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4章滬上星火與江南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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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上,齊公館書房。
夜色漸深,書房裏隻亮著一盞綠罩台燈,在紅木書桌上投下一圈溫暖的光暈。齊嘯雲坐在書桌後,麵前攤開著幾份英文報紙和商業文件,但他此刻的目光卻落在桌角一份嶄新的《新青年》雜誌上。這是他從學校帶回,本想自己翻閱,鬼使神差地,卻想到了那個在陋室中渴望新知的眼眸。
他拿起雜誌,指尖拂過封麵上遒勁的“新青年”三個字,沉吟片刻,對侍立一旁的祥叔道:“祥叔,明日你去莫家,將這本雜誌……帶給瑩瑩。”
祥叔微微躬身:“是,少爺。隻是……林夫人那邊?”
齊嘯雲自然明白祥叔的顧慮。林氏觀念守舊,對這類倡言新思想、批判舊禮教的刊物,恐怕視若洪水猛獸。
“無妨,”齊嘯雲語氣平靜,“便說是學校裏的普通讀物,讓她開闊眼界所用,不必特意強調內容。若林阿姨問起,你隨機應變即可。”
他相信,以瑩瑩的聰慧,自能從中汲取她所需要的養分,而不至於被其中激烈的言辭所驚嚇。有些種子,一旦播下,隻需適當的陽光雨露,便能自行破土生長。
“老奴明白了。”祥叔點頭應下。
齊嘯雲揮揮手,祥叔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書房裏重歸寂靜,隻有牆角的座鍾發出規律的滴答聲。齊嘯雲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揉了揉眉心。白日裏與洋行經理的周旋,對趙坤動向的警惕,還有家族產業麵臨的新式競爭……種種壓力如同無形的網,籠罩著他這個日漸需要承擔責任的少年。唯有想到那個在困頓中依舊努力向上的身影,心中才會泛起一絲難得的寧靜與暖意。
他知道,在這座繁華與危機並存的都市裏,他必須更快地成長,才能守護他想守護的一切。
次日,莫家陋室。
祥叔的到來,讓狹小的屋子顯得有些擁擠。他送上這個月的用度,又和藹地與林氏寒暄了幾句,最後,才仿佛不經意地取出那本用普通牛皮紙包裹著的《新青年》。
“瑩瑩小姐,這是少爺讓我帶給您的。說是如今新式學堂裏許多學生都看的讀物,裏麵有些文章,或許對您增長見聞有所助益。”祥叔說得輕描淡寫,將雜誌遞了過去。
瑩瑩有些意外,接過那本略顯厚重的雜誌,指尖觸碰到粗糙的紙麵,心跳莫名快了幾分。她偷偷看了一眼母親。
林氏果然皺了皺眉,問道:“祥叔,這是……什麽書?可別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壞了女孩子家的心性。”
祥叔笑容不變,從容答道:“林夫人多慮了。這就是些年輕人看的雜誌,講些科學道理,外國風土,還有些鼓勵人自強向上的文章。少爺說了,瑩瑩小姐聰慧,多看看這些,總比整日拘在屋裏強。”
他巧妙地將“新思想”替換為“科學道理”和“自強向上”,既符合林氏望女成鳳( albeit 在她理解的範圍內)的期盼,又避開了可能引起反感的敏感詞。
林氏聽說是“科學道理”、“自強向上”,神色緩和了些。她雖守舊,卻也希望女兒能有些出息。又見是齊少爺特意讓人送來,想必不會是什麽壞書。便點了點頭,對瑩瑩道:“既然是齊少爺的好意,你就收下吧。隻是莫要耽誤了正事,女紅和家務也不能落下。”
“是,娘,我知道了。”瑩瑩壓下心中的激動,輕聲應道,將那本雜誌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如同捧著什麽稀世珍寶。
祥叔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辭。
送走祥叔,瑩瑩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用布簾隔開的小小空間裏。她坐在床沿,就著窗外透進的光,輕輕揭開了包裹的牛皮紙。
《新青年》三個大字映入眼簾,帶著一種撲麵而來的、嶄新的氣息。她深吸一口氣,翻開了第一頁。裏麵的文字,有些她看得懂,有些半懂不懂,有些則完全陌生。那些討論“德先生”、“賽先生”(民主與科學)的文章,那些對舊家庭、舊禮教的批判,那些介紹西洋文學、哲學的思想……像一扇扇突然在她麵前打開的窗戶,讓她看到了一個完全不同於貧民窟、不同於教會學校,甚至不同於齊嘯雲偶爾描述的那個廣闊而紛繁的世界。
她的心跳得很快,臉頰也因為思想的衝擊而微微發燙。原來,女子不僅可以讀書,還可以參與社會討論,可以擁有獨立的人格與思想?原來,世界這麽大,有那麽多她從未聽聞的道理和可能?
