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采藥郎中伸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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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還未散盡,蘇雲背著竹編藥簍走在山路上,露水滴濕了他的青布長衫,鞋尖沾著的泥土裏還夾雜著幾株剛采的柴胡。他行醫三十年,大半時光都在這雲霧山裏打轉,哪塊坡長著止血的三七,哪道溝藏著退燒的薄荷,閉著眼睛都能摸準。可今天剛轉過一道山彎,他就聽見路邊草叢裏傳來微弱的喘息聲,像受傷的小獸在低吟。
“誰在那裏?” 蘇雲停下腳步,手按在腰間的藥鋤上 —— 這亂世裏,山路上遇見人比遇見狼還需謹慎,有逃難的百姓,也有劫道的散兵。他撥開半人高的蕨類植物,視線裏突然出現一抹熟悉的粗布灰影,緊接著便看見一個女子蜷縮在樹根下,臉色白得像宣紙,額前碎發被冷汗浸得黏在皮膚上,嘴唇幹裂得滲著血絲。
是昨天在山頂避風處遇見的那隊人裏的姑娘。蘇雲心裏咯噔一下。昨晚他采藥晚歸,路過山頂時看見一群士兵圍著篝火,其中一個姑娘靠在火邊,臉色雖差卻眼神清亮,士兵們都對她格外敬重。他當時沒敢多留,遠遠繞了過去,怎麽也沒想到,這姑娘會獨自一人倒在這裏。
蘇雲蹲下身,手指輕輕搭在趙玥的腕脈上。脈象浮而急促,帶著高熱未退的虛浮,再看她後背 —— 粗布衣衫下隱隱透著暗紅,手一碰,趙玥就疼得皺緊眉頭,發出細碎的**。“箭傷發炎,又染了風寒,還硬撐著趕路,這姑娘的身子哪經得起這麽折騰。” 蘇雲歎了口氣,不再猶豫,伸手將趙玥輕輕扶起。
趙玥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碰自己,下意識地想攥緊袖中的短匕,可手臂卻軟得提不起力氣,隻能任由那人將自己打橫抱起。鼻尖縈繞著一股淡淡的草藥香,不像金兵的血腥氣,也不像士兵的汗味,倒讓她緊繃的神經鬆了些,眼皮一沉,又昏了過去。
蘇雲的醫館在山坳裏的雲溪村,是間青磚瓦房,院前種著一片紫蘇和薄荷,藥香飄得老遠。他抱著趙玥推開木門時,正在院子裏曬藥草的藥童阿竹嚇了一跳,手裏的竹篩 “哐當” 掉在地上:“師父!這是……”
“別問了,快把東廂房的床收拾好,再去燒桶熱水,拿我的藥箱來!” 蘇雲腳步沒停,徑直將趙玥抱進東廂房。房間不大,卻收拾得幹淨整潔,床上鋪著漿洗得發白的粗布床單。他小心地將趙玥放在床上,剛想解開她後背的布條查看傷口,手指卻觸到了腰間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 是個錦盒,用細麻繩緊緊係在腰上,顯然是極重要的物件。
蘇雲動作一頓,隨即收回手,轉身去拿藥箱。行醫這些年,他見多了藏著秘密的人,有人帶著祖傳的藥方,有人揣著救命的銀錢,這姑娘腰間的錦盒裏裝著什麽,他不想問,也不必問。他要做的,隻是治好她的病。
阿竹端著熱水進來時,蘇雲已經點燃了銅製的藥爐。“阿竹,你去把灶上溫著的薑湯端來,再拿幹淨的布條和剪刀。” 蘇雲一邊說,一邊從藥箱裏取出銀針 —— 趙玥燒得厲害,得先紮針退燒,再處理發炎的箭傷。
銀針在火上烤了烤,蘇雲捏起一根,對準趙玥手腕上的內關穴輕輕刺入。他的動作又快又準,多年的行醫經驗讓他對穴位的掌握精準到分毫。阿竹端著薑湯進來時,正好看見師父在給趙玥紮百會穴,忍不住小聲問:“師父,這姑娘的病很嚴重嗎?”
