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張文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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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的冬日,總帶著一種浸入骨髓的陰冷。
    寒風如同無形的刀子,沿著寬闊而略顯空曠的街道穿梭,卷起地上殘留的枯葉和塵土,發出嗚嗚的咽鳴,掠過未央宮殘缺的飛簷,帶來遠方渭水的潮濕水汽,更添幾分刺骨的寒意。
    大將軍府內,卻是一番與外間截然不同的景象。
    盡管府邸本身也帶著戰火留下的痕跡——某些廊柱上的刀劍創口尚未完全修補,庭院中一些名貴花木隻剩枯樁——但內部已然秩序井然。
    回廊下,甲士按刀肅立,嗬出的白氣在冰冷的空氣中瞬間凝成白霧;往來穿梭的吏員抱著厚厚的文書卷宗,步履匆匆,臉上帶著忙碌與謹慎交織的神情。
    正堂書房內,炭火燒得正旺。
    上好的銀骨炭在精銅獸爐中靜靜地燃燒,散發出持久的暖意,有效地驅散著從雕花木窗縫隙中不斷滲入的、試圖侵蝕一切的寒氣。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鬆木燃燒的清香,與硯台中新磨墨錠的濃鬱墨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而肅穆的氛圍。
    劉湛端坐在寬大的紫檀木書案之後,身披一件玄色貂裘,更襯得他麵容沉穩,目光深邃。
    他正凝神批閱著堆積如山的文書,來自關中各地郡縣的民生匯報、來自東方諸侯或明或暗的動向探報、來自朝廷內部諸多需要裁決的事務……朱筆在他手中時而停頓思索,時而流暢批示,每一次落筆都關乎著這片土地上無數人的生計與命運。年輕的眉宇間,已悄然爬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手握權柄、肩負重任的專注與沉凝。
    下首,荀衍正與幾名屬吏低聲核對著錢糧賦稅的賬目,算盤珠子在他指尖撥弄下發出清脆而有規律的聲響;賈詡則獨自坐在靠近窗邊的位置,捧著一卷不知名的古書,仿佛超然物外,但偶爾抬起眼簾掃過堂內眾人時,那深邃的目光中卻似乎洞悉一切;而郭嘉,最是閑適,他斜倚在鋪著厚厚毛皮的坐榻上,麵前擺著一副未竟的棋局,自己與自己對弈,一手撚著棋子,另一隻手則習慣性地摩挲著腰間那個似乎永遠也喝不空的酒葫蘆,眼神飄忽,不知在思索著棋局,還是在謀劃著更遠的天下大勢。
    府外遠處的街道上,隱約傳來豫州軍巡邏隊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以及偶爾響起的、屬於市井的、漸漸複蘇的零星喧囂——小販的叫賣、車馬的軲轆聲、甚至是孩童追逐的笑鬧。
    這一切,都顯示著這座飽經創傷的帝都,正在以一種緩慢而艱難的速度,試圖恢複往昔的生機與活力。
    然而,一種無形的、沉重的壓力,始終如同這冬日的陰雲般,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驅之不散。這壓力的源頭,清晰無比——東方。那個坐擁兗豫、虎視中原的曹操,如同一頭暫時收斂爪牙、蟄伏於巢穴的猛獸,雖然此刻安靜,但其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威脅。誰也不知道,這短暫的平靜能持續多久,那頭猛獸何時會再次露出鋒利的獠牙。
    “報——!”
    一聲急促而洪亮的通報聲,驟然打破了書房內相對寧靜的氛圍。一名身披風塵、皮甲上還沾著泥濘與霜漬的斥候,在親兵的引領下,快步闖入堂中,帶進一股外麵的寒氣。他單膝跪地,抱拳行禮,聲音因為長途奔馳而帶著明顯的沙啞與急促:
    “啟稟大將軍!兗州八百裏加急軍報!呂布於下邳被曹操聯合劉備圍困數月,最終城破被擒,已於白門樓伏誅!”
