的眼簾時,饒是他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心髒還是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他緩緩放下望遠鏡,轉過身,看著那些一張張寫滿了期盼與崇拜的臉。
他知道,他不能流露出任何的軟弱。
他現在,是這近百萬軍民,唯一的希望。
“我去看看。”
他沒有回指揮所,而是徑直朝著前沿陣地走去。
“總司令!危險!”警衛員連忙跟上。
陳慶去沒有理會,他一步步走過傷兵營,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草藥味,耳邊充斥著傷員痛苦的呻吟。
他看到一個隻有十幾歲的年輕士兵,整條腿都被炸沒了,卻還在安慰著旁邊哭泣的同伴。
他看到一個老兵,胸口纏著厚厚的繃帶,正掙紮著想要起身,嘴裏還在念叨著:“我還能打……我還能衝……”
他的腳步,頓了頓。
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停留,繼續向前。
他一直走到了陣地的最前沿,那裏距離娘子關的關城,隻有不到八百米。
他能清晰地看到,城牆上,共和國士兵那一張張冷漠的臉,和那些黑洞洞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機槍口。
他就在那裏,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
北風呼嘯,卷起他黑色的大氅,像一尊屹立在風雪中的雕像。
身後的將領們,包括沐淵亭,都屏住呼吸,不敢出聲打擾。
他們不知道總司令在看什麽,但他們相信,他一定能找到破局的辦法。
就像他以前,無數次做到的那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陳慶之就那麽站著,仿佛與身後的雪山,融為了一體。
直到夕陽西下,將天邊的雲彩染成一片壯麗的血色。
他才終於,緩緩地,放下了望遠鏡。
他轉過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傳我命令。”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從今天起,停止一切對娘子關的進攻。”
所有人都愣住了。
停止進攻?
難道……總司令也覺得,毫無希望,準備放棄了嗎?
一股比之前更加深沉的絕望,再次湧上所有人的心頭。
陳慶之沒有理會眾人的驚愕,他看著沐淵亭,一字一句地說道:
“攻不上去,就不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