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朱門犬馬色
字數:4827 加入書籤
日頭懸在中天。
州牧府側門前,七八頂青呢小轎擠作一團。
穿皂隸服的衙役攥著禮單,腰間佩刀隨呼吸輕晃,活像守著糧倉的狸貓。
蘇清瑤隔著轎簾掀開條縫,瞧見前頭穿七品綠袍的主簿,正陪著笑臉遞拜帖,袖口那洗得發白的獬豸紋格外顯眼。
“嚴長史門下的?”
門房斜倚在側門框上,一邊摳著牙,一邊敲著鎏金拜帖盒。
瞥見沈默走來,他上下打量對方半舊的皂服,嗤笑道:“這位爺,拜帖得拿黃綾裱邊,您這白紙片子……”
“喲,門房大爺這記性比魚還靈光!”
蘇清瑤探出腦袋,下巴衝西廊一揚,“剛剛那掌櫃遞的也是素紙拜帖,怎麽著,我們沒帶黃綾,連張破紙都不如?”
門房肥臉漲得通紅:“小娘子懂個啥!蕭公子見客講究的是……”
他故意拉長聲,死死盯著沈默腰間的鐵牌,“講究個出身淵源。”
伸手一攔,“慢著!先交五百文門包錢,不然側門都別想進!”
“你!”
蘇清瑤氣得攥緊油紙包,碎渣子直往下掉。
沈默按住她手腕,正要掏荷包,遠處突然傳來馬蹄聲。
玄色勁裝的陸明軒騎著高頭大馬疾馳而來,腰間麒麟紋玉佩晃得人眼暈,手中馬鞭隨著坐騎顛簸輕甩。
門房小眼睛瞬間瞪圓,剛才還叉腰的手“唰”地變成作揖姿勢,往後退半步差點撞倒拜帖盒:“陸公子今兒怎麽有空……”
陸明軒甩鐙下馬,一眼認出沈默,濃眉一挑,重重拍在對方肩頭:“龍江花船上的沈兄弟!當日若不是你勇戰幽冥爪,蕭兄怕是……”
瞥見蘇清瑤手中的油紙包,笑道,“莫不是給蕭兄帶了他最愛的杏仁酥?”
蘇清瑤眼睛一亮:“陸公子果然了解蕭公子!”
晃了晃油紙包,“勞煩通融……”
“通融什麽!”
陸明軒轉身瞪向門房,馬鞭尾端的鎏金穗子掃過石階,“還不快開中門!”
“可、可中門向來隻給……”
門房偷瞄沈默的破衣服,話沒說完,陸明軒馬鞭“啪”地敲在他肩膀上:“我陸明軒的朋友不夠格?”
鎏金穗子甩出細碎聲響,嚇得門房直搓手:“夠格夠格!我這就開!”
轉身時被台階絆得趔趄,鑰匙串叮當作響,惹得旁邊主簿們憋笑憋得臉通紅。
沈默遞拜帖時,門房腰彎得像煮熟的蝦,雙手接過點頭哈腰:“沈公子裏邊請!蕭公子早候著呢!”
蘇清瑤瞅著他變臉比翻書還快,小聲嘟囔:“這門房的腰怕不是裝了彈簧,見著闊人就直不起身。”
“彈簧?我看是秤杆子!”
陸明軒摟著沈默肩膀大笑,“哪邊銀子沉就往哪邊歪!”
跨門檻時突然回頭,揚起馬鞭:“對了,把訛書生的錢吐出來!不然明兒讓蕭兄扒了你的皮!”
門房忙不迭點頭,汗珠子吧嗒吧嗒砸在地上。
正門大開,雕花門楣上的纏枝蓮紋,和蔣知府的錦盒一模一樣。
側門前衙役們立馬站直,剛才還罵罵咧咧的六品官也閉了嘴。
蘇清瑤回頭一瞧,門房正凶巴巴檢查別人拜帖,唯獨繞開他們,縮著脖子像被踩了尾巴的耗子。
“快走快走!”
陸明軒推著他倆往裏走,“杏仁酥要捂成泥了!”
