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燈下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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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的陽光斜斜穿過蘇家書房的雕花木窗,在地板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空氣中浮動的塵埃被照得一清二楚。林越獨自一人站在書房中央,指尖輕叩著桌麵,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室內的每一個角落。
    自昨日審過蘇明與蘇浩,他便覺得此案另有蹊蹺。蘇明的急躁像是刻意掩飾,蘇浩的慌亂中藏著難言之隱,而那枚青紋玉始終不見蹤影——按蘇長風所說,玉上的氣血印記未觸發警報,說明寶物仍在府中,這便推翻了“贓物已被轉移”的猜測。
    “究竟藏在哪裏?”林越低聲自語,指尖劃過書架上的古籍。這些書擺放得整整齊齊,書脊上的灰塵厚薄均勻,顯然常有人打理。他隨手抽出一本《青嵐郡山水誌》,書頁間並無異常,放回時卻忽然注意到,書架與牆壁的縫隙處,有一道極淡的印記。
    那是一條約半指寬的劃痕,像是被什麽東西長期摩擦所致,邊緣的灰塵比別處更薄,甚至能看到底下深色的木茬。林越心中一動,伸手推了推書架。
    書架是梨花木所製,沉重異常,他用上三分力氣,才勉強將其挪開半寸。就在這一瞬間,他瞳孔微縮——書架後方的牆壁上,有一塊區域的灰塵明顯比周圍淺淡,形狀約莫三尺見方,邊緣隱約能看出與其他磚石不同的拚接痕跡。
    他索性將書架徹底推到一旁,露出整麵牆壁。果然,那塊三尺見方的區域並非磚石,而是一塊可拆卸的木板,表麵被人用與牆體相近的灰漿塗抹過,不仔細看根本無法分辨。木板邊緣有細微的撬動痕跡,顯然近期被人動過。
    “原來如此。”林越伸手摸了摸木板表麵,灰漿尚未完全幹透,指尖沾到一點濕冷的粉末。他湊近聞了聞,除了塵土味,還有一絲淡淡的鬆節油氣息——這是蘇家木工房常用的黏合劑,用來修補家具縫隙再好不過。
    他沒有立刻撬動木板,而是蹲下身,目光落在地麵。書架挪開後,原本被遮擋的地麵暴露出來,與周圍光潔的青磚不同,這裏的磚縫裏積著一層薄薄的木屑,且有幾道不明顯的拖拽痕跡,從木板下方一直延伸到書桌底下,像是有人曾拖著什麽重物經過。
    “拖拽痕跡……木屑……”林越腦中念頭飛速轉動。竊賊若從這裏出入,為何會留下拖拽痕跡?難道是搬運了什麽東西?可青紋玉不過巴掌大小,根本無需拖拽。
    他站起身,走到書桌旁,俯身查看桌底。桌腿的紅木底座上,同樣沾著少許木屑,與牆壁下的木屑質地相同。林越伸手敲了敲桌麵,發出沉悶的響聲,顯然是實心木料,不可能藏東西。
    這時,他忽然想起蘇晴昨日閑聊時說過的話:“蘇浩這人生性怯懦,唯獨對機關術入了迷,小時候總在木工房拆東西,連父親的機關鎖都被他弄壞過三把……”
    機關術?
    林越猛地轉身,再次看向那麵牆壁。木板、木屑、拖拽痕跡……這些線索串聯起來,一個大膽的猜測在他腦中成型。
    他快步走出書房,直奔隔壁的儲物間。儲物間的門虛掩著,裏麵堆滿了蘇家的舊物——落滿灰塵的木箱,褪色的綢緞,還有幾捆用麻繩捆著的木料,正是梨花木的邊角料,與書房書架的材質一致。
    空氣中彌漫著黴味與木料的清香,林越的目光掃過牆角,那裏堆放著幾件木工工具:锛子、刨子、鑿子,其中一把半尺長的扁鑿上,還沾著未清理幹淨的灰漿與木屑,刃口閃著新磨過的寒光。
    “找到了。”林越拿起扁鑿,指尖拂過刃口的木屑——與書房地麵的木屑一模一樣。他走到儲物間與書房相鄰的那麵牆前,敲了敲牆麵。
    “空的?”