“箭傷在後背,離肺腑不遠,又受了風寒,高熱不退,再晚一天,神仙都難救。” 蘇雲說著,又取出一根銀針,“你把薑湯晾溫,等會兒我紮完針,試著喂她喝點,能補點力氣。”
阿竹點點頭,乖乖地在一旁守著。銀針一根根刺入穴位,趙玥的眉頭漸漸舒展,臉上的潮紅也褪去了些。半個時辰後,蘇雲才將銀針一根根拔出,用幹淨的棉布擦幹淨,放回藥箱。他伸手摸了摸趙玥的額頭,溫度雖還沒完全降下來,但比之前已經好多了。
“來,幫我扶她起來,喂點薑湯。” 蘇雲說著,和阿竹一起小心翼翼地將趙玥扶坐起來,讓她靠在自己懷裏。阿竹端著薑湯,用小勺輕輕舀起一勺,遞到趙玥嘴邊。薑湯的熱氣飄進趙玥的鼻腔,她緩緩睜開眼睛,眼神依舊有些迷茫,卻還是下意識地張開嘴,喝了一勺薑湯。
辛辣的薑味刺激著喉嚨,讓她清醒了幾分。她看著眼前的陌生老人和少年,又看了看自己所處的房間,沙啞地問道:“你們…… 是誰?我…… 我這是在哪裏?”
“姑娘別怕,我是這山裏的郎中,叫蘇雲。昨天在山頂看見過你,今早發現你倒在路邊,就把你救回醫館了。” 蘇雲的聲音溫和,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這裏是我的醫館,很安全。你發著高燒,還受了箭傷,得好好休養。”
趙玥這才想起昨天在山頂的情景,也想起自己是怎麽和張憲他們走散的。昨天傍晚,他們遇到了一小隊金兵的巡邏隊,為了掩護她逃跑,張憲帶著士兵們引開了金兵,讓她先往山下走,約定在山腳下的破廟匯合。可她走了沒多遠,就覺得頭暈目眩,後背的傷口也疼得厲害,實在撐不住,就倒在了路邊。
“我的士兵…… 他們怎麽樣了?” 趙玥急切地問道,掙紮著想下床,卻被蘇雲按住了肩膀。
“姑娘,你現在身子虛,不能動。” 蘇雲安撫道,“你的那些同伴既然能引開金兵,想必是有自保能力的,說不定現在正在找你。你先把病治好,才有力氣去找他們,不是嗎?”
趙玥看著蘇雲真誠的眼睛,知道他說得對。她現在這個樣子,就算出去了,也隻能是拖累別人。她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多謝蘇郎中相救,大恩不言謝。隻是…… 我身上沒帶多少銀兩,可能付不起診金……”
“姑娘說什麽話呢!” 蘇雲打斷她,“亂世裏救人,哪能先想著診金。你安心在這裏養傷,等病好了,要是方便,就給我講講山外的事;要是不方便,隨時可以走。”
趙玥心中一暖,眼眶有些發熱。自建康城破後,她見多了金兵的殘暴,也見多了百姓的麻木,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不求回報的好心人。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被蘇雲遞過來的薑湯打斷:“先把薑湯喝了,補補身子。等會兒我再給你處理後背的傷口,可能會有點疼,你忍一忍。”
趙玥點點頭,接過阿竹遞來的薑湯,一口一口慢慢喝著。辛辣的薑湯滑過喉嚨,暖意在胸腔裏蔓延開來,驅散了些許寒意。喝完薑湯,她感覺身上有了些力氣,也能更清楚地打量這間醫館 —— 房間裏的桌椅都是舊的,卻擦得一塵不染,牆上掛著幾幅泛黃的醫書掛圖,角落裏堆著幾個裝滿草藥的竹簍,整個房間都彌漫著淡淡的藥香,讓人覺得格外安心。
蘇雲收拾好藥箱,對阿竹說:“你去把我昨天采的金銀花、連翹和蒲公英拿來,再取點當歸和黃芪。” 阿竹應聲而去,蘇雲則走到床邊,對趙玥說:“姑娘,我要給你處理後背的傷口了,得把你後背的衣服剪開,你看可以嗎?”
