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搶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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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陵決戰的硝煙,尚未完全散盡。
戰場上,豫州軍的士兵們,無論是久經沙場的老兵,還是初次經曆此等規模血戰的新卒,都強忍著生理和心理上的極度不適,在這片剛剛沉寂下來的修羅場中緊張地忙碌著。
他們小心翼翼地翻動尚溫的屍體,辨認著同袍熟悉或陌生的麵孔,將那些曾經鮮活、如今卻冰冷僵硬的軀體,用臨時拆下的門板或帳篷布包裹,抬到一旁準備集中安葬;對於敵人的屍體,則大多就地挖掘巨大的深坑,草草掩埋,以免引發瘟疫。
散落各處的兵甲器械被收集起來,堆成小山,閃爍著冰冷而無奈的光。更多麵如死灰、眼神空洞的西涼軍俘虜,被繩索鬆散地串聯著,集中看管在幾處窪地,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哀嚎聲、**聲從未停歇,那是傷兵們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他們被同袍或民夫用擔架抬往後方臨時搭建、條件簡陋的醫營。軍中醫匠和隨行的郎中年們早已忙得腳不沾地,汗流浹背。
夕陽的餘暉,給這片狼藉不堪土地塗抹上了一層淒豔的橘紅色,非但沒有帶來絲毫暖意,反而更添了幾分深入骨髓的悲涼與蒼茫。
然而,與帳外這片彌漫著悲戚與死亡氣息的景象截然不同,中軍大帳內的氣氛,卻如同拉滿的弓弦,充滿了爭分奪秒、近乎燃燒的緊迫感。
劉湛甚至來不及卸下那身沾滿征塵、濺有點點暗紅血漬的明光鎧,沉重的甲胄仿佛與他疲憊的身軀融為一體。他站在那張巨大的、標注著關中詳細山川城池的地圖前,目光如同兩枚燒紅的鐵釘,死死地釘在地圖中央那最為醒目的“長安”二字之上,眉頭緊緊鎖成一個川字,仿佛要將那裏看穿。
郭嘉和賈詡分立在他兩側,如同他的影子與明燈。徐晃、周倉等核心將領也肅立帳中,人人臉上都帶著大戰之後無法掩飾的深深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即將觸及最終目標、混合著亢奮的情緒,在眼底激烈地湧動。
“主公,”一名負責後勤輜重、臉上還帶著煙灰的裨將,斟酌著詞語,謹慎地提出建議,聲音因疲憊而沙啞,“霸陵之戰,我軍雖獲全勝,斬獲極豐,然……連日急行軍,加之此番惡戰,將士們體力、精神消耗甚巨,已是強弩之末。是否……是否暫且休整一日,讓弟兄們喘口氣,處理傷口,補充體力,再進兵長安?畢竟,長安乃帝都,城高池深,恐非旦夕可下……”他的話語代表了相當一部分基層軍官和士兵的心聲,連續的高強度作戰,確實已將這支軍隊的耐力推向了極限。
“不可!萬萬不可!”他的話音未落,郭嘉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刻出聲反對,他罕見地徹底收起了那副仿佛永遠掛在臉上的玩世不恭的神態,語氣急促得如同爆豆,甚至帶著一絲平日裏絕不會有的焦躁。
“兵貴神速!此刻休整,無異於縱虎歸山,坐失良機,乃是取禍之道!”他猛地搶步到地圖前,因急切而顯得有些失態,修長的手指帶著一股狠勁,重重地點在長安城以及其以東的大片區域,“李傕、郭汜雖遭此重創,主力潰散,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難保沒有殘黨潰兵搶先一步逃回長安!這些人若狗急跳牆,挾持陛下以為人質,或是窮凶極惡,放火焚毀宮室典籍,甚至……甚至可能鋌而走險,向其他勢力,譬如那坐擁並州的呂布,或是張繡等勢力派出使者,許以重利,引狼入室!我們在此多耽擱一刻,長安城內的局勢就可能生出無窮變數,先前血戰之功,恐將毀於一旦!”他的話語如同連珠箭,又快又急,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頭。