    消息如同一聲悶雷,在溫暖的書房中炸響。
    室內瞬間為之一靜。隻剩下炭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輕響,以及荀衍手下那驟然停頓的算盤珠子的餘韻。
    劉湛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朱筆。
    筆尖的殷紅在雪白的帛書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墨點,慢慢暈開。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跪地的斥候,似乎投向了遙遠東方的徐州之地。
    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光芒,有感慨,有惋惜,也有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
    呂布,呂奉先。
    人中呂布,馬中赤兔!
    三國時期第一猛將!
    這個名號,曾經響徹寰宇,代表著這個時代個人武勇的巔峰。
    虎牢關前獨戰三英,轅門射戟化解爭端,赤兔馬、方天戟,幾乎成了無敵的象征。
    他那高大英武、霸氣凜然的形象,仿佛就在眼前。然而,這個勇冠三軍、號稱“飛將”的亂世梟雄,終究還是走到了他的末路。
    劉湛仿佛能看到下邳城外那連月不開的陰雨,看到決堤的泗水、沂水如何化作滔天洪浪,將那座孤城變成一片汪洋澤國;能看到被洪水圍困、內無糧草、外無援軍的絕望;能看到呂布縱然有萬夫不當之勇,在眾叛親離、大勢已去之時,也隻能空歎“縛虎不得不急”的無奈與悲涼。英雄末路,總不免令人唏噓。
    “可惜了……奉先那一身舉世無雙的武藝。”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明顯的惋惜。
    是徐晃。
    他不知何時已來到堂前稟事,正好聽到了這個消息。作為同樣以勇力聞名的將領,他語氣中難免帶著幾分武將間某種程度的惺惺相相惜,但更多的,則是對呂布那反複無常、有勇無謀、剛愎自用性格的深深不屑。
    “空有擎天架海之力,卻無容人馭下之智,更兼背信棄義,終是取禍之道。”
    郭嘉卻已將手中的棋子“啪”一聲按在棋盤上,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則消息背後更關鍵的信息。
    他站起身,幾步走到斥候麵前,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慵懶的眼眸此刻精光閃爍,追問道:“呂布既死,其麾下部將如何?是高順、張遼等人一同殉主,還是……尤其是那張遼,張文遠,下落如何?”
    他直接點出了最核心的名字。
    斥候顯然對此也有準備,連忙回稟:“回郭先生,據細作探明,呂布部眾在其死後大多星散,部分被曹操、劉備兩家收編。大將高順拒不投降,已與陳宮一同殉主。那張遼,張文遠,確被曹軍所擒,但曹操似乎並未立刻招攬,也未處決,隻是將其囚於軍中,具體緣由,尚未可知。”
    “哦?”劉湛的眉毛猛地一挑,身體不自覺地微微前傾,臉上露出了極感興趣的神色。心中那股因呂布之死而產生的淡淡感慨,瞬間被一種強烈的、名為“機會”的情緒所取代。
    張遼,張文遠!
    這可是他心心念念、在內心名將譜上掛了號的人物!曆史上,那可是威震逍遙津,以八百精銳破十萬之眾,殺得江東小兒不敢夜啼的絕世名將!
    他原本還時常遺憾自己崛起稍晚,時空阻隔,未能有機會在呂布敗亡前招攬這位良將,沒想到命運竟以這樣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將張遼送到了他的“麵前”——雖然是落在了他最強大的對手曹操手裏。
    “曹操為何不立刻招降張遼?”荀衍放下手中的賬目,臉上露出疑惑之色,他撫須沉吟道,“張文遠乃世之良將,有名將之姿,曹操素來以愛才、善於用人著稱,豈會對此等人才置之不理,任其囚於軍中?這不合常理。”
    一直沉默旁觀的賈詡,此時緩緩合上了手中的書卷,抬起他那雙似乎永遠古井無波的眼睛,聲音低沉而清晰地分析道:“此正曹孟德狡黠精明之處,亦是我等之機會。呂布新亡,其勢雖散,餘威猶在,部眾心思未定。張遼乃呂布心腹愛將,若曹操立刻予以厚待,高官厚祿招降,恐惹人非議,謂其不念舊主,涼薄寡恩,且易使新降之呂布部眾離心,認為曹操輕慢舊誼。反之,將其冷處理,暫囚於軍中,一則可觀察張遼之心誌氣節,看他是否值得招攬;二則等待時機,待呂布之事影響稍冷,再行恩威並施之舉,既可顯其容人之量,又可讓張遼感受到處境之艱難,更容易接受招撫。”
    郭嘉撫掌,臉上露出了然且帶著幾分戲謔的笑容:“文和先生看得透徹!這就是說,曹操現在還沒把這鍋香氣四溢的‘張文遠’好飯正式端上桌,火候還差著呢!正好給了咱們下筷子的機會!主公,”他轉向劉湛,語氣變得認真而熱切,“此將勇而有謀,沉穩忠義,非匹夫之勇,乃大將之才!若能得之,悉心用之,將來臨陣破敵,鎮守一方,其價值,勝得數萬雄兵!絕不能讓他落在曹阿瞞手裏,否則便是如虎添翼,後患無窮!”