    與其他牆麵沉悶的回響不同,這處牆麵發出的聲音略顯空洞。林越仔細觀察,發現牆體下半部分的磚石顏色略深,拚接處有一道幾乎難以察覺的縫隙,形狀與書房那麵的木板完全吻合。
    他退後兩步,目光在儲物間裏逡巡,最終落在角落一個半人高的舊木箱上。木箱上了鎖,但鎖扣已經被撬壞,箱蓋虛掩著,裏麵空空如也,底部卻沾著不少灰漿,與牆壁上的灰漿成分一致。
    “原來不是從外麵潛入,而是從內部打通了通道。”林越恍然大悟。
    竊賊根本沒碰書房的暗鎖,而是利用儲物間與書房相鄰的牆體,用木工工具鑿出一個暗洞,潛入書房盜走青紋玉後,再原路返回,用木板和灰漿暫時封堵洞口,最後將書架推回原位掩蓋痕跡。拖拽痕跡,正是移動木板時留下的;木屑,則來自鑿牆時的碎屑。
    這手法隱蔽至極,既避開了書房的鎖具與護衛的視線,又能精準定位藏寶的書房——顯然對蘇家布局極為熟悉,絕非外人能做到。
    “儲物間的鑰匙……”林越想起蘇晴說過的話,“父親說過,儲物間存放的都是舊物,鑰匙由各房長輩保管,長房和三房的子弟憑身份牌可以領用。”
    長房子弟,包括蘇明;三房子弟,包括蘇浩。
    兩人都有機會進入儲物間。
    林越返回書房,再次檢查那麵被木板封堵的暗洞。他用扁鑿小心地撬動木板邊緣,隨著“哢嚓”一聲輕響,木板應聲而落,露出一個僅容一人匍匐通過的洞口,洞壁上還殘留著鑿子刻下的雜亂痕跡,邊緣的磚石鬆動,顯然是倉促間完成的工程。
    他俯身看向洞口內側,發現洞壁上掛著一縷深色的絲線,質地堅韌,不像是普通布料的纖維。林越捏起絲線放在鼻尖輕嗅,聞到一股淡淡的皂角味——這是蘇家洗衣房常用的皂角,味道獨特,經久不散。
    “這是……”他忽然想起蘇浩昨日穿的那件青布衣衫,袖口處似乎有磨損的痕跡,顏色與這絲線極為相似。
    但他沒有就此下定論,而是鑽進暗洞,匍匐著來到儲物間一側。洞口外的地麵上,除了木屑,還有幾個模糊的腳印,鞋印偏小,鞋底的紋路與蘇浩昨日所穿布鞋的紋路吻合。
    “看來蘇浩確實來過這裏。”林越皺眉,心中卻越發疑惑。
    蘇浩若真是竊賊,為何要大費周章鑿牆?以他擅長機關術的本事,直接破解書房暗鎖應該更容易。而且,他既已盜走青紋玉,為何不趁夜轉移,反而將玉藏在府中?以他的膽量,恐怕沒能力抹去玉上的氣血印記。
    更奇怪的是,鑿牆的痕跡雖然雜亂,卻能精準避開牆體的承重柱,顯然對蘇家的建築結構有所了解——這絕非蘇浩一個三房旁係子弟能知道的,除非……有人指點?
    林越走出儲物間,正撞見匆匆趕來的蘇晴。她顯然是聽說林越獨自留在書房,特意過來的,臉上帶著擔憂:“林捕頭,有新發現嗎?”
    “你來看。”林越將她帶到書房,指著牆壁上的暗洞,“竊賊是從這裏進來的,入口在隔壁儲物間。”
    蘇晴看到暗洞時,驚訝地捂住了嘴:“這……這怎麽可能?儲物間的鑰匙看管很嚴,而且誰會想到……”
    “你可知長房和三房的子弟中,誰熟悉府裏的建築結構?”林越問道。
    蘇晴沉吟片刻:“建築圖紙隻有父親和大爺爺(蘇家長房老太爺)看過,不過……大哥蘇明去年負責過府裏的修繕,跟著工匠們待了一個月,應該對牆體結構有所了解。”
    蘇明?
    林越心中一動,又問:“蘇浩的木工活如何?”
    “他隻會些皮毛,”蘇晴搖頭,“小時候拆東西還行,真要讓他鑿牆,恐怕連尺寸都算不準。上次他想給母親做個木盒,結果把木料鑿得亂七八糟……”
    這就對了。
    林越的思路豁然開朗。蘇浩擅長的是機關術,而非木工;能精準鑿穿牆體又不被發現,且熟悉建築結構的,更可能是蘇明。至於蘇浩,他或許隻是被利用的棋子——或者說,是替罪羊。
    蘇明求玉被拒,懷恨在心,卻不敢直接動手,便利用蘇浩的賭債與懦弱,誘使他配合自己。蘇明負責鑿牆、製定計劃,蘇浩則利用機關術的知識輔助(比如確認暗鎖的位置,避免觸動警報),事成之後,蘇明許諾幫蘇浩還清賭債。
    事後,蘇明故意在書房外現身,吸引注意力,讓林越將懷疑集中在自己身上,再用福伯的證詞洗脫嫌疑;而蘇浩則因心虛與愧疚,在審問時漏洞百出,順理成章地成為最大嫌疑人。
    至於青紋玉的下落……林越看向書房角落的一個銅製香爐。香爐高約三尺,造型古樸,爐身刻著繁複的雲紋,底部有三個獸爪形足,看起來沉重異常。昨日勘察時,他隻注意到爐中燃著迷迭香,並未細看。
    他走過去,試著搬動香爐。香爐遠比看上去更輕,底部與地麵接觸的地方,有一圈新鮮的劃痕,顯然近期被移動過。林越屏住呼吸,將香爐緩緩挪開——
    香爐底下的地麵上,有一塊方形的地磚顏色略淺,邊緣有撬動的痕跡。他俯身扣住地磚邊緣,輕輕一抬,地磚應聲而起,露出一個一尺見方的暗格。
    暗格中鋪著一塊深色錦緞,錦緞上,靜靜躺著一枚巴掌大小的玉佩,玉質溫潤,表麵布滿細密的青色紋路,隱隱有微光流轉——正是失竊的青紋玉!