賈詡站在一旁,微微頷首,枯瘦的手指輕輕撚動著衣袖,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如同古井深潭,但每個字都帶著千鈞重量,不容置疑:“奉孝所言,乃金玉良言,亦是眼下唯一正解。長安如今李郭新敗,群龍無首,正是權力真空之時,如同無主之寶匣,暴露於荒野,四方豺狼,無不垂涎欲滴。遲則生變,片刻耽擱不得。尤其需嚴防死守者,乃兗州曹操,曹孟德。”他提到這個名字時,語氣微微一頓,仿佛這個名字本身便帶有某種特殊的寒意,“曹孟德其人,梟雄之姿,嗅覺之敏銳,冠絕當世。他豈會坐視天子與朝廷,如此輕易落入他人之手?若老夫所料不差,其麾下最為精銳的虎豹騎先鋒,此刻恐怕早已越過洛陽,正沿著崤函古道,日夜兼程,風馳電掣般向關中撲來!其速度,定然遠超我等想象。”
“曹操!”這個名字,像一塊從冰窖深處取出的寒冰,驟然投入帳中諸將那因勝利而火熱、又因疲憊而躁動的心頭。
徐晃等人聞言,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凝重。
他們剛剛親身經曆了一場與西涼悍卒的慘烈搏殺,深知麾下兒郎們已是何等的疲憊不堪,鎧甲下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若是在這種狀態下,與以逸待勞、養精蓄銳已久的曹軍最精銳的騎兵驟然相遇,後果……不堪設想!那恐怕將是比霸陵之戰更加慘烈的景象。
劉湛深吸一口氣,那混合著血腥、塵土與皮革氣息的帳內空氣,仿佛也帶著沉甸甸的壓力。
霸陵戰場上那屍山血海的慘狀,將士們疲憊不堪卻依舊堅毅的麵容,在他腦中飛快地閃過,帶來一陣刺痛。但郭嘉那急切的警告,賈詡那冷靜卻更顯致命的分析,更如同兩口洪鍾,在他耳邊劇烈轟鳴,震散了一切猶豫。他眼中最後一絲遲疑被徹底驅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他猛地一拍身前堅硬的紫檀木案幾,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地圖都微微顫動,下定決心,聲音斬釘截鐵,不容任何反駁:
“奉孝、文和之言,正合我意!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此刻,絕非憐惜兵力、計較傷亡之時!我們必須搶!搶在所有人前麵,尤其是那個曹孟德前麵!”
他目光銳利如電,掃過帳中每一位將領疲憊卻依舊燃燒著戰意的臉龐,聲音提高,帶著一種激勵與命令交織的力量:“我知道!我知道弟兄們都很辛苦,很疲憊!很多人身上還帶著傷!霸陵的血,還沒有冷!但是,諸君!”他幾乎是在低吼,“此刻,正是決定天下歸屬、奠定萬世基業的最最關鍵的時刻!我們多堅持一刻,多搶出一裏,就多一分掌控大局、立於不敗之地的勝算!傳我將令:傷重無法行動者,一律留下,由沈彌將軍統一負責安置、全力救治,並守衛霸陵大營,繼續清理戰場,嚴加看管俘虜!徐晃、周倉,聽令!”
“末將在!”二將慨然出列,甲胄鏗鏘。
“即刻點齊你們麾下所有尚能騎馬、尚能持刃作戰的精銳!無論是騎兵還是善走的輕步兵!人不解甲,馬不卸鞍!拋棄所有不必要的輜重,隻攜帶三日份的幹糧和必備的弓弩箭矢!隨我輕裝疾進,星夜兼程,直撲長安!我們的目標隻有一個:務必在任何人——尤其是曹操——反應過來並且做出有效行動之前,控製長安城門,找到並保護陛下!明白了嗎?!”
“末將遵命!誓死完成任務!”徐晃等人深知此事關乎全局勝敗,毫不遲疑,抱拳躬身,聲音洪亮,隨即轉身,如同旋風般衝出大帳,立刻前去整頓兵馬,空氣中隻留下他們急促的腳步聲和甲葉摩擦的嘩啦聲。
軍令如山,倒山移海!
豫州軍這台經曆了血火淬煉的戰爭機器,再次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運轉起來。
疲憊不堪的士兵們剛剛卸下沾滿血汙的征衣,甚至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熱水,就聽到了緊急集結、連夜奔赴長安的命令。
刹那間,營地中難免響起一些低低的抱怨和哀歎,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即將完成最終使命、創造曆史的激動所取代。
夥頭軍們將最後儲備的熱湯和硬得能硌掉牙的幹糧,盡可能公平地分發給即將出發的將士;各級軍官扯著已經沙啞的嗓子,大聲吆喝著,在火把搖曳的光影中快速整隊,清點人數,檢查裝備。
不過短短半個時辰,一支由數千名最精銳、最悍勇的騎兵和輕裝步兵組成的突擊部隊,已然在霸陵大營外列隊完畢!