    劉湛深以為然,重重頷首。
    他深知張遼的曆史評價和實際價值,更清楚一旦讓曹操得到並善用張遼,對於自己未來的霸業將是何等巨大的威脅。
    “奉孝,文和,既如此,可有良策?如何能從曹孟德手中,將張文遠這等良將,‘請’到我們這邊來?”他特意用了“請”字,足見其對張遼的看重與誌在必得。
    郭嘉眼珠靈活地一轉,計上心頭,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主公,此事關乎曹操切身利益,硬搶肯定不行,容易引發直接衝突,於我方目前穩定長安的大局不利。需得借勢而為,用巧勁。”他踱了一步,繼續說道,“您如今是什麽身份?是大將軍,假黃鉞,錄尚書事,總攬朝政,名義上節製天下兵馬軍政!這張文遠,雖是呂布部將,但呂布也曾受過朝廷官職,從法理上講,他亦是朝廷將領!
    如今主犯呂布伏誅,其麾下將佐如何處置,是殺是放是招撫,朝廷……也就是大將軍您,完全有權過問、審理、裁決啊!”
    賈詡微微點頭,接口補充,將計策完善得更加周密:“奉孝所言,正是釜底抽薪之策。可下一道大將軍府鈞令,以朝廷名義,索要呂布餘黨,言明需押送至長安,由朝廷統一進行甄別、審理,以正 國法,以安人心。名義上,是針對所有被擒的呂布餘黨,以示公允,實則我等之目標,唯有張遼一人。曹操雖勢大,兵多將廣,但明麵上,他仍需尊奉朝廷,至少在公開場合,要維護天子威嚴。他若強行扣留張遼不放,便是公然抗命不尊,藐視朝廷法度,於其一直以來塑造的‘匡扶漢室’之名有損。此乃陽謀,即便他看穿,也難有正當理由拒絕。”
    劉湛眼前豁然開朗,此計甚妙!充分利用了自己目前在政治地位上的絕對優勢,壓曹操一頭,讓他吃個啞巴虧,有苦說不出。
    “好!此計大善!就依二位先生之計!”他當即決斷,對荀衍吩咐道,“文若,立刻以大將軍府名義,起草文書,行文至曹操軍中,言明朝廷欲審理呂布餘黨,著其將擒獲之張遼等一幹人犯,妥善押送,即刻啟程前來長安!語氣要鄭重,法理要清晰,讓他無可推諉!”
    命令很快擬好並用印,由快馬送出。
    然而,數日後,曹操關於此事的正式回複尚未到來,卻又有新的、更令人警惕的消息接連傳來:曹操大軍在徹底平定徐州、清除呂布殘餘勢力後,已拔營起寨,正浩浩蕩蕩,旌旗蔽日,向著長安方向開來!
