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9章玉合驚魂與身世迷霧

字數:7298   加入書籤

A+A-


    兩塊斷玉合攏的瞬間,阿貝感到一陣眩暈。
    不是身體上的眩暈,而是一種更深層的東西——仿佛有什麽塵封的記憶被撬開了一道縫隙,無數模糊的光影在腦海中閃過:溫暖的懷抱、溫柔的哼唱聲、還有另一個小小的身影,和她依偎在一起……
    但這些碎片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她回過神,眼前隻有齊嘯雲那張震驚的臉,以及他手中那枚完整合攏的玉佩。
    月光下,玉佩通體溫潤,雲紋連貫如行雲流水,斷口處的痕跡幾乎看不見了,仿佛它天生就是完整的一塊。更奇異的是,玉佩內部似乎有極細微的光在流動,像水紋,又像呼吸。
    “這不可能……”齊嘯雲喃喃道,手指顫抖地撫過合攏的玉麵,“父親說過,這半塊玉佩是莫家伯母給的,世上隻有一對。另一塊應該在……”
    他猛地抬頭,死死盯著阿貝:“你是誰?這玉佩怎麽會在你身上?”
    阿貝被他眼中的銳利嚇到,後退了一步,下意識地抱緊懷裏的油紙包:“我……我叫阿貝,是莫老憨和李嬸的女兒。這玉佩是我繈褓裏就有的,阿爹說可能是我親生父母留的……”
    “莫老憨?”齊嘯雲眉頭緊鎖,“碼頭的漁民?”
    “嗯。”阿貝點頭,又忍不住問,“你……你的玉佩是哪來的?”
    齊嘯雲沉默了很久。巷子裏很安靜,隻有遠處海浪拍岸的聲音。他最終歎了口氣,鬆開手,讓兩塊玉佩重新分開——說來也怪,分開的瞬間,玉佩內部那流動的光就消失了,又變回了兩塊普通的半玉。
    他把自己的那半塊收回懷裏,又把阿貝那半塊遞還給她:“我的玉佩,是莫家伯母給我母親的定親信物。”
    “莫家伯母?”阿貝接過玉佩,指尖觸到玉麵時,那種奇異的溫潤感讓她心頭一顫。
    “滬上莫家,從前是滬上有名的絲綢商。”齊嘯雲靠在牆上,聲音低沉,“我父親齊莫兩家是世交,我出生那年,莫家伯母也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兒。父親說,當時莫伯父很高興,特意請匠人雕了這對龍鳳玉佩,一分為二,給兩個女兒一人半塊。而我……和莫家的二小姐定了娃娃親。”
    阿貝聽得雲裏霧裏。滬上、絲綢商、雙胞胎、娃娃親……這些詞離她的世界太遠了,遠得像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那……那後來呢?”她忍不住問。
    “後來莫家出事了。”齊嘯雲的眼神暗了下去,“好像是遭了仇家陷害,家破人亡。莫伯父被捕,家產被抄,莫伯母帶著孩子連夜逃出滬上……從那以後,就再沒消息了。”
    他看向阿貝,目光複雜:“父親派人找了很多年,隻打聽到莫伯母帶著一個女兒去了南方,另一個女兒……據說夭折了。這半塊玉佩,是莫伯母逃難前托人送給我母親的,說是留個念想。”
    夭折……
    阿貝心頭一跳。她摸著手中的半塊玉佩,一個可怕的念頭浮上心頭:難道……難道她就是那個“夭折”的女兒?
    “你今年多大?”齊嘯雲忽然問。
    “十二。”阿貝說,“阿爹說,撿到我的時候是臘月初八,那天特別冷……”
    “臘月初八……”齊嘯雲喃喃道,“莫家出事,也是那年的臘月。”
    他蹲下身,平視著阿貝的眼睛:“阿貝,你養父母有沒有說過,是在哪裏撿到你的?”
    阿貝想了想:“阿爹說,是在寧港碼頭,一艘從滬上來的客輪卸貨的地方。那天碼頭上很亂,他在一堆貨箱後麵發現了我,裹著破棉被,身上就這塊玉佩。”
    齊嘯雲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已經有了決斷:“明天,帶我去見你養父母。”
    “啊?”阿貝愣住了,“為……為什麽?”
    “我要問清楚。”齊嘯雲站起身,“如果我沒猜錯,你可能就是莫家當年‘夭折’的那個女兒。但這件事不能草率,我得親自確認。”
    阿貝心裏亂成一團。她本能地想拒絕——阿爹阿娘身體不好,經不起驚嚇。而且,如果她真的是什麽莫家小姐,那阿爹阿娘怎麽辦?他們會傷心嗎?會不要她了嗎?
