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1章暗流初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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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貝回到棲身的小閣樓,心還在怦怦直跳。
不是因為暗巷的驚險,而是因為那個叫齊嘯雲的男人,和他最後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她掏出那張燙金名片,在昏暗的煤油燈下仔細端詳。
“齊氏實業總經理,齊嘯雲。”
簡單的頭銜,卻透著沉甸甸的分量。齊家,那是滬上頂天的豪門,是她這種掙紮在溫飽線上的小人物,連仰望都看不到頂的存在。
他為什麽一而再地幫她?真的隻是路見不平?
還有他看到玉佩時,那一瞬間的失態……
貝貝將玉佩握在掌心,冰涼的觸感讓她紛亂的心緒稍稍平靜。這玉佩,到底藏著什麽秘密?和她的身世有關嗎?
養母臨終前,拉著她的手,反複念叨:“阿貝……這玉佩……收好……將來,或許……能找到你的根……”
根?
她的根在哪裏?是這繁華卻冰冷的滬上,還是江南那煙雨朦朧的水鄉?
她將名片和玉佩一起,小心翼翼地藏進枕頭下的暗格裏。無論齊嘯雲出於什麽目的,目前看來,他至少沒有惡意。這張名片,或許在關鍵時刻,真能派上用場。
當務之急,是籌錢,救養父。
齊公館,書房。
齊嘯雲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指間夾著一支雪茄,卻沒有點燃。
“少爺,查到了。”穿著黑衣的護衛隊長阿忠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身後,遞上一份薄薄的資料,“時間太短,隻查到一些表麵信息。”
齊嘯雲轉身接過,快速瀏覽。
“阿貝,約莫十七八歲,一個多月前從江南水鄉獨自來滬,目前在天祥繡坊做學徒,住在繡坊後巷的雜院閣樓。為人勤快,繡工天賦極佳,但性子有些倔,不太合群。之前為救養父,曾四處借錢碰壁,也去過當鋪,但似乎沒當掉什麽東西。”
資料很簡單,勾勒出一個孤身來滬、為救親父努力掙紮的底層少女形象。
“養父?”齊嘯雲捕捉到關鍵信息。
“是,江南的漁民,莫老憨。前段日子因反抗當地惡霸‘黃老虎’強占漁產,被打成重傷,臥床不起,急需一筆錢手術。”
齊嘯雲眼神微凝。莫老憨……也姓莫?是巧合,還是……
“她去當鋪,沒當掉東西?”他想起暗巷裏,她那緊緊護住的小包袱。
“是,幾家當鋪的夥計都記得她,說她拿出的繡品極好,但當鋪壓價太低,她沒肯。似乎……身上並無其他值錢物件。”阿忠頓了頓,補充道,“除了,您提到的那半塊玉佩。”
齊嘯雲沉默片刻。
“莫老憨的傷,需要多少錢?”
“問過洋人醫院的醫生,手術加上後期用藥,至少需要兩百塊大洋。”
兩百塊大洋,對一個繡坊學徒而言,無疑是天文數字。
齊嘯雲撚了撚手指:“想辦法,讓天祥繡坊的老板娘,‘主動’給她預支一筆工錢,或者,介紹一單能拿豐厚報酬的私活。做得隱蔽點,別讓她察覺。”
阿忠愣了一下,隨即低頭:“是,少爺。”
“還有,”齊嘯雲眼神銳利起來,“重點查兩個人。第一,當年莫家出事時,那個抱走貝貝小姐後又聲稱孩子夭折的乳娘,找到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第二,江南那個叫‘黃老虎’的惡霸,查查他的底細,看看背後有沒有人指使。”
他隱隱覺得,貝貝的養父受傷,她被迫來滬,時間點上似乎有些過於“巧合”。
“明白。”阿忠領命,悄聲退下。
書房裏重新恢複寂靜。
齊嘯雲走到書桌旁,打開一個上了鎖的抽屜,裏麵放著一本舊相冊。他翻到其中一頁,上麵是莫家全家福。年輕的莫隆伯父意氣風發,伯母林婉清溫婉秀麗,懷裏抱著兩個粉雕玉琢的嬰孩。
他的手指輕輕拂過其中一個嬰孩的臉龐。
如果阿貝真的是貝貝……那這些年,她流落在外,吃了多少苦?莫伯母和瑩瑩,若是知道貝貝可能還活著……
他合上相冊,深吸一口氣。
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他必須按捺住。趙家的眼線無處不在,任何輕舉妄動,都可能給那個倔強的丫頭,帶來滅頂之災。
翌日,天祥繡坊。
貝貝像往常一樣,早早來到繡架前,開始一天的工作。指尖穿梭,絲線在她手下仿佛被賦予了生命,漸漸勾勒出繁複精美的圖案。
“阿貝,”老板娘周娘子走過來,臉上帶著難得的和顏悅色,“手上這活先放一放。”
貝貝心裏咯噔一下,以為老板娘要辭退她。這段時間,她為了籌錢,確實請過幾次假。
周娘子看出她的緊張,笑道:“別怕,是好事。齊公館你知道吧?那可是頂體麵的人家!他們家老太太下個月做壽,要定製一批高級繡品,點名要手藝好的。我琢磨著,咱們坊裏,就數你靈性最好。”
齊公館?
貝貝的心猛地一跳。是……他嗎?