火把的光芒跳躍不定,映照著一張張沾滿塵土與幹涸血漬、寫滿了疲憊卻目光異常堅定、燃燒著最後鬥誌的臉龐。沉默中,一股決死的氣息在彌漫。
劉湛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氣,翻身躍上同樣顯得有些疲憊、卻依舊神駿的烏騅馬。那通靈性的戰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中那如火燎原的急切與決絕,不安地刨動著前蹄,打著響鼻,噴出股股白氣。他最後看了一眼留下負責繁重善後事宜的沈彌,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無需多言,劉湛重重地點了點頭。沈彌在馬上鄭重拱手,眼神中充滿了毫無保留的信任與無聲的囑托。
“出發!”劉湛不再猶豫,馬鞭猛地向前一指,指向西方那沉沉的、仿佛吞噬一切的夜幕,率先一夾馬腹,如同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烏騅馬長嘶一聲,四蹄騰空,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身後,數千名抱著同樣決心的豫州精銳,如同決堤的洪流,又如同被無形鞭子驅策的狼群,緊緊追隨其後,鐵蹄踏地發出的轟鳴聲,如同驟雨敲打著通往長安的、坎坷不平的官道,也一聲聲,沉重地敲打在每一個出征者緊繃欲裂的心弦上。
這是一場與時間的殘酷賽跑,也是一場對肉體與意誌極限的嚴峻考驗。
隊伍在沉默中拚命疾行,除了如同雷鳴般滾動的馬蹄聲、士兵們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以及兵器與甲胄不可避免的碰撞發出的單調鏗鏘之外,再無其他雜音。
夜色濃重如墨,星月似乎也畏懼這人間的殺伐與爭奪,隱匿在厚厚的雲層之後,吝嗇於灑下絲毫光輝。
唯有隊伍中為了照明和保持聯係而點燃的零星火把,如同一條在無邊黑暗中頑強蠕動、掙紮求生的光之長蛇,執著地指向西方——長安的方向。
士兵們完全靠著平日嚴酷訓練出的紀律和頑強的意誌力支撐著早已透支的身體,許多人一邊機械地邁動雙腿或控製著戰馬,一邊艱難地啃食著冰冷僵硬的幹糧,甚至有人因為極度的困倦,直接在馬背上打著瞌睡,身體隨著馬匹的奔跑而搖晃,全靠韁繩和馬鐙維係著平衡,以及那融入骨髓的本能跟隨著前方的隊伍。
郭嘉和賈詡也都在隊伍之中,並未因謀士的身份而享有特殊待遇。
郭嘉早已將酒壺收起,臉色蒼白,雙手緊緊抓著韁繩,身體隨著馬背起伏,眉頭緊鎖,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似乎在大腦中飛速推演、模擬著長安城內可能遇到的各種複雜、棘手乃至危險的情況。
賈詡則依舊保持著驚人的平靜,他甚至微微閉上了眼睛,仿佛在顛簸的馬背上養神,但偶爾因道路顛簸而睜開的瞬間,那渾濁的眼眸中閃過的,卻是如同幽潭深處、能夠洞察一切詭譎與陰謀的冰冷光芒。
沿途經過的村鎮,無不關門閉戶,死寂一片,連一聲犬吠都聽不到,仿佛所有的生命氣息都被抽空了。
霸陵大戰那駭人的結果,顯然已經像致命的瘟疫般,以遠超快馬的速度傳遍了周邊地區。飽經戰亂摧殘的百姓們,對任何打著旗號、全副武裝的軍隊,都充滿了深入骨髓的恐懼與絕望,隻能蜷縮在殘破的家園中,瑟瑟發抖地祈禱厄運不要降臨到自己頭上。
當天邊終於泛起一絲微弱的、如同魚肚般的慘白青光,驅散了部分夜色的深沉時,隊伍最前方的斥候,已經能夠透過清晨的薄霧,隱約看到遠方地平線上,那巨大而模糊、如同一條匍匐在地的灰色洪荒巨獸般的輪廓——長安城!