    顯然,解決了呂布這個心腹大患後,曹操再無後顧之憂,他要親自前來長安,與劉湛進行新一輪的、麵對麵的、更為直接的較量了。
    長安城內的氣氛,因這個消息再次驟然緊張起來,如同拉滿的弓弦。
    劉湛一方麵與郭嘉、賈詡、荀衍等人加緊商議應對之策,另一方麵則命令徐晃、周倉,乃至新近投效的將領,進一步加強長安內外防務,嚴密監視曹軍動向。
    同時,他對於尚在曹操掌控之中的張遼的命運,也更加關注和急切。
    又過了幾日,曹操大軍的先頭部隊,由夏侯惇、曹仁等將領率領,抵達長安城外,於指定區域開始安營紮寨,營壘相連,號角相聞,帶來一股強大的軍事壓力。而押送“呂布餘黨”的隊伍,也混雜在這先頭部隊之中,抵達了長安。
    劉湛並未親自出麵,以免過早與曹軍將領直接接觸,失了身份。
    他派出了能言善辯、身份足夠代表大將軍府、又深知內情的郭嘉,帶著大將軍府的符節和正式文書,前往曹軍營地辦理交接。
    整個過程,據說並不十分愉快。
    夏侯惇臉色陰沉,獨眼中凶光閃爍,幾乎要按捺不住怒火;負責押送的曹軍將領也多有不服之色。
    但郭嘉手持朝廷鈞令,言談舉止滴水不漏,既保持了對曹軍“辛苦”的客套,又寸步不讓地堅持必須按令行事。最終,在“朝廷法度”這麵大旗之下,曹軍不得不放人。
    當郭嘉回到大將軍府時,臉上帶著如同偷吃了雞的狐狸般得意洋洋的笑容。
    他身後,跟著一名剛剛被除去了沉重鐐銬、卻依舊神色沉鬱、難掩長途押解風霜之色的將領。
    那將領年約三旬,身材並非徐晃、周倉那般魁梧如山,但站姿挺拔如孤鬆,自有一股淵渟嶽峙的氣度。他麵容剛毅,線條分明,嘴唇緊抿,下頜繃緊,顯示出其內斂而堅韌的性格。雖然衣衫略顯破舊,臉上帶著疲憊,但那雙眼睛,卻依舊銳利如鷹隼,目光開闔間,帶著曆經沙場血火淬煉出的沉穩與警惕,更深處,則藏著一絲未能保全主公、自身亦淪為階下囚的悲愴、屈辱與茫然。
    正是張遼,張文遠。
    “主公,幸不辱命!人,嘉給您全須全尾地帶回來了!”郭嘉笑嘻嘻地拱手稟報,隨即側身,對張遼介紹道,語氣難得地帶上了幾分正式,“張將軍,這位便是當朝大將軍,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劉公!”
    張遼抬起頭,目光沉靜地看向端坐於上的劉湛。他早已通過各種渠道,聽說過這位近年來迅速崛起、如日中天、如今權傾朝野的年輕大將軍的種種事跡,隻是沒想到本人看起來比傳聞中更加年輕,也更加……沉穩。他抿了抿有些幹裂的嘴唇,並未立刻行跪拜大禮,隻是抱拳,微微躬身,沉聲道:“敗軍之將,戴罪之身張遼,見過大將軍。”語氣不卑不亢,帶著武人固有的硬氣與此刻複雜心境下的疏離。
    劉湛並未在意他略顯簡慢的禮節,反而站起身,繞過書案,緩步走到張遼麵前,相距不過數尺,仔細地、毫不避諱地打量著他。
    這就是曆史上那個寫下傳奇篇章的張遼!這就是那個能讓孫權聞風喪膽的張文遠!
    他越看越是滿意,心中那股求才若渴的喜悅幾乎要滿溢出來。他親自伸手虛扶,語氣異常誠懇,甚至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激動:“張將軍快快不必多禮!將軍威名,勇略膽識,劉某早已如雷貫耳,心向往之!今日得以相見,足慰平生,果然名不虛傳,氣度非凡!”
    張遼微微一愣,虎軀不易察覺地震動了一下。他本以為自己是兵敗被擒、又被當作物品般索要過來的階下之囚,即便不被折辱,也免不了會受到冷遇、盤問,或是帶著施舍意味的招攬。卻萬萬沒想到,劉湛竟會如此客氣,甚至可以說是……熱情?
