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四海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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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口那場慘烈的夜戰,其影響遠不止於江灘上留下的焦黑船骸與凝固的血跡。它像一塊被投入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湖麵的千斤巨石,激起的漣漪以無可阻擋之勢,迅速擴散至整個江東戰局的每一個角落。
    徐晃,這位素以沉穩剛毅著稱的名將,此刻正半跪在北岸臨時搭起的軍帳內,軍醫小心翼翼地為他切割開與皮肉黏連的破碎甲片。他古銅色的臉龐上沾滿了煙灰和幹涸的血跡,一道箭簇擦過的傷痕從額角延伸到下頜,皮肉外翻,顯得猙獰可怖。甲胄上,幾支折斷的箭杆兀自插著,隨著他粗重的呼吸微微顫動。他帶回來的,不僅僅是折損過半的“虎豹營”殘部,更是一種彌漫在魏軍高層中,混合著挫敗感與新的決心的複雜情緒。帳內燈火搖曳,映照著他緊鎖的眉頭和因不甘而咬緊的牙關。親兵遞上熱水,他接過陶碗的手,指關節因長時間緊握兵器和冰冷的江水而僵硬發白,微微顫抖著。
    “呂子明……好快的反應。”徐晃的聲音沙啞,像是被江風和硝煙灼傷,“看來,江東為了應付我們,當真是把壓箱底的本錢都掏出來了,連皖口這等偏僻之處,都能及時布下重兵。”他猛地將碗中水一飲而盡,仿佛要澆滅胸腔內那團因失利而燃燒的火焰。然而,作為一名宿將,他更從這精準的伏擊中嗅到了別樣的訊息——江東的防線,已然繃緊到了極限,如同拉滿的弓弦,再用力,或許就要崩斷。這份認知,帶著血的代價,被他寫入了呈送合肥行營的緊急軍報中。
    幾乎就在徐晃的軍報發出的同時,西線戰場,一直像獵人般耐心等待時機的文聘和甘寧,敏銳地捕捉到了對手那一瞬間的破綻。周瑜因皖口方向的突發變故,不得不分心調整部署,以應對可能出現的其他“奇兵”,這細微的調度紊亂,在文聘這等老將眼中,如同平靜湖麵泛起的一絲漣漪。
    是夜,月黑風高。
    甘寧脫下了象征將領身份的鎧甲,換上了他昔日縱橫長江時那身標誌性的錦緞戰袍,脖子上掛著的銅鈴在黑暗中發出細微的、令人不安的脆響。他臉上塗著鍋底灰,眼中閃爍著餓狼般的光芒,對著身後數百名同樣裝扮、眼神彪悍的“錦帆”舊部低吼道:“弟兄們!憋了這麽多天,該讓江東的娃娃們,再聽聽咱們的鈴鐺聲了!記住,不要纏鬥,隻管放火,哪裏人多往哪裏衝,把周郎的水寨,給我攪個天翻地覆!”
    “得令!”低沉的應和聲如同群狼低嚎。
    數十條特製的、船身輕窄的快船,如同幽靈般滑出魏軍水寨,悄無聲息地融入黑暗,借著微弱的星光和江流,直撲對岸那片連綿如星火的江東水寨。
    與此同時,文聘屹立在旗艦樓船的指揮台上,玄色大氅在夜風中獵獵作響。他目光如炬,緊盯著對岸的動靜,手中令旗微微抬起。整個魏軍水師主力,如同蓄勢待發的猛獸,船槳半入水,士卒緊握兵器,空氣中彌漫著大戰前令人窒息的寧靜。
    突然,對岸江東水寨的東南角,猛地竄起一道衝天的火光!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火借風勢,迅速蔓延,映紅了半邊天空!人喊馬嘶,鑼鼓亂鳴的聲音隱約傳來——甘寧得手了!
    “擊鼓!進軍!”文聘手中的令旗狠狠揮下!
    “咚!咚!咚!咚——!”
    雄渾的戰鼓聲如同雷鳴,瞬間撕破了夜的寂靜。魏軍水師千帆競發,以排山倒海之勢,向著陷入混亂的江東水寨發起了總攻!
