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玉板掀朝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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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雕花木門轟然撞開。
    趙虎的雁翎刀還掛在腰間,刀鞘卻因震驚當啷落地。
    眼前,沈默衣襟半敞,小凰的蟬翼紗斜掛在臂彎,兩人姿勢,活像春宮圖裏的男女主。
    石板路上。
    沈默揉著被拽疼的胳膊,盯著趙虎閃躲的眼神,恨得牙癢癢:“趙哥,咱倆沒仇吧?”
    趙虎憋笑憋得耳尖通紅:“哥是過來人,可不能眼看著你沉淪!”
    說著,突然掏出糙布手帕,蘸著口水就往沈默脖子上狠擦:“趕緊搞掉!讓蘇姑娘看見胭脂印,你得跪碎三副搓衣板!”
    沈默疼得直躲:“老趙你輕點兒!你當搓漕鹽呢?”
    指尖觸到黏膩的胭脂,小凰含著葡萄釀湊近的溫熱呼吸突然湧上來,他耳尖瞬間燒紅。
    猛地拍開趙虎的手,腰間青牛佩叮咚亂響:“我謝謝你全家!我這是在談事情 ——”
    “談事情?” 趙虎甩著手帕,盯著沈默衣襟上的金粉啐了口唾沫,又用手帕蘸著口水往上糊,“能談到姑娘肚兜裏?我看你是被人家灌迷糊了!”
    沈默手忙腳亂護衣襟:“老趙你髒不髒?”
    趙虎根本不停手:“總比蘇姑娘拿我們泄憤強!”
    更夫扛著梆子路過,見倆男人扭成麻花,直搖頭:“現在的武人真會玩,查案都查進溫柔鄉了……”
    五月初四,辰時三刻。
    州冶衙門議事堂,簷角銅鈴叮當。
    李別駕撫著犀角鎮紙的手頓在半空,目光掃過階下林縛攥得發白的袖口 —— 這已是龍江漕鹽案第二次匯報。
    “玄陰教屢次冒犯朝廷天威,” 嚴長史手中玉板重重磕在楠木案上,腰間金魚袋晃出冷光,“蔣世昌任龍江知府三年,竟連窩點都摸不清,簡直屍位素餐!”
    他斜睨李別駕泛青的鬢角,尾音如刀:“依下官看,該換個懂河務的人坐坐那把交椅了。”
    陸都尉的刀柄在靴側輕響,六部主簿們的笏板齊齊低了三分。
    李別駕指尖摩挲著鎮紙獸首,笑得像簷角融化的春雪:“嚴公何必動怒?玄陰教行蹤詭秘,蔣知府… 也算勤勉。”
    “勤勉?” 嚴長史突然逼近,玉板上的墨香混著怒意撲麵而來,“他夫人與別駕大人同出李氏,便連著這層臉麵都要護著?”
    堂中氣溫驟降。
    林縛盯著磚縫裏的黑螞蟻 —— 它正拖著半片金箔似的碎屑打轉,大概是剛才拍案時震落的硯台金粉。
    蟻足刮過磚縫的沙沙聲格外清晰,他喉結滾動,咽了口唾沫,指甲無意識掐進掌心。
    李別駕指腹碾過鎮紙的犀角紋,忽然抬頭笑道:“本人斷案,向來隻認卷宗不認親。”
    他目光掃過嚴長史僵硬的肩線,“不過嚴公若有更合適的人選…”
    “自然有。” 嚴長史甩袖轉身,玉板在晨光中泛著冷光,“議曹從事侯江海治河十載,此人若補龍江缺 ——”
    “報 ——”
    隨從的通報驚飛梁上燕。
    李別駕接過黃綾封的紙條,朱砂印泥還帶著溫熱。
    展開的瞬間,他眼角微不可察地一跳:州牧大人的狼毫批注力透紙背,“協同龍江府辦案” 六字下畫著重重朱圈,末行 “侯江海為龍江同知”“周文斌為龍江通判” 的小楷,像兩柄懸在堂中未出鞘的刀。
    “州牧大人有決。” 李別駕將紙條推過案頭,聲音裏凝著晨露,“蔣世昌著即戴罪立功,總捕房即日起介入漕鹽案。侯同知、周通判三日內赴任,望諸位… 上下一心。”
    嚴長史盯著紙條上的朱砂批注,玉板邊緣在掌心壓出紅痕。
    陸都尉的刀柄終於不再輕響,六部主簿的笏板齊齊抬高三分。
    林縛看見,李別駕撫過鎮紙的手指突然收緊,犀角獸首的眼睛在晨光中泛著血光。
    未時三刻,日頭正毒。
    沈默跟著梁天星、蘇戰跨出驛館門檻,後院傳來趙虎的哀嚎:“我真不知道……”
    話沒說完就被憋笑的咳嗽聲打斷,沈默嘴角直抽。
    他摸了摸喉結上淡得幾乎看不見的胭脂印,心裏默默念叨:“老趙啊老趙,一定要頂住!你結婚時紅包有多大,就看你這次表現了!”