    那目光中的欣賞與真誠,不似作偽。
    “敗軍之將,喪主之人,不敢當大將軍如此謬讚。”他依舊語氣低沉,帶著揮之不去的落寞,但緊繃的嘴角線條,似乎微微緩和了一絲。
    劉湛親自引張遼到一旁坐下,又命侍從奉上熱氣騰騰的薑湯驅寒,然後揮手屏退了左右閑雜人等,隻留下郭嘉在旁作陪。他看著張遼,沒有繞任何圈子,開門見山,語氣沉痛而又帶著理解: “張將軍,呂布呂奉先之事,前因後果,我已盡知。呂奉先驍勇絕倫,天下無雙,確是一代猛將。然,其性剛愎,不納忠言,不用良策,輕於去就,反複無常,身邊又乏真正的經國謀士引導,終致眾叛親離,敗亡下邳。此乃其性格使然,非戰之罪,更非將軍等麾下將士竭力效忠之過。將軍於呂布,可謂盡心盡力,仁至義盡矣。”
    這番話,如同重錘,句句敲打在張遼的心坎上。他想起了呂布一次次拒絕陳宮和自己的正確建議,想起了下邳被圍時自己的苦勸,想起了呂布最後的困獸猶鬥與絕望,想起了自己的結義兄弟高順、軍師陳宮慨然赴死的悲壯……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與悲愴湧上心頭,虎目不由得微微泛紅,他低下頭去,雙手緊緊握拳,指節發白,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哽咽:“是遼等無能,未能……未能保全主公,致使……致使……”後麵的話,竟一時哽住,難以繼續。
    “將軍此言大謬!”劉湛正色道,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將軍對呂奉先,已盡人臣之本分!然,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古之豪傑,如韓信、陳平,皆曾輾轉,終遇明主,方成大業。如今天下崩亂,漢室傾頹,黎民塗炭,正需將軍這等忠勇兼備、智略雙全之士,挺身而出,匡扶社稷,拯救蒼生!豈可因一己之愚忠,沉湎於過往,而置天下大義、萬民福祉於不顧?此非真忠,實乃固執矣!”
    郭嘉在一旁適時接口,語氣輕鬆卻直指要害:“張將軍,我家主公求賢若渴,唯才是舉,海納百川。您可知,那荊州名將文聘,江東豪傑甘寧,皆慕我家主公之名與匡扶漢室之誌,毅然來投,如今皆受重用,獨當一麵,得以一展平生抱負。將軍之才,無論勇武、謀略、統兵、治軍,皆遠勝於彼,乃真正的國士之才!何必明珠暗投,鬱鬱於此,空耗年華?難道將軍一身驚天動地的本事,滿腔安邦定國的熱血,就甘心隨那已然逝去的呂奉先一同埋沒於黃土之下,不想在這風起雲湧的亂世之中,真正做出一番轟轟烈烈、青史留名的大事業嗎?”
    張遼身軀劇震,猛地抬起頭來。
    劉湛那推心置腹的理解與激勵,郭嘉那列舉實例、指向未來的勸說,如同道道驚雷,在他心中翻江倒海。他對呂布確有深厚的主從之情,但也深知其絕非可托付終身的明主,其敗亡實屬必然。如今呂布已死,舊主已逝,自己難道真的要抱著這無謂的忠義之名,就此沉淪下去,要麽老死囚籠,要麽最終被曹操以某種方式折服或處置?
    劉湛的禮遇、氣度、眼光,以及其“大將軍”的崇高身份和“匡扶漢室”的鮮明旗幟,都對他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吸引力。
    一種名為“希望”的火苗,開始在他沉寂的心底悄然燃起。
    劉湛敏銳地捕捉到了張遼眼神的變化,那是由死寂、茫然轉向掙紮、思考,再到一絲微弱但清晰的光亮。
    他知道,關鍵時刻到了。
    他再次站起身,走到張遼麵前,目光灼灼,如同燃燒的火焰,緊緊盯著張遼的眼睛,聲音充滿了不容置疑的真誠與期待: “張文遠!我知你乃忠義之士,不要求你立刻忘掉舊主之情!那非人臣之道!但我劉湛今日在此,可以向你保證!在我麾下,你之才華,必能得到毫無保留的施展!你之忠勇,必能得到上下一致的敬重!我願以國士待你,與你並肩,共扶漢室,掃平群雄,滌蕩寰宇,還這天下一個朗朗乾坤,給這黎民一個太平盛世!你——”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問道,“可願助我?”