“老太太喜歡蘇繡,尤其看重意境。我替你攬了個活,繡一幅《鬆鶴延年》的插屏,工期緊,要求高,但報酬也豐厚。”周娘子伸出五個手指,“五十塊大洋!先付十塊定金。”
五十塊!
貝貝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幾乎是她好幾年的工錢!
“老板娘,我……我能行嗎?”她既激動又忐忑。
“我說你行,你就行!”周娘子拍拍她的肩膀,“好好幹,這可是打響名頭的好機會!定金我先給你,你趕緊寄回家去,給你爹瞧病要緊。”
周娘子難得如此體貼,貝貝感激地接過用紅紙包著的十塊大洋,沉甸甸的,仿佛捧著養父的希望。
她沒有懷疑這突如其來的好運是否與齊嘯雲有關,巨大的喜悅和壓力已經淹沒了她。她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與此同時,滬上另一隅,莫家母女租住的亭子間裏,氣氛卻有些凝滯。
“媽,這條裙子腰身這裏,能不能再放一寸?”瑩瑩拿著一件半舊的旗袍,輕聲問坐在窗邊縫補的林婉清。
林婉清抬起頭,看著出落得越發清麗動人的女兒,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女兒長大了,以前的衣服都短了、緊了,可家裏的境況……
“好,媽晚上給你改。”她溫和地應著,手中的針線不停。
“謝謝媽。”瑩瑩乖巧地放下裙子,拿起桌上的書本。她如今在一所女子師範做旁聽生,格外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
“瑩瑩,”林婉清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昨天……齊家管家又送東西來了?”
瑩瑩翻書的手頓了頓,低低“嗯”了一聲:“是一些米麵和……一塊料子。嘯雲哥說,天氣轉涼了,讓您給我做件新衣。”
林婉清歎了口氣:“齊家心善,一直記掛著我們。隻是……我們欠他們的,越來越多了。”
“媽,我知道。”瑩瑩抬起頭,眼神清澈而堅定,“等我畢業,找到工作,一定把這些都還上。嘯雲哥的情……我也會記在心裏。”
她沒說怎麽還,但少女的心思,如何能瞞過母親。
林婉清看著女兒,欲言又止。齊嘯雲對瑩瑩的好,她都看在眼裏。可齊家是豪門,她們如今是罪臣之後,飄萍之身,這門不當戶不對的……她不敢深想。
“你嘯雲哥,最近在忙什麽?有些日子沒見他來了。”林婉清轉移了話題。
“聽說……在忙一樁很大的洋行生意,好像還牽扯到南洋的礦。”瑩瑩語氣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和擔憂,“他身邊……總是不太安全。”
她想起上次見到齊嘯雲,他眉宇間帶著疲憊,西裝下似乎還隱約透著藥味。她問他,他隻說是小傷,不打緊。
齊氏企業總經理辦公室。
齊嘯雲正在聽下屬匯報與南洋錫礦的合作進展,秘書敲門進來。
“總經理,趙氏企業的趙坤經理來訪,說是有要事相商。”
趙坤?
齊嘯雲眼神瞬間冷了下來。這個當年陷害莫伯父的元凶之一,如今靠著攀附新貴,也混得風生水起,成了商界一霸。他向來與齊家井水不犯河水,今日突然來訪,必定沒安好心。
“請他進來。”
片刻後,趙坤挺著發福的肚子,滿臉堆笑地走了進來:“哎呀,齊世侄,真是年輕有為啊!早就想來拜訪了!”
齊嘯雲起身,公式化地與他握手:“趙經理,稀客。請坐。”
寒暄幾句後,趙坤切入正題,皮笑肉不笑地說:“聽說世侄最近在談南洋錫礦的生意?真是大手筆!不過嘛……這南洋那邊,情況複雜,有些關節,可不是光有錢就能打通的。”
齊嘯雲不動聲色:“哦?趙經理有何高見?”
“高見談不上,”趙坤湊近一些,壓低聲音,“趙某不才,在南洋那邊恰好有些門路。如果世侄有興趣,我們或許可以……合作共贏?”
齊嘯雲心中冷笑,這是想分一杯羹,還是想使絆子?
“多謝趙經理好意。不過這筆生意,齊家還能應付。”他直接拒絕。
趙坤臉色微微一僵,隨即又笑道:“世侄還是這麽自信。也好,年輕人嘛!不過……”他話鋒一轉,意有所指,“這滬上灘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有時候,低頭不見抬頭見。說不定哪天,世侄就有需要趙某幫忙的地方呢?比如……一些故人之事?”
齊嘯雲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緊,麵上卻依舊平靜:“齊某行事,向來光明磊落,倒沒什麽需要勞煩趙經理的。”
“嗬嗬,那就好,那就好。”趙坤站起身,陰鷙的目光在齊嘯雲臉上轉了一圈,“那趙某就不打擾了。世侄,好自為之。”
送走趙坤,齊嘯雲臉色沉了下來。
趙坤最後那句話,分明是意有所指。他是在暗示什麽?難道……他察覺到了自己在查莫家舊案?或者,知道了阿貝的存在?
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趙坤坐車離去,眼神冰冷。
看來,水比想象得更深,也更渾。
他必須加快速度了。
無論是為了莫家的清白,還是為了……那個可能流落在外的她。
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