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不給俺也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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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縫裏探出來的那張小臉,怯生生的,被堂屋昏黃燈光鍍了層毛茸茸的暖邊兒。
    兩根細細的小辮兒有點鬆散地耷拉在肩頭,鼻尖凍得通紅,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裏還汪著點沒掉下來的淚花,小嘴緊緊抿著,透著股子又害怕又倔強的勁兒。
    李山河扒著拖拉機冰冷的鐵皮,脖子伸得老長,眼珠子瞪得溜圓,恨不得把眼珠子摳出來當彈珠彈過去看個清楚。
    等那張小臉徹底從門縫裏露出來,借著院裏清冷的月光和屋裏的燈光看分明了——“這他媽的,還得是老三啊,他是真不當人啊!!!”
    李山河腦子裏“轟隆”一聲!像是被雷劈了個正著,又像是被自家那拖拉機頭狠狠撞了一下!
    他倒抽一口涼氣,那冷風灌進肺管子,嗆得他差點背過氣去!
    下巴頦子“哐當”一下砸在了拖拉機引擎蓋上,磕得生疼,他都顧不上了!
    張雪???
    這他娘的…不是彪子他那個異父異母的親妹子嗎!老劉家寡婦帶過來的那個小丫頭!
    李山河隻覺得一股子邪火混雜著荒誕絕倫的錯愕,直衝天靈蓋!
    眼前金星亂冒,耳朵裏嗡嗡直響,他扶著拖拉機,腿肚子都有點轉筋。
    好你個老三,李山峰!
    你小子是真行啊!真他娘的行!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你這可倒好,直接啃到自家鍋台邊上了!
    院裏頭,王淑芬正舉著笤帚疙瘩,那架勢活像關二爺要斬顏良,氣勢洶洶。
    可張雪這帶著哭腔、軟軟糯糯的一聲“媽…別打當家的…”飄出來,就像往滾油鍋裏滴了滴涼水。
    “滋啦”一下!
    王淑芬那滿臉的煞氣和騰騰的怒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唰”地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高舉的笤帚疙瘩,也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軟綿綿地垂了下來。她臉上瞬間切換出一種李山河隻在自家媳婦田玉蘭懷孕時見過的、極其稀有的、堪稱“春風化雨”的溫柔慈祥,甚至還擠出了一個有點僵硬的、努力和藹的笑容。
    “哎呦!雪兒啊!是雪兒啊!快過來!到奶奶這兒來!”
    王淑芬的聲音瞬間降了八度,柔和得能滴出水來,跟剛才那母夜叉的腔調判若兩人。
    她甚至還朝張雪招了招手,那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招呼自家炕頭的小花貓。
    “閨女,不怕不怕啊!跟奶奶說,是不是…是不是你三叔這個混賬王八羔子欺負你了?啊?還是他拿話騙你了?你放心大膽地說!奶奶給你做主!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說著,那“慈祥”的目光還狠狠剮了一眼旁邊捂著屁股、齜牙咧嘴的李山峰,警告意味十足。
    李山河在院牆根兒底下聽著王淑芬這自稱“奶奶”,再配上那一聲聲親熱的“閨女”、“雪兒”,隻覺得一股寒氣“嗖”地從腳底板直竄天靈蓋,後槽牙縫裏都開始“嘶嘶”地往外冒涼氣!
    渾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亂了!全他娘的亂套了!
    李山河感覺自己的腦子像是一鍋被攪和稀爛的黏豆包,又黏又糊,完全理不清這團亂麻了!他掰著手指頭,在心裏頭瘋狂地扒拉起這剪不斷理還亂的輩分:
    老子李山河!管彪子他親爹張老五,那得叫一聲“五哥”,平輩論交!
    劉寡婦帶著閨女張雪跟了張老五那張老蔫吧,那彪子就成了張雪異父異母的哥,張雪管張老五得叫爹!
    由此可得:張雪這丫頭,得跟著彪子的輩分走。彪子管我叫啥?二叔!那張雪見了我,也得規規矩矩叫聲“二叔”。
    李山峰是誰?老子一奶同胞的親弟弟!排行老三!是張雪她哥彪子的三叔!
    那麽問題來了!
    張雪管李山峰該叫啥?那必須是“三叔”啊!板上釘釘的三叔!
    可現在呢?!這丫頭片子揪著衣角,小臉通紅,管她那正經八百的“三叔”,脆生生地喊“當家的”!!!
    就在李山河被這倫理風暴吹得暈頭轉向、懷疑人生的時候,院子中央那個“罪魁禍首”、捂著火辣辣屁股蛋子的李山峰,顯然被王淑芬那“騙”和“欺負”的指控給深深刺激到了!
    這小子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或許是屁股的疼痛激發了他捍衛“榮譽”的決心,他猛地一梗脖子,那嗓子嚎得比剛才挨揍時還響亮,充滿了委屈和不忿:
    “媽!你瞎說啥呢!啥叫欺負?!啥叫騙啊?!天地良心!我李山峰行得正坐得直!是…是我用東西換來的!公平交易!童叟無欺!!”
    他挺著小胸脯,努力想擺出一副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的架勢,可惜那紅彤彤的眼圈和吸溜鼻子的聲音暴露了他的色厲內荏。
    換來的?”王淑芬剛緩和下去一點的臉色,被兒子這理直氣壯的狡辯瞬間又給點著了!
    那根剛放下的笤帚疙瘩“噌”地又舉了起來,聲音陡然拔高八度,尖銳得能刺破耳膜。
    “你個小癟犢子!你還敢舔著臉說?!你拿啥換?!啊?!拿你爹的煙袋鍋子換?!還是拿你二哥的拖拉機軲轆換?!我看你是皮又癢癢了!敢騙小姑娘家!看我不抽死你個缺德玩意兒!!”
    她越說越氣,手裏的笤帚疙瘩眼看著又要落下。
    李山峰一看親媽又要動真格的,嚇得魂兒都快飛了,下意識地就想抱頭鼠竄。可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直揪著衣角、羞得小腦袋都快埋進胸口的張雪,突然抬起了頭。
    那張原本就紅撲撲的小臉蛋,此刻更是臊得像熟透了的山裏紅,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她飛快地、帶著點急切地瞥了一眼旁邊要挨揍的李山峰,又迅速低下頭,兩隻小手緊張地絞著自己那件洗得發白的舊棉襖下擺,手指頭都快把布料絞爛了。
    然後,就在王淑芬的笤帚疙瘩帶著風聲即將落下的瞬間,一個細弱蚊蠅、卻又清晰無比、帶著十二萬分羞怯和一點點豁出去般勇氣的聲音,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小石子,輕輕地、卻又無比清晰地響了起來:
    “大…大奶…” 張雪的聲音抖得厲害,小腦袋垂得更低了,幾乎隻能看到她那烏黑的發頂,“您別打三叔了,是我自個兒樂意的…”
    她頓了頓,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聲音更小了,卻字字清晰,如同驚雷炸響在院子裏每一個人的耳邊:
    “就…就算…就算三叔他不給我那五根江米條…俺…俺也樂意跟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