勝利的目標似乎近在咫尺!
然而,就在這希望升起的時刻,就在距離長安東門尚有十數裏的一處高坡,前方負責探路的斥候隊長,帶著一身的塵土和焦急,飛馬狂奔而回,帶來了一個讓所有人心髒驟然停止跳動、如墜冰窟的消息!
“稟主公!大事不好!”斥候隊長甚至來不及完全勒住馬,幾乎是滾鞍落馬,單膝跪地,聲音因極度的緊張和狂奔而尖銳變形,“前方……前方灞水東岸,發現大量騎兵活動蹤跡!煙塵彌漫,蹄聲如雷!觀其旗號衣甲……是兗州曹軍!其先鋒約千餘精騎,已抵達灞水岸邊,正在四處搜尋船隻、木筏等渡河器材,部分騎兵甚至試圖尋找水淺處直接涉水強渡!看其架勢,似欲不顧一切,搶渡灞水,進入長安地界!”
“什麽?!曹軍?!”劉湛瞳孔猛地收縮成最危險的針尖狀,最擔心、最不願看到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而且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迅猛!“好個曹阿瞞!好快的動作!”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脊椎骨竄上天靈蓋。
“主公!必須搶在他們渡河之前,衝進長安城!”郭嘉此刻的臉色也變得煞白,急聲吼道,聲音因緊張而有些嘶啞,“一旦讓曹軍這支先鋒,哪怕隻有幾百人,成功渡河,並且搶先一步進入長安城,哪怕他們什麽都不做,隻是占據一處宮門或者衙署,我們再想‘請’他們出來,可就難如登天了!屆時,政治上的主動權、道義上的製高點,將喪失殆盡!勤王之功,恐被分薄大半!”
劉湛腦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但所有的猶豫和計算都在這一刻被拋棄,隻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決斷!
他沒有任何猶豫,如同被逼到絕境的頭狼,厲聲下達了最終的命令,聲音因決絕而顯得異常冷酷:“全軍加速!衝到極限!扔掉所有不必要的輜重!水囊、多餘的箭袋、甚至備用衣甲,統統扔掉!周倉!”
“俺在!”周倉早已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聞聲猛地策馬出列。
“你帶你麾下最擅長騎射、最不怕死的靖安營兄弟,先行一步!給我以最快速度趕到最近的渡口,很可能是灞橋!不惜一切代價,給我遲滯曹軍渡河!用弓箭射,用刀砍,用馬撞!哪怕放火燒掉能找到的所有渡船,哪怕把橋給我拆了!無論如何,也要給我們主力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哪怕多一刻鍾也好!”
“得令!主公放心!俺老周就是拚了這條命,也絕不讓曹賊輕易過河!”周倉雙眼赤紅,猛地一抱拳,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隨即點起麾下數百名最為彪悍、騎術最精、也最是亡命的靖安營舊部,他們很多都是隨劉湛從鷹愁澗一路廝殺過來的,這些人如同平地刮起的一股黑色旋風,不再珍惜馬力,瘋狂地鞭打著戰馬,脫離主力隊伍,向著灞水方向狂飆而去,馬蹄濺起的塵土如同一條黃色的土龍。
“其餘所有人!跟我衝!目標長安東門!快!快!快!”劉湛猛地一夾馬腹,烏騅馬感受到了主人那焚心蝕骨的焦急,發出一聲撕裂長空的悲壯嘶鳴,四蹄仿佛脫離了地心引力,將速度提升到了它此生所能達到的極致,如同一道貼地飛行的黑色閃電!
身後,數千名同樣明白已到生死關頭的豫州將士,也齊齊發出一聲壓抑已久的怒吼,爆發出身體裏最後殘存的、乃至透支生命潛力換來的力量,瘋狂地鞭策著戰馬,邁動如同灌鉛卻不敢停歇的雙腿,如同席卷大地的狂潮,向著視野中那越來越清晰的長安城東門亡命湧去!
這是一場真正的、與死神競速的生死時速!
隊伍剛剛衝出數裏,灞水方向便隱約傳來了密集如雨的箭矢破空聲、兵刃激烈的碰撞聲、戰馬淒厲的嘶鳴聲以及雙方士兵搏命時的怒吼與慘嚎!