    別駕府朱漆門前。
    李修遠倚著石獅子扇涼,瞧見三人,忙迎上來:“沈老弟可算來了!家父已在迎賓堂等候。”
    邊走邊說:“家父對你的詩是讚不絕口。”
    迎賓堂內,檀香嫋嫋。
    李別駕端坐在冰梅紋屏風前,右首下首坐著紫棠麵皮的中年男子,腰間牛皮刀鞘磨得發亮 —— 正是江州總捕頭霍蒼溟。
    “這位是霍總捕,” 李別駕抬手示意,目光在沈默腰間青牛佩上稍作停留,“州牧大人著意派來協查漕鹽案的。”
    霍蒼溟起身見禮,掌紋裏的老繭擦過木案,沙沙作響:“早就聽說龍江捕快署出了一位少年英才,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沈默拱手回禮,神色謙遜又從容:“霍總捕謬讚了,不過是些雕蟲小技,比起總捕頭的辦案手段,實在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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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天星適時輕咳,言辭恭敬卻暗藏感激:“此番諸事,多虧別駕大人周全,蔣知府知曉後,定當銘記這份情誼。”
    李別駕捋須淺笑:“都是公事公辦。聽聞沈小友在聽鬆閣題詩一首,如今已傳遍洛城,無人不知。不知可否在此留下一墨寶,讓寒舍也沾染些文氣?”
    沈默一聽,心中暗歎 —— 上次在聽鬆閣被嚴賤人將了一軍,如今又來?
    麵上卻不動聲色,笑著應道:“既然別駕大人抬愛,在下恭敬不如從命。”
    提筆懸腕,腦海中迅速搜刮前世讀過的詩詞,思索著哪一首能既驚豔眾人,又不露破綻。
    筆尖一頓,揮毫落下,隸書如古鬆盤曲: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筆鋒在 “君” 字上稍作頓挫,暗合李別駕前日議事堂回護之情。
    李別駕初看挑眉,待看到 “沉舟側畔”,撫掌笑道:“沈小友這是借詩,喻蔣知府戴罪立功之意?”
    他指尖劃過 “萬木春”,目光溫和掃過霍蒼溟,“倒應了州牧大人‘上下一心’的期許。”
    沈默裝出赧然之色:“別駕大人謬讚了,早年讀過雜書見過此句,覺得應景便記在心裏。”
    擱筆時輕晃青牛佩,玉佩陰影恰好覆住 “沉舟” 二字 —— 暗合蔣世昌處境。
    霍蒼溟盯著詩句頷首,指尖輕敲 “千帆過”:“沈小兄弟此句,倒像在說龍江漕運終將撥雲見日。”
    他的牛皮刀鞘在木案上發出沉穩的悶響,與蟬鳴相映成趣,“玄陰教私鹽船縱如沉舟,也擋不住萬木逢春之勢。”
    李別駕哈哈一笑,親自收了詩箋:“霍總捕這解讀,倒比文人更見格局。”
    忽然望向沈默,目光裏藏著三分揶揄,“聽聞沈小友昨夜在春韻樓與佳人暢談,這詩裏的‘杯酒’,莫不是佳人勸飲的葡萄酒?”
    滿室笑聲中。
    沈默望著霍蒼溟刀鞘上的雲雷紋,想起趙虎在驛館的哀嚎已化作蟬鳴背景。
    這隨手借用的四句詩,此刻倒像別駕府簷角的銅鈴,在官場風華中,搖曳出恰到好處的清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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