沈默掌心貼著發燙的玉佩,胸腔內突然響起悶雷。
莽牛拳意順著指縫炸開熱流,銅鑰匙的叮當、鎏金鞭的耀目,在意識中碎成齏粉。
憋屈多時的血氣化作一聲悶吼,似有蠻牛踏碎桎梏——朱漆門楣的富貴氣象,於識海深處被頂出寸寸裂痕。
蕭逸塵推開雕花木門。
蘇清瑤一眼瞅見博古架上的青牛瓷枕,小聲嘀咕:“和沈家門環一個樣,難不成蕭公子也姓沈?”
蕭逸塵聽見,轉身笑道:“蘇姑娘眼尖,這瓷枕還是沈家窯三十年前的老貨呢 ——”
撚起一塊杏仁酥,“不過比起這個,老貨可沒這麽香。”
“蕭公子若喜歡,下次讓龍江的點心鋪子給您捎兩筐。”
蘇清瑤把油紙包往桌上一推,油漬在包紙上暈出圓斑,“就是別用您那金貴的官窯瓷盒裝,咱們這油紙包自帶麥香!”
蕭逸塵被噎得咳嗽兩聲,白玉折扇敲著青牛瓷枕直晃:“蘇姑娘這張嘴,比你家沈兄弟的刀還利。”
沈默見他袖口沾著酥皮,想起趙虎吃包子時掉得滿衣襟都是,忍不住笑出聲。
蕭逸塵抬眼望向沈默:“沈兄今日除了送點心,怕是還有別的吧?”
沈默摸出油紙小包的手頓在半空,紙條上「馬首是瞻」的墨跡刺得他眼疼。
他忽然想起沈宅門前的青苔,濕冷得如同官場的客套。
“蔣知府... 讓我轉交。”
他扯了扯袖口,將紙條推過黃花梨桌麵。
蕭逸塵指尖劃過紙麵,墨香混著杏仁酥的甜膩在席間彌漫。
他盯著「馬首是瞻」四字,白玉扇柄輕敲青牛瓷枕,笑意仍掛在眉梢:“沈兄難得來州城,晚上隨我去聽鬆閣赴宴如何?周子文新得了幅吳道子真跡.....”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同一時間,長史府後堂。
嚴長史指尖摩挲著羊脂玉棋子,目光如炬地盯著棋盤。
黑子白子在楚河漢界兩端排兵布陣,恰似他心中對官場的謀劃。
案頭漕運圖上,朱砂筆在「龍江」二字周圍畫了三個刺眼的紅圈。
“龍江知府蔣世昌此番丟失漕鹽,對玄陰教全無手段。”
他輕敲棋盤,一枚黑子精準落在星位,“老夫此番推薦侯從事領龍江知府,這可是咱們寒門子弟的機會。”
說罷,目光落在侯江海腰間的寒門玉佩上。
侯江海趕忙握拳抵在胸前,湖藍官服隨動作起伏,聲音滿是感激:“多謝大人,卑職定當整肅龍江,為大人效忠!”
轉頭看向林縛,後者青衫上焦黑痕跡未消,眼中閃過複雜神色。
嚴長史又看向林縛,語氣放緩:“這次辛苦你了。令弟林楠天新科進士,吏部正愁江州缺員……”
指尖劃過棋盤,一枚白子落下截斷黑子去路,“鬆陽縣令剛丁憂,不知你意下如何?”
林縛猛地抬頭,指尖掐進掌心。
鬆陽雖小,卻是江州漕運要道。
去年在碼頭辦差時,他見過沈家商隊從這裏運出整船青瓷器。
腹中突然傳來咕嚕聲,他慌忙低頭,耳尖發燙:“從碼頭趕來還沒吃飯……”
嚴長史輕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望著牆上的《江河漕運圖》:“明日隨我去州牧府,別駕也在……”
意味深長地一笑,“有些話,該讓別駕聽聽了。”
窗外,賣冰盞的“叮當”聲混著“冰鎮酸梅湯”的吆喝飄進來。
林縛盯著侯江海腰間的寒門玉佩,想起陳師爺臨終前的話。
那老人蜷在青瓦巷的破炕席上,枯槁手指勾著他的袖口:“林縛啊,這洛城裏的官印比當鋪的銅鎖還多,可真正能開鎖的鑰匙,都在嚴大人那樣的人袖筒裏。”
他低頭看著掌紋裏的老繭,這些年替嚴長史辦的差事,不過是在為他人攢鑰匙。
而此刻攥著的,也隻是能讓弟弟吃上熱飯的半片簧片罷了。
喜歡默劍長生請大家收藏:()默劍長生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