    玉的旁邊,還放著半塊斷裂的玉佩,質地普通,刻著一個模糊的“浩”字——這應該是蘇浩當掉給母親抓藥的那塊傳家寶,蘇明用它來誘使蘇浩合作,事成後又將其藏在這裏,作為牽製蘇浩的籌碼。
    “果然在這裏。”林越拿起青紋玉,指尖觸碰到玉麵時,能感受到一股微弱卻沉穩的氣血波動——正是蘇長風注入的印記。他將玉放回暗格,蓋好地磚與香爐,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現在,隻差最後一步,讓真相大白。
    他轉身對蘇晴道:“蘇姑娘,能否請你父親和族老們再次到正廳集合?另外,把蘇明和蘇浩也帶過去。”
    蘇晴見他神色篤定,知道已有答案,連忙點頭:“我這就去辦!”
    林越望著蘇晴匆匆離去的背影,走到窗邊,望著蘇家庭院中那棵枝繁葉茂的老槐樹。所謂燈下黑,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最親近的人往往最容易被忽略。蘇明算準了所有人都會懷疑外人或有明顯動機的蘇浩,卻沒料到,自己精心布置的局,終究會被細節出賣。
    他摸了摸袖中的那縷深色絲線——那是從暗洞壁上取下的,與蘇明昨日所穿外袍的材質完全一致。
    正廳內,當蘇明再次被帶到眾人麵前時,依舊是那副憤憤不平的模樣,而蘇浩則低著頭,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蘇長風見林越神色平靜,忍不住問道:“林捕頭,莫非有新發現?”
    林越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蘇明:“蘇公子,三日前夜裏,你說自己在院中修煉,用的是《磐石煉體訣》的哪一式?”
    蘇明梗著脖子道:“自然是裂石拳!我日日苦練,難道還會記錯?”
    “哦?”林越挑眉,“可《磐石煉體訣》的裂石拳需要配合吐納之法,每出一拳,需沉息半刻,氣息綿長。福伯說你當時‘拳頭揮得很快’,這似乎與裂石拳的法門不符吧?”
    蘇明臉色微變:“我……我當時心急,加快了速度……”
    “心急?”林越步步緊逼,“是心急突破,還是心急確認蘇浩是否得手?”
    他拍了拍手,兩名捕快抬著從儲物間找到的扁鑿與木工工具走了進來,將其放在廳中。“這是在儲物間找到的,上麵的木屑與書房暗洞的木屑一致,刃口的灰漿與封堵洞口的灰漿成分相同。蘇公子去年負責府中修繕,對木工工具應該不陌生吧?”
    蘇明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那這個呢?”林越從袖中取出那縷深色絲線,“這是從書房暗洞壁上找到的,材質與你昨日所穿外袍的絲線完全相同。蘇公子能否解釋一下,你的外袍絲線為何會出現在那裏?”
    蘇明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越不再看他,轉而看向蘇浩:“蘇浩,你手指上的傷,是鑿牆時被木刺劃傷的吧?蘇明許諾幫你還清賭債,還你玉佩,讓你配合他偷玉,事後卻威脅你不許聲張,對嗎?”
    蘇浩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與恐懼,嘴唇哆嗦著,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淚水奪眶而出:“是……是他逼我的!他說如果我不幫他,就告訴我母親我欠了賭債……我沒辦法……”
    真相大白。
    蘇長風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蘇明,半天說不出話來。族老們更是麵色鐵青,看向蘇明的眼神充滿了失望與憤怒。
    蘇明癱軟在地,麵如死灰。他機關算盡,卻沒料到林越會注意到那些微不足道的細節,更沒料到自己引以為傲的“燈下黑”之計,終究還是敗露了。
    林越看著眼前的亂象,心中並無多少波瀾。在他看來,人心的貪婪與算計,遠比任何機關鎖都要複雜。而他要做的,便是從這些複雜的線索中,找到那條通往真相的路。
    此刻,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蘇長風許諾的那本《磐石煉體訣》,或許很快就能到手了。這對他現階段的修煉而言,將是天大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