她如饑似渴地讀著,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周遭的一切。那些文字像星星之火,落在她早已不甘沉寂的心田上,悄然點燃了某種朦朧卻堅定的東西。
江南,小鎮碼頭。
王老五雖然那天在阿貝這裏吃了癟,暫時按捺下了強搶的念頭,但心裏的疙瘩卻沒解開,反而越積越大。他王老五在鎮上橫行這麽多年,何時在一個黃毛丫頭麵前丟過這麽大的臉?這口氣,他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
“媽的,莫老憨家那個丫頭,必須給她點顏色看看!”王老五在自己經營的茶館雅間裏,對著幾個心腹手下罵道,“不然以後這碼頭上,誰還把我王老五放在眼裏?”
一個尖嘴猴腮的手下湊上前,陰惻惻地道:“五爺,硬來恐怕不行,那丫頭現在街坊鄰居都看著,容易惹眾怒。咱們得想個……不著痕跡的法子。”
“不著痕跡?”王老五眯起眼睛,“你有什麽主意?”
那手下壓低聲音:“我打聽過了,莫老憨那條破船,用了十幾年了,船底木頭都快爛穿了,全靠著每年仔細修補才能下水。咱們要是……讓他補不成,或者補了也白補……”
王老五眼睛一亮:“說下去!”
“過幾天不是有商隊的貨船要靠岸卸貨嗎?碼頭肯定會忙亂一陣。咱們找個生麵孔,趁亂往他船底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動點手腳。不用太明顯,隻要下次他們出船,到了江心,水一泡,壓力一大……嘿嘿……”手下做了一個船散架的手勢。
王老五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好!就這麽辦!記住,找的人要可靠,手腳要幹淨,絕對不能讓人查到我們頭上!”
“五爺放心,包在我身上!”手下拍著胸脯保證。
一場針對莫家,更確切地說,是針對阿貝的陰謀,在這江南水鄉看似平靜的表麵下,悄然醞釀。陽光依舊明媚,江水依舊流淌,但暗影已經悄然籠罩了那艘承載著莫家生計與希望的小小漁船。
數日後,清晨。
莫老憨和阿貝像往常一樣,準備出船。阿貝細心地將漁網、魚簍整理好,又檢查了一下船槳和竹篙。不知為何,她今天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右眼皮跳了幾下。
“阿貝,怎麽了?”莫老憨見女兒有些怔忪,問道。
“沒什麽,阿爹。”阿貝搖搖頭,甩開那絲莫名的預感,笑道,“可能就是沒睡醒。我們走吧,今天爭取多打些魚。”
父女倆解開纜繩,小船緩緩離岸,駛向晨霧尚未完全散去的江心。他們不知道的是,在船底某個隱蔽的榫卯接縫處,被人用特製的薄蠟封住的一道細微裂痕,正在江水的浸泡下,悄然發生著變化。
命運的齒輪,在滬上思想的星火與江南碼頭的暗影中,繼續緩緩轉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