    這一次,文聘一改往日穩紮穩打的風格,命令艦隊不顧暗礁風險,全力突進,力求與敵軍進行貼身肉搏,將北軍擅長的接舷戰優勢發揮到極致!
    江麵上,頓時上演了開戰以來最為慘烈的一幕。火箭如同流星火雨,交織飛掠,點燃了帆纜、船樓;巨大的拍杆帶著呼嘯的風聲狠狠砸下,木屑混合著血肉橫飛;兩軍的戰船猛烈撞擊,船板碎裂聲、士卒落水聲不絕於耳。一旦船隻靠攏,雙方士兵便咆哮著跳上敵船,刀劍劈砍,長槍突刺,盾牌撞擊……在搖晃不定、遍布障礙的甲板上進行著最原始、最血腥的搏殺。鮮血汩汩流淌,匯聚成溪,從船沿滴落,將大片江水染成觸目驚心的暗紅色。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焦糊味和硝煙味,令人作嘔。
    甘寧如同一頭發狂的猛虎,手持雙戟,在混亂的敵船上左衝右突,所向披靡,他脖子上的銅鈴發出奪命的脆響,成為許多江東士卒生命中最後的記憶。文聘則坐鎮中軍,不斷調遣船隻,填補缺口,試圖分割、包圍混亂的敵軍。
    周瑜的身影出現在另一艘樓船上,他臉色蒼白,甚至來不及披甲,隻穿著一件單薄的戰袍,親自指揮反擊。他的命令依舊清晰,試圖重新組織起有效的防禦,但火勢的蔓延和魏軍不顧一切的猛攻,讓他的努力事倍功半。他看到一艘心愛的、耗費巨資打造的樓船在烈焰中緩緩傾覆,船上的將士如同下餃子般落入火海,眼中閃過一絲錐心的痛楚,忍不住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用手帕捂住嘴,殷紅的血跡迅速滲透了白絹。
    這場惡戰持續了將近一夜,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周瑜最終憑借其超群的指揮藝術和江東水軍殘存的韌性,勉強穩住了陣線,將魏軍逼退。但江東水師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艦船損失三分之一,士卒傷亡無數,水寨多處被毀,更重要的是,持續作戰的士氣遭到了毀滅性打擊。江麵上,漂浮著無數破碎的船板、旗幟和雙方士卒腫脹的屍體,景象宛如地獄。
    東西兩線接連失利的戰報,幾乎是不分先後,被渾身浴血的信使以最快速度送到了建業,沉重地放在了吳侯孫權那張曾經承載著無數雄心與夢想的案頭。
    建業,吳侯府。
    昔日尚有幾分意氣風發的議事堂,此刻被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的沉寂所籠罩。炭盆裏的上等銀炭依舊燃燒著,散發出融融暖意,卻絲毫驅不散那從每個人心底裏滲出的徹骨寒意。空氣中彌漫著陳舊木料、墨香和一種……仿佛來自墳墓的衰敗氣息。
    孫權獨自坐在主位,背影在跳動的火光映照下,顯得格外孤寂、佝僂,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他麵前攤開著那兩份染著血與火、幾乎能聞到硝煙和血腥味的軍報,手指死死按在象征權力、此刻卻冰冷如鐵的玉圭上,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扭曲、失去血色,微微顫抖著。
    張昭、顧雍等一眾文臣垂首立於下首,臉色灰敗,眼神躲閃,仿佛連抬頭看一眼主公的勇氣都已喪失。連他最倚仗的周瑜,在那份字跡略顯潦草(顯然是在激戰後倉促寫就)的戰報中,也再也無法掩飾那深重的無力感,直言“敵軍勢大,我軍疲敝,江防處處漏洞,兵員、艦隻補充不及,恐難久持……唯望主公……早做決斷”。字裏行間,充滿了英雄末路的悲愴與無奈。魯肅站在稍近的位置,眉頭緊鎖成一個川字,他一直以來“外示柔順,內修戰備”的策略,在魏國絕對的實力碾壓和雷霆打擊下,已然走到了盡頭。他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隻是化作一聲無聲的歎息。