    “我……我得想想。”她小聲說。
    齊嘯雲看著她惶恐不安的樣子,語氣放緩了些:“別怕,我不是要搶走你。隻是……莫伯父當年對我家有恩,莫伯母和我母親情同姐妹。如果莫家還有血脈在世,我不能不管。”
    他從懷裏掏出一枚銀元,塞進阿貝手裏:“這個你先拿著,給你養父母買點吃的用的。明天中午,我在碼頭‘三味書屋’等你。如果你願意帶我去,就來;如果不願意……就算了。”
    說完,他轉身要走。
    “等等!”阿貝叫住他,“你……你叫齊嘯雲?”
    “是。”
    “你是做什麽的?”阿貝問,“我看你身手很好,不像是……”
    “不像是讀書人?”齊嘯雲笑了,那笑容有些苦澀,“我本來該讀書的,齊家從前也是書香門第。但家道中落,父親病重,我隻能輟學,在碼頭上給人當保鏢、跑腿,什麽活都幹。”
    他頓了頓,又說:“你放心,我不是壞人。如果我想搶你的玉佩,剛才就搶了。”
    阿貝臉一紅,低下頭:“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齊嘯雲擺擺手,“明天見,或者不見,都由你決定。”
    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阿貝站在原地,手裏攥著那枚還帶著體溫的銀元,心裏翻江倒海。她摸摸懷裏的玉佩,又想想齊嘯雲說的話,再想想家裏的阿爹阿娘……
    最後,她把銀元小心地收好,抱起油紙包,快步往漁村方向跑去。
    回到家時,已是深夜。
    漁村的木屋低矮破舊,但窗子裏透出的昏黃燈光,讓阿貝的心安定下來。她推開門,屋裏彌漫著草藥味和魚腥味,阿爹莫老憨靠在床上咳嗽,阿娘李嬸在灶台前熬藥。
    “阿貝回來啦?”李嬸轉過頭,眼睛眯著——她的眼疾越來越嚴重了,白天還能勉強視物,晚上幾乎看不見,“吃飯了嗎?鍋裏還有粥。”
    “吃過了。”阿貝放下油紙包,從懷裏掏出那條小魚幹,“阿娘,這個給您和阿爹補補。”
    李嬸摸索著接過魚幹,歎了口氣:“你這孩子,自己都沒吃飽,還惦記著我們。”
    阿貝走到床邊,給阿爹拍背。莫老憨咳得滿臉通紅,看見她,勉強擠出笑容:“今天……咳……碼頭活多嗎?”
    “不多,就卸了一船貨。”阿貝撒謊,“工錢結了,我買了米,明天煮粥吃。”
    其實工錢隻夠買半升米,齊嘯雲給的銀元她不敢拿出來——不知道怎麽解釋。
    莫老憨點點頭,又劇烈咳嗽起來。阿貝連忙端來水,喂他喝下。看著阿爹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的手,她鼻子一酸。
    “阿爹,”她輕聲問,“您還記得,撿到我的時候……我身上除了玉佩,還有別的東西嗎?”
    莫老憨咳嗽停了停,渾濁的眼睛看向她:“怎麽突然問這個?”
    “就……就問問。”阿貝低下頭。
    李嬸在灶台邊歎了口氣:“那時候你裹著條破棉被,小臉凍得發紫,除了玉佩,什麽都沒有。棉被裏塞了張字條,但被海水泡爛了,就剩下幾個字……‘臘月初八,滬上來’。”
    滬上來。
    阿貝心頭又是一震。齊嘯雲說,莫家出事是在臘月,她也是臘月初八被撿到的……
    “阿爹,阿娘,”她鼓起勇氣,“如果……如果我親生父母找來了,你們會……會讓我跟他們走嗎?”
    屋裏安靜下來。
    莫老憨和李嬸都愣住了。良久,李嬸顫聲問:“阿貝,你是不是……聽到什麽風聲了?”
    阿貝咬著嘴唇,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不想騙阿爹阿娘,但又怕說出來會讓他們傷心。
    莫老憨掙紮著坐起來,握住阿貝的手。那雙手粗糙,布滿老繭,但溫暖有力。
    “阿貝啊,”他聲音沙啞,“你是我和你阿娘從碼頭撿回來的,但這些年,我們早把你當親生女兒了。如果……如果你親生父母真的找來了,而且他們是好人,能給你更好的生活……”
    他頓了頓,眼圈紅了:“那你就跟他們走吧。爹娘沒本事,讓你跟著我們吃苦了。”
    “阿爹!”阿貝眼淚湧出來,“我不走!我不走!你們就是我的親爹親娘!”