趙玥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她知道,現在不是講究的時候,傷口要是再不處理,很可能會感染得更嚴重。蘇雲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開趙玥後背的粗布衣衫,露出裏麵纏著的布條。布條已經被血水和汗水浸透,緊緊粘在傷口上,散發著淡淡的腥臭味。
“可能會有點疼,你忍一忍。” 蘇雲說著,用溫水浸濕布條,一點點輕輕揭開。趙玥疼得渾身發抖,雙手緊緊抓住床單,指節都泛了白,卻咬著牙,一聲不吭。蘇雲看在眼裏,動作更加輕柔,一邊揭布條,一邊輕聲安慰:“快好了,再忍忍,等把膿水清理幹淨,就不疼了。”
布條終於被全部揭開,露出了裏麵的傷口。傷口周圍的皮膚已經紅腫發炎,甚至有些地方開始化膿,箭傷的痕跡還清晰可見,深可見骨。阿竹拿著草藥進來時,正好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師父,這傷口……”
“別愣著,把金銀花和連翹搗碎,調成糊狀。” 蘇雲說著,從藥箱裏取出酒精和棉花,小心翼翼地給傷口消毒。酒精碰到傷口的瞬間,趙玥疼得差點暈過去,眼前陣陣發黑,卻還是強撐著,緊緊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蘇雲一邊消毒,一邊觀察著趙玥的臉色,見她臉色越來越白,連忙說道:“姑娘,要是實在疼,就喊出來,別憋著。”
趙玥搖了搖頭,聲音微弱地說:“沒事,我能忍……” 她想起父皇母後臨死前的情景,想起張憲他們為了保護她而浴血奮戰的樣子,這點疼,和他們所受的苦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呢?
蘇雲不再多言,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他先用棉花清理掉傷口裏的膿水,然後將阿竹調好的草藥糊敷在傷口上,最後用幹淨的布條輕輕纏好。整個過程,趙玥始終咬著牙,沒有發出一聲**,隻是額頭上的冷汗越來越多,浸濕了枕巾。
“好了,傷口處理好了。” 蘇雲鬆了口氣,收起工具,“這草藥有清熱解毒、消腫止痛的功效,我再給你開一副退燒藥,你按時喝,過幾天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趙玥靠在枕頭上,虛弱地說道:“多謝蘇郎中……”
“你剛處理完傷口,需要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你了。” 蘇雲說著,對阿竹使了個眼色,兩人輕輕退出了房間,關上了門。
房間裏終於安靜下來,趙玥閉上眼睛,卻怎麽也睡不著。她想起張憲他們,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否安全,是否還在找她;她想起嶽將軍的軍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到達那裏,將父皇的遺詔和兵符交給他;她還想起小石頭和老奶奶,不知道他們是否順利到達了那個山村,是否找到了小石頭的爹娘。
這些念頭在腦海裏盤旋,讓她心緒不寧。她翻了個身,不小心碰到了後背的傷口,疼得她倒抽一口涼氣。這時,她才想起腰間的錦盒,連忙伸手摸了摸 —— 錦盒還在,用細麻繩緊緊係著,沒有被動過的痕跡。她鬆了口氣,這錦盒裏裝著父皇的遺詔和兵符,是大宋的希望,絕不能有任何閃失。
不知過了多久,趙玥終於沉沉睡去。她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回到了建康城的皇宮裏,父皇和母後都還在,她穿著華麗的公主裙,在花園裏和宮女們玩耍。陽光明媚,花香四溢,一切都那麽美好。可就在這時,金兵突然闖了進來,皇宮變成了火海,父皇和母後的身影消失在火光中……
“父皇!母後!” 趙玥猛地從夢中驚醒,額頭上布滿了冷汗,心跳得飛快。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看著眼前熟悉的房間,才意識到剛才隻是一場噩夢。
“姑娘,你怎麽了?是不是做噩夢了?” 門外傳來蘇雲的聲音,緊接著,門被輕輕推開,蘇雲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進來。
趙玥定了定神,說道:“沒事,隻是做了個噩夢……”
“想必是夢到不好的事情了。” 蘇雲將湯藥放在床邊的桌子上,“這是給你熬的退燒藥,快趁熱喝了吧。喝了藥,再睡一會兒,噩夢就不會找你了。”
趙玥點點頭,撐著身子坐起來,接過蘇雲遞來的湯藥。湯藥很苦,比之前喝的草藥還要苦,可她還是一口氣喝了下去。蘇雲遞過一塊蜜餞,說道:“嘴裏含塊蜜餞,能緩解點苦味。”
趙玥接過蜜餞,含在嘴裏,甜甜的味道很快驅散了口腔裏的苦味。她看著蘇雲,猶豫了一下,問道:“蘇郎中,您在這裏行醫多年,應該很了解這附近的情況吧?您知道…… 嶽將軍的軍營在哪裏嗎?”
蘇雲愣了一下,隨即說道:“嶽將軍?你說的是嶽飛嶽將軍?”
趙玥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期待:“正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嶽將軍,不知道您能不能告訴我他的軍營在哪裏?”