    殿外,寒風依舊在呼嘯,卷著越來越密的雪沫,無情地敲打著雕花的窗欞,發出“噗噗”的輕響,仿佛無數冤魂在哭泣,在為這個曾經叱吒風雲、如今即將傾覆的政權,奏響最後的挽歌。
    時間,在這死寂中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般漫長。
    沉默了不知多久,久到炭盆裏的火苗都似乎黯淡了幾分,孫權終於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頭。那雙曾經銳利、充滿野心的碧色眼眸,此刻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曾經的銳氣與光芒已被深深的疲憊、無盡的苦澀和一種近乎麻木的、認命般的平靜所取代。他環視了一圈這些追隨他孫氏家族多年,共同經曆了無數風雨的老臣,他們的臉上,寫著同樣的絕望與茫然。
    他的喉嚨滾動了一下,發出的聲音沙啞、幹澀,如同破舊的風箱,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再無轉圜的決絕:
    “諸公……不必再言了。”
    他慢慢地、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般站起身,步履有些蹣跚地走到窗前,伸手推開了緊閉的窗扇。一股凜冽的、夾雜著雪沫的寒風瞬間湧入,吹得他素色的袍袖獵獵舞動,也吹散了殿內那令人窒息的沉悶。他望著窗外建業城灰蒙蒙、被風雪籠罩的天空,以及遠處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街巷、屋簷。這座由他兄長孫策一手奠基、他嘔心瀝血經營多年,承載著父兄夢想和他自己雄心的城池,此刻在他眼中,竟顯得如此脆弱,如此不真實,仿佛海市蜃樓,隨時都會在風中消散。
    “戰,已無勝算。”他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像一把冰冷的錐子,刺入他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再打下去……不過是徒增我江東子弟的傷亡,令六郡生靈塗炭,將父兄與孤這半生心血,最終化為一片焦土瓦礫。”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無法抑製的顫抖,但很快,便被一種更強大的、近乎殘酷的平靜所壓製下去,“孤……不能為了一己之名,一己之私,讓這錦繡江南,為我孫氏……陪葬。”
    他猛地轉過身,目光如同最後燃燒的餘燼,掃過眾人,最終定格在臉色慘白、身軀微顫的魯肅身上:“子敬。”
    魯肅猛地一震,抬起頭,迎上那雙碧眼,已然明白了那未竟之語意味著什麽。
    “準備……降表吧。”孫權幾乎是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仿佛耗盡了生命最後的氣力,“以孤的名義,向魏帝……劉湛,請降。條件……隻要他肯善待我江東軍民,孤……無不應允。”
    “主公——!”張昭、顧雍等人聞言,雖早有心理準備,但親耳聽到這最終的決定,仍如同堤壩崩潰,再也無法抑製,紛紛伏地,失聲痛哭,蒼老的身軀在冰冷的地板上劇烈地顫抖。那不是虛偽的表演,而是理想與信念徹底崩塌後的巨大悲慟。魯肅亦是眼眶瞬間通紅,熱淚滾落,他撩起衣袍,深深地、幾乎是五體投地般一揖到底,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麵,聲音哽咽破碎,充滿了無盡的屈辱與悲傷:“臣……魯肅……領命!”