顯然,周倉率領的敢死隊,已經如同尖刀般,狠狠地與正在試圖渡河的曹軍先鋒撞在了一起,展開了慘烈無比的阻擊戰!
每一刻,都可能有熟悉的兄弟在倒下。
劉湛強迫自己心無旁騖,將所有的擔憂、憤怒與焦躁都壓在心底,眼中隻剩下那座在晨曦中逐漸顯露出巍峨輪廓、仿佛觸手可及的長安城門!
那是希望,是功業,也是絕不能丟失的陣地!
幸運的是,由於李傕、郭汜的徹底覆滅,消息傳回,長安城內剩餘的守軍以及那些惶惶不可終日的低級官吏,早已群龍無首,人心徹底渙散。
當看到一支打著“劉”字旗號、雖然疲憊卻依舊軍容嚴整、殺氣騰騰的大軍,如同神兵天降般疾馳至城下,城頭上的守軍幾乎未做任何像樣的抵抗,甚至在徐晃派人對著城頭用盡力氣喊出“豫州牧劉使君奉詔勤王,已誅國賊李傕郭汜!隻誅首惡,脅從投降者一律免死!”的口號後,守軍內部僅存的一點抵抗意誌也瞬間瓦解,在一片混亂和不知所措中,竟然慌亂地、緩緩地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長安東門!
“進城!”
劉湛一馬當先,如同旋風般衝過幽深的門洞,馬蹄鐵在古老的青石路麵上踏出清脆而急促的回響!
這座飽經滄桑、承載了四百年漢室榮光與屈辱的帝國京都,終於,真真切切地踏在了他的腳下!
然而,城內的景象,比之城外更加破敗、蕭條,令人心酸。寬闊的天街大道冷冷清清,不見昔日的車水馬龍,兩旁的商鋪店肆大多門窗緊閉,甚至有些已被破壞,隻剩下焦黑的框架。
偶爾有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的百姓,如同受驚的老鼠,從門板的縫隙或殘破的窗戶後麵,投來混雜著恐懼、麻木與一絲微弱好奇的目光。
“徐晃!”劉湛的聲音在空曠而死寂的街道上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立刻分兵,控製長安所有城門!占據武庫、糧倉、以及三公九卿所有重要官署!尤其是未央宮、長樂宮!給我像梳子一樣梳過去,務必盡快找到陛下下落!確保陛下安全!”
“末將得令!”徐晃抱拳,立刻點齊人馬,如同決堤的洪水,分成數股,奔向長安城的各個關鍵節點,腳步聲響徹清晨的街巷。
“黎小年!帶你的人,巡邏主要街道,維持秩序!遇有趁亂打劫、騷擾百姓者,無論何人,立斬不赦!告訴弟兄們,我們是王師,不是土匪!”
可這是在劉湛麵前能直接表現得機會,黎小年可不想錯過!
“放心吧主公!哪個龜兒子敢亂來,小年第一個剁了他!”黎小年甕聲甕氣地應道,帶著一隊彪悍的士兵,殺氣騰騰地奔向街道深處。
劉湛則片刻不停,在最精銳的親衛騎兵層層護衛下,以及郭嘉、賈詡的緊隨陪同下,徑直衝向未央宮方向。他知道,最終的目標,那個象征著天下正統、此刻卻命運未卜的年輕人——大漢天子劉協,很可能就在那裏。
當他們一路疾馳,趕到那巍峨壯觀、象征著至高無上皇權的未央宮巨大的宮門前時,隻見宮門緊緊關閉,高大的宮牆之上,隱約可見一些侍衛的身影在晃動,但個個都顯得驚慌失措,如同無頭蒼蠅。
然而,就在劉湛等人抵達的同時,另一支規模不大、卻同樣風塵仆仆的人馬,也從另一個方向,沿著宮牆疾馳而來,赫然打著那刺眼的“曹”字大旗!人數不多,大約隻有百餘騎,但個個盔明甲亮,眼神彪悍,顯然是最為精銳的騎兵,為首一員驍將,麵色焦灼,正是曹操麾下以速度見長的大將夏侯淵!
他們,竟然也突破了甘寧在灞水方向的拚死阻攔,以驚人的毅力和速度,搶到了這最終的決勝點——未央宮門前!
雙方人馬在宮門前驟然相遇,距離不過數十步!
氣氛瞬間凝固,如同暴風雪前的死寂,劍拔弩張到了極點!