蘇雲看著趙玥眼中的期待,沉默了片刻,說道:“嶽將軍的軍營在東邊的青石穀,離這裏大約有兩天的路程。隻是…… 這一路上不太平,有金兵的巡邏隊,還有山賊,你一個姑娘家,就算病好了,也很難安全到達那裏。”
趙玥心中一沉,說道:“我知道路上很危險,可我必須去找嶽將軍,這件事關係到很多人的性命……”
蘇雲看著趙玥堅定的眼神,心中明白了幾分。這姑娘雖然看起來柔弱,卻有著常人沒有的毅力和決心,她要找嶽將軍,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他想了想,說道:“如果你真的要去,等你病好了,我可以讓阿竹送你去。阿竹從小在這山裏長大,熟悉這裏的每一條路,知道怎麽避開金兵和山賊。”
趙玥心中一喜,連忙說道:“真的嗎?多謝蘇郎中!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不用這麽客氣。” 蘇雲笑了笑,“嶽將軍是個好人,一心為國為民,能幫他做點事情,也是我的榮幸。你先好好養傷,等你病好了,我們再商量去青石穀的事情。”
趙玥點點頭,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了下來。她知道,有阿竹的幫助,自己一定能順利到達嶽將軍的軍營。
接下來的幾天,蘇雲每天都會給趙玥換藥、熬藥,阿竹也經常過來陪她說話,給她講山裏的趣事。趙玥的身體恢複得很快,高燒退了,後背的傷口也漸漸愈合,臉色也紅潤了不少。
這天早上,蘇雲給趙玥換完藥,說道:“姑娘,你的傷口恢複得很好,再過兩天,就能痊愈了。明天我讓阿竹去山裏探探路,看看最近金兵的巡邏隊多不多,要是安全,等你傷口痊愈了,就可以出發去青石穀了。”
趙玥點點頭,說道:“多謝蘇郎中費心了。”
“應該的。” 蘇雲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張折疊好的紙,遞給趙玥,“這是我畫的山路圖,上麵標注了金兵經常巡邏的地方和安全的路線,你拿著,或許能用上。”
趙玥接過地圖,心中充滿了感激。她看著蘇雲,說道:“蘇郎中,您不僅救了我的命,還幫我這麽多,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感謝您……”
“不用感謝我。” 蘇雲打斷她,“我隻是做了我該做的事情。如今這亂世,百姓受苦,國家危難,能多救一個人,能多幫一點忙,就是積德了。希望你找到嶽將軍後,能幫他做點事情,早日把金兵趕出去,讓百姓們過上安穩的日子。”
趙玥重重地點了點頭,眼中充滿了堅定:“蘇郎中放心,我一定會的!我不僅要幫嶽將軍,還要為死去的親人報仇,為所有受苦的百姓報仇!”
蘇雲看著趙玥眼中的堅定,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知道,這個姑娘,將來一定會有大作為。
兩天後,趙玥的傷口徹底痊愈了。阿竹也從山裏探路回來,說最近金兵的巡邏隊不多,路上比較安全。蘇雲和阿竹幫趙玥收拾了行李,還給她準備了足夠的幹糧和草藥。
臨行前,蘇雲把阿竹叫到身邊,叮囑道:“阿竹,路上一定要照顧好姑娘,避開金兵和山賊,把姑娘安全送到青石穀的軍營。到了軍營,就趕緊回來,別讓我擔心。”
阿竹點點頭,說道:“師父放心,我一定會把姑娘安全送到的,很快就回來。”
趙玥看著蘇雲,眼中充滿了不舍:“蘇郎中,謝謝您這幾天的照顧。等將來趕走了金兵,我一定會來看您的。”
“好,我等著那一天。” 蘇雲笑著說,“路上小心,保重身體。”
趙玥點點頭,轉身和阿竹一起朝著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她回頭看了一眼蘇雲和這間醫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早日趕走金兵,讓百姓們過上安穩的日子,不辜負蘇郎中的期望。
蘇雲站在門口,看著趙玥和阿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山路盡頭,才緩緩轉身回到醫館。他拿起藥鋤,背上藥簍,又朝著山裏走去 —— 他還要繼續采藥,繼續救人,為這亂世,盡自己的一份力。
山路蜿蜒,雲霧繚繞。趙玥和阿竹走在山路上,朝著青石穀的方向前進。趙玥看著手中的地圖,又看了看身邊的阿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