    當建業城頭,那象征著孫吳政權的赤色旗幟被緩緩降下,換上了刺眼的白色降幡時,整個城池仿佛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哭聲、歎息聲、不甘的咒罵聲,都被這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現實所壓抑。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傳遍江東各地,那些尚在憑借血勇和慣性抵抗的軍隊,接到了來自建業的正式命令後,大多陷入了迷茫,然後是無力的沉默,最終,伴隨著金屬落地的鏗鏘聲,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一種複雜的情緒——有戰爭結束後的解脫,有國破家亡的悲憤,有壯誌未酬的不甘,更有對未知未來的深深茫然——如同江南潮濕的霧氣,彌漫在每一座軍營,每一個城鎮,每一個江東子弟的心頭。
    而在西線前線,當周瑜收到那份來自建業、蓋著孫權印璽的罷兵投降命令時,他正獨自一人,屹立在一艘飽經戰火、船體上布滿箭孔和焦痕的樓船最高處。江風凜冽,吹動他散亂的長發和沾滿征塵的戰袍,讓他看起來如同隨時會羽化登仙,又像是即將碎裂的玉石。
    他手中捧著那卷決定了他和整個江東命運的帛書,久久沒有動彈。俊朗的麵容上看不出絲毫表情,隻有一種極度的、死寂般的平靜。然而,仔細看去,能發現他握著帛書的手指,因過度用力而微微痙攣,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滲出血絲,他卻渾然不覺。
    “都督……”身旁跟隨多年的老副將,聲音沙啞,帶著哭腔。
    周瑜仿佛沒有聽見,他的目光,越過波濤洶湧的江麵,越過對岸魏軍連綿的營寨和如林的旌旗,投向了那看不見的、已然陷落的建業方向。良久,良久,他才極其緩慢地、幾不可聞地發出了一聲悠長而沉重的歎息。那歎息聲中,包含了太多太多——有未竟的霸業,有辜負的托付,有對麾下兒郎的愧疚,更有對這片他誓死守衛的江東土地的無限眷戀。
    他抬起手,用一方潔白的手帕捂住嘴,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這一次,帕子上沾染的猩紅,刺目得驚心。他默默地將染血的手帕攥緊,收回袖中,仿佛要將這最後的悲愴與不甘,也一同隱藏起來。
    “執行……命令吧。”他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沒有一絲波瀾,“約束各部,按序列解除武裝,清點艦船軍械……向魏軍……辦理交接。”他頓了頓,補充道,聲音裏終於透出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務必……確保我軍將士,能得到應有的……對待。”
    他沒有選擇悲壯的以身殉國,那在他看來,或許是更輕鬆的選擇,卻是一種對主公最後命令的辜負,也是對麾下將士未來的不負責任。他選擇以一種近乎自虐的冷靜和苛刻,來執行這屈辱的最後一程,將他的責任,履行到最後一刻。
    隻是,當他終於轉身,一步步走下那高高的船樓時,那挺直了許久、仿佛能撐起江東天空的脊背,第一次,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無可抑製地顯出了沉重的、佝僂的老態。夕陽的餘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投在斑駁的甲板上,像一個時代落幕的剪影。
    泰始三年,春。
    盡管經曆了戰火的洗禮,江南的春天依舊如約而至。冰雪消融,草木萌發,暖風拂過大地,帶來了泥土和新生植物的清新氣息。然而,這片土地上正在進行著的,卻是政權的更迭與時代的巨變。
    劉湛以勝利者前所未有的寬容和氣度,接受了孫權的投降。他頒布了一係列旨在穩定人心、恢複秩序的詔令:封孫權為“歸命侯”,賜予鄴城豪華宅邸,承諾厚加供養,保其榮華;對江東舊臣,願留任者,量才錄用,給予出路,願去者,發放盤纏,允其歸鄉;嚴令魏軍各部,不得擾民,不得劫掠,違令者斬;迅速派遣能幹官吏,接管地方,恢複生產,安撫流亡。
    這一係列舉措,如同春風化雨,極大地緩解了江東軍民的抵觸情緒,加速了平定進程。
    終於,在一個陽光格外明媚、江風也變得異常柔和的日子,在曾經戰雲密布、如今已歸於平靜的濡須口北岸,舉行了莊嚴而隆重的受降儀式。
    沒有勝利者常見的盛氣淩人與驕橫跋扈,也沒有失敗者應有的搖尾乞憐與惶恐不安。現場的氣氛,被一種曆史的厚重感和某種心照不宣的悲憫所籠罩。