    她撲進莫老憨懷裏,哭得渾身發抖。李嬸也走過來,抱住他們父女倆,默默流淚。
    這一夜,阿貝幾乎沒睡。
    她躺在木板搭的小床上,聽著阿爹壓抑的咳嗽聲,阿娘輕聲的歎息,還有窗外永不停息的海浪聲。手裏,那半塊玉佩緊緊攥著,玉麵的溫潤透過皮膚,仿佛在訴說什麽。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阿貝就起來了。
    她煮了粥,煎了小魚幹,服侍阿爹阿娘吃完,又把家裏收拾幹淨。做完這些,她站在門口,看著通往碼頭的小路,猶豫了很久。
    最終,她還是出了門。
    但沒去“三味書屋”,而是先去了碼頭。今天有早班船到港,她去卸貨,掙了十幾個銅板。然後又去藥鋪,用齊嘯雲給的銀元買了止咳藥和眼藥——剩下的錢,她小心地藏進懷裏。
    中午時分,她站在“三味書屋”門外,徘徊不前。
    屋裏傳來陳老的講課聲:“……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阿貝趴在窗邊,悄悄往裏看。陳老正在教幾個孩子念《論語》,齊嘯雲坐在最後一排——他居然真的在聽課,而且聽得很認真。
    課間休息時,齊嘯雲第一個走出來。看見阿貝,他並不意外,隻是點點頭:“來了?”
    “嗯。”阿貝小聲應道。
    “決定了嗎?”
    阿貝深吸一口氣:“我可以帶你去見我阿爹阿娘,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不管我是不是莫家的孩子,你都不能強迫我做任何事。”阿貝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還有,如果我阿爹阿娘不願意說,你也不能逼他們。”
    齊嘯雲看著這個瘦小但眼神倔強的女孩,忽然笑了:“好,我答應你。”
    兩人一起往漁村走去。路上,齊嘯雲問了很多問題:阿貝被撿到時的情況、這些年的生活、莫老憨夫婦的為人……阿貝一一回答,但避開了自己經常挨餓受凍的細節。
    到了漁村,阿貝推開家門時,莫老憨和李嬸正在吃午飯——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粥,配著一點鹹菜。
    看見阿貝帶著一個陌生少年進來,兩人都愣住了。
    “阿爹,阿娘,這是……”阿貝剛要介紹,齊嘯雲已經上前一步,深深鞠了一躬。
    “莫叔,莫嬸,晚輩齊嘯雲,冒昧來訪,還請見諒。”
    莫老憨掙紮著要起身,齊嘯雲連忙扶住他:“您躺著就好。”
    李嬸摸索著要倒水,阿貝趕緊接過水壺:“阿娘,我來。”
    屋裏氣氛有些尷尬。齊嘯雲環顧四周——家徒四壁,唯一的家具就是一張破床、一張桌子、兩個凳子,牆角堆著漁網和木桶。但收拾得很幹淨,窗台上還養著一盆不知名的野花,開著淡紫色的小花。
    “齊……齊先生,”莫老憨咳嗽著問,“您來找我們家阿貝,是有什麽事嗎?”
    齊嘯雲從懷裏取出那半塊玉佩,放在桌上:“莫叔,莫嬸,您二位看看這個。”
    莫老憨和李嬸湊近看。李嬸眼睛不好,幾乎貼到玉佩上才看清。看清的瞬間,她的臉色變了:“這……這是……”
    “這是我母親給我的,說是莫家伯母所贈。”齊嘯雲緩緩道,“而阿貝身上,有另外半塊。”
    他看向阿貝。阿貝咬咬牙,從懷裏掏出自己的半塊玉佩,放在桌上。
    兩塊斷玉並排放在一起,即使沒有合攏,也能看出它們原本是一體的。
    莫老憨的手開始發抖。他看看玉佩,又看看齊嘯雲,再看看阿貝,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話。
    李嬸忽然哭了。她摸索著抓住阿貝的手,哭得渾身顫抖:“阿貝……阿貝啊……娘對不起你……娘早就該想到的……你這孩子,長得就不像我們漁家的娃……”
    “阿娘,您別哭……”阿貝也哭了,“您沒有對不起我,您和阿爹對我最好……”
    齊嘯雲靜靜看著這一幕,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他還是問出了那個問題:“莫叔,莫嬸,當年……你們是在哪裏,怎麽撿到阿貝的?請把實情告訴我。”
    莫老憨長歎一聲,渾濁的眼睛裏滾下淚來。
    “那天……是臘月初八,滬上來寧港的客輪靠岸……”他聲音沙啞,開始講述那個改變所有人命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