    說著,在張遼和郭嘉驚訝的目光注視下,劉湛解下了自己腰間那柄形製古樸、寒氣森森、顯然伴隨他征戰多年、絕非尋常裝飾品的佩劍,雙手平端,鄭重地捧到張遼麵前: “此劍名為‘鎮嶽’,乃我心愛之物,隨我南征北戰,飲血破敵,見證我誌業初起。今日,我將此劍贈予將軍!望將軍手持此劍,為我,亦是為這岌岌可危的大漢,斬妖除魔,廓清環宇,開辟一片嶄新天地!”
    這一舉動,蘊含的信任、期許和尊重,如同最後一擊,徹底衝垮了張遼心中那堵用忠義和固執築起的高牆。
    劉湛的佩劍!
    如同曹操的倚天劍、劉備的雙股劍!
    這可不是任何人能佩戴的!
    這是對他多大的重視!
    不亞於先祖劉邦對韓信的登台拜將!
    他看著那柄光華內斂、卻隱現龍吟的“鎮嶽”劍,又看向劉湛那雙清澈、真誠而充滿雄心的眼眸,一股從未有過的熱流猛地湧上心頭,直衝鼻梁與眼眶。
    所有的猶豫、悲愴、茫然,在這一刻,盡數化為了一種找到歸宿的激動與誓死效忠的決心!
    他猛地推開坐榻,後退一步,單膝跪地,以最標準的軍禮,雙手過頭,微微顫抖著,接過了那柄沉甸甸的寶劍。
    當他握住劍柄的刹那,仿佛有一股力量從劍身傳入他的體內。
    他抬起頭,虎目之中已是淚光閃爍,聲音因極度的激動而變得哽咽、沙啞,卻異常堅定、響亮: “大將軍……主公!遼……一介敗軍之虜,蒙主公不棄,如此厚恩,如此信重,以國士相待,以心腹相托……遼雖一介武夫,亦知恩義!此恩此情,重於泰山!遼……雖肝腦塗地,九死無悔,不能報主公知遇之恩於萬一!從今往後,遼此身此命,便是主公的!願隨主公鞍前馬後,執鞭墜鐙,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好!好!好!”劉湛連說三個好字,臉上綻放出由衷的、燦爛的笑容,那是一種得到稀世珍寶的喜悅。
    他急忙上前,雙手用力將張遼扶起,緊緊握住他的手臂,用力搖晃著,“我得文遠,如高祖得韓信,光武得吳漢,真乃天助我也!何愁大事不成!”
    郭嘉在一旁看著這君臣相得、激動人心的一幕,臉上也露出了欣慰而放鬆的笑容,習慣性地摸了摸腰間的酒葫蘆,低聲自言自語地嘟囔道:“得,又一頭難得的猛虎被咱們主公忽悠……哦不,是請進籠子裏了。咱們這大將軍府,快成了天下猛獸珍禽的薈萃之所了。不過嘛,”他看了一眼激動不已的張遼,又想想城外虎視眈眈的曹操,嘴角一翹,“總比落到曹阿瞞那家夥手裏,讓他平白多得一把利刃要強得多。這筆買賣,劃算!”
    自此,未來將在三國史上寫下濃墨重彩一筆、威震天下的名將張遼,張文遠,正式歸入劉湛麾下。
    劉湛當即任命張遼為騎都尉,暫在徐晃麾下熟悉豫州軍軍製、戰法,待日後考察其能,再令其獨領一軍。
    張遼的加入,不僅極大地增強了劉湛集團的軍事指揮能力和戰鬥力,更向天下所有觀望的英才展示了他海納百川的胸襟、識人用人的慧眼以及強大的人格魅力與吸引力。
    消息很快便如插了翅膀般,傳到了城外曹操那已然頗具規模的營寨之中。
    中軍大帳內,曹操聽罷心腹的稟報,沉默良久。
    他麵前案幾上攤開著地圖,手指無意識地在代表長安的那個點上緩緩敲擊著。
    燭光搖曳,映照著他那微黑而表情莫測的臉龐。
    最終,他隻是輕輕哼了一聲,像是感慨,又像是自嘲,低聲歎了一句: “劉湛……年紀輕輕,這籠絡人心的手段,倒是愈發不凡矣。”
    隨即,他眼中那原本就深藏著的厲色與忌憚,變得更加濃鬱深沉,如同帳外長安冬夜化不開的濃重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