    劉湛並未身著彰顯武力與征服的沉重鎧甲,而是換上了一身象征文治的帝王常服,玄衣纁裳,頭戴十二旒冕冠,神情肅穆而平和,立於臨時搭建、鋪著紅色氈毯的高台之上。他的身後,張遼、徐晃、文聘、甘寧等一眾功勳卓著的將領按劍而立,甲胄鮮明,如同磐石,無聲地展示著大魏的赫赫軍威。
    而在高台之下,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是數十萬盔明甲亮、隊列整齊、鴉雀無聲的大魏精銳將士。玄色旗幟如同森林,在春風中緩緩飄揚,肅殺之氣直衝霄漢。
    另一邊,孫權一身素服,未佩任何刀劍飾物,雙手恭敬地捧著一個紫檀木托盤,上麵覆蓋著明黃色的錦緞,錦緞之上,靜靜地擺放著象征孫吳政權合法性的吳侯金印、兵符以及記載著江東六郡戶口、疆域的圖冊。他一步一步,沿著台階,緩緩走上高台。他的步伐很穩,背脊也挺得很直,努力維持著最後的尊嚴,但那微微低垂的眼簾和略顯蒼白的臉色,泄露了他內心巨大的波瀾。
    終於,他走到了劉湛麵前,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緩緩屈膝,跪拜下去,將手中的托盤高高舉起。
    “罪臣孫權,”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抽離了所有情緒的虛空感,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叩見陛下。江東六郡……八十一州……歸附天朝,望陛下……憐之恤之。”他的頭深深低下,額頭觸及冰冷的地麵。
    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長江的奔流聲,風的呼嘯聲,似乎都消失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劉湛沒有立刻說話,他目光複雜地看著跪伏在地的孫權,這個曾經與他隔江對峙、叱吒風雲的對手。片刻的靜默,仿佛是對一個時代、一個對手最後的致意。
    然後,他上前一步,微微彎腰,伸出雙手,並未去接那托盤,而是穩穩地托住了孫權的手臂。
    “吳侯請起。”劉湛的聲音溫和而有力,清晰地傳遍四方,“吳侯深明大義,順天應人,使江南億萬百姓免於戰火,保全城池社稷,此乃莫大之功勳,何罪之有?”他親手將孫權扶起,目光掃過台下黑壓壓的軍隊和更遠處隱約的江南山水,繼續道,“日後在鄴城,朕當與吳侯,常常共論天下之事,還望吳侯不吝賜教。”
    這番話語,既彰顯了勝利者的胸懷與氣度,也最大限度地維護了孫權作為失敗者的最後體麵。
    當劉湛從內侍手中接過那代表孫吳政權的印綬和圖冊,高高舉起,向台下將士和天地展示的那一刻——
    “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魏萬歲!”
    “四海歸一!天下一統!”
    台下數十萬將士壓抑已久的激情,如同積蓄了千年的火山,轟然爆發!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呐喊聲,如同滾滾雷霆,又如同澎湃的海嘯,以無可阻擋之勢,席卷長江兩岸,衝上九霄雲外,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顫抖!這聲音,充滿了自豪,充滿了喜悅,更充滿了對一個新時代來臨的無盡憧憬!
    它莊嚴地宣告:一個舊的時代——群雄割據、戰亂頻仍的漢末三國時代,已經徹底終結!而一個嶄新的、大一統的強盛王朝——大魏,已經完全確立了其對這片古老土地的統治!
    劉湛站在高台邊緣,俯瞰著腳下如同潮水般歡呼雀躍的將士,眺望著南方那片終於完整納入版圖的、籠罩在春日暖陽下的錦繡河山。春風拂過他威嚴而略顯疲憊的麵頰,帶來長江濕潤的水汽和江南沃野剛剛翻耕過的泥土芬芳,其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與火沉澱後的氣息。
    自潁川起兵,至今已近二十載。二十年的金戈鐵馬,二十年的縱橫捭闔,二十年的生死考驗……掃滅群雄,平定北地,收服西涼,如今,連這最倚仗天險、最難啃的江東也已徹底臣服。放眼四海,已再無成規模的割據勢力能夠挑戰他的權威。
    四海歸一!
    這一刻,他真正成為了這片廣袤土地上的唯一主宰,成為了自光武中興以來,再次實現大一統的帝王!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巨大成就感、曆史使命感和如釋重負的複雜情緒,在他胸中激蕩、奔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