夏侯淵看到劉湛的大軍已然控製了宮門區域,並且後續部隊還在不斷湧入,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難看至極,握著韁繩的手因用力而指節發白。
劉湛猛地勒住烏騅馬,戰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示威般的嘶鳴。他冷冷地看向臉色變幻不定的夏侯淵,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威嚴與冰冷,清晰地傳入對方每一個人耳中:“夏侯將軍,別來無恙?本官奉天子密詔,興兵勤王,曆經血戰,已平定李傕、郭汜二逆之亂,特來護駕。將軍不待詔令,率兵擅闖宮禁,甲胄在身,意欲何為?”
夏侯淵嘴角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強壓下心中的怒火與不甘,在馬上勉強拱了拱手,聲音幹澀地回道:“劉豫州安好。我家曹兗州亦心係陛下安危,恐京畿有變,特派末將率精騎先行,前來護衛聖駕!並無他意!”
一旁的郭嘉早已按捺不住,聞言立刻嗤笑一聲,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與勝利者的優越感:“夏侯妙才,好一個‘護衛聖駕’!帶著百餘精銳鐵騎,刀出鞘,弓上弦,直衝未央宮門?我看你這不像是來護衛,倒像是想來‘搶’駕的吧!隻可惜啊,”他拖長了語調,搖了搖頭,羽扇輕搖,“天不遂人願,你們曹兗州動作還是慢了一步!這宮門,現在由我家主公,奉詔勤王的劉豫州接管了!爾等,來遲了!”
夏侯淵身後的曹軍騎兵聞言,頓時一陣壓抑不住的騷動,人人手按刀劍弓弩,怒目而視,空氣中彌漫開濃烈的火藥味。
劉湛身後的徐晃等人也毫不示弱,立刻策馬上前一步,手按兵器,目光冰冷地鎖定對方,親衛騎兵更是隱隱形成了包圍之勢。
宮門前,一場小規模但卻可能引發巨大政治風暴的火並,似乎一觸即發!
一直冷眼旁觀的賈詡,此刻輕輕咳嗽了一聲,聲音不高,卻奇異地打破了這僵持的危險氣氛,他靠近劉湛,用僅有幾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語道:“明公,大局為重,小不忍則亂大謀。陛下此刻必在宮中窺探,於宮闕禁地門前動武,不論勝負,皆失人臣之禮,授人以柄,非智者所為。”
劉湛瞬間會意,壓下心中那因被挑戰權威而升起的凜冽殺機,目光如冰刀般掃過夏侯淵及其部下,冷冷開口,語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命令口吻:“夏侯將軍,陛下連日受驚,鳳體欠安,需要絕對靜養。你若果真心存忠義,意在護駕,那麽,依本官之見,可令你麾下將士,立刻收起兵器,退出宮門百步之外,就地等候。本官自會入宮,麵見陛下,稟明今日情況以及李郭二逆伏誅之事。如何決斷,自有聖裁。”
夏侯淵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胸口劇烈起伏,他死死地盯著劉湛,又掃了一眼對方占盡優勢的兵力和那洞開的、已被對方控製的宮門區域。他知道,此刻動手,己方這百餘騎絕無勝算,隻會白白送死,而且會徹底坐實了“衝擊宮禁”的罪名,給主公曹操帶來巨大的政治被動。巨大的屈辱感和無力感幾乎將他淹沒,他死死咬著牙關,最終,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壓抑的低吼,恨恨地、極其不甘地猛地一揮手,幾乎是咆哮著下令:“退!全軍後退百步!收起兵器!”
看著曹軍騎兵在那員驍將帶領下,帶著滿腔的憤懣與恥辱,緩緩地、極其不情願地向後退去,劉湛一直緊繃的心弦,才終於長長地、舒緩地鬆弛了下來。背後鎧甲內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緊貼在皮膚上,一片冰涼。
這最關鍵、最驚險的一步,總算是有驚無險地、搶在曹操前麵,完成了!
他緩緩轉過身,不再理會那敗興而退的對手,將全部的目光和心神,都投向了那扇近在咫尺、緊閉著的、象征著至高無上皇權與天下正統的未央宮宮門。
他深吸一口氣,用沉穩而洪亮的聲音,對著那扇門,也對著身後的眾軍士,沉聲命令道:
“開門!迎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