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藏經閣的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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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露漸重,刑捕司分署的燈籠在風裏輕輕搖曳,將林越窗前的身影拉得老長。他摩挲著掌心的玄鐵令,令牌上的冰冷觸感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心脈,與體內躁動的氣血遙相呼應。
    “凝氣境……”林越低聲自語,指尖在窗台上輕輕叩擊。白日裏王烈的話語仍在耳畔回響,那位副總捕頭眼中的期許與釋然,比任何豪言壯語都更讓他心頭沉甸甸的。
    他轉身從床底拖出一個陳舊的木箱,裏麵堆滿了他入刑捕司以來積攢的東西——幾枚三等功的勳章,受害者家屬送來的感謝信,還有從凶犯身上繳獲的殘破法器。林越的目光落在箱底那本泛黃的《基礎鍛骨訣》上,封皮早已被翻得卷邊,這是他剛入武道時,一位老捕快送的入門心法。
    “從煉肉到鍛骨,再到凝氣……”他指尖拂過書頁上密密麻麻的批注,那是他無數個夜晚揣摩出的心得,“路要一步一步走。”
    次日天未亮,林越已換上輕便的勁裝,將玄鐵令貼身藏好,快步走出刑捕司。清晨的郡城還浸在薄霧裏,青石板路上泛著潮氣,早點攤的炊煙順著巷弄蜿蜒,混著油條的香氣撲麵而來。
    “林捕頭,早啊!”賣餛飩的張嬸笑著招呼,手裏的湯勺在鍋裏叮當作響,“今兒個要不要加個蛋?”
    “不了張嬸,趕時間。”林越笑著點頭,腳步卻未停。他能感受到路邊攤販們投來的善意目光,這些目光裏有感激,有信賴,更有沉甸甸的托付——正是這些眼神,讓他昨夜輾轉難眠。
    藏經閣坐落在郡城文廟東側,是一座三層高的青磚閣樓,飛簷翹角,透著古樸莊重的氣息。與尋常樓閣不同,藏經閣外環繞著一圈半人高的石欄,欄柱上雕刻著奇異的符文,日光下隱隱有光華流轉。
    “來者止步。”兩名身著灰袍的老者守在閣前,皆是鍛骨境中期的修為,眼神銳利如鷹隼,“藏經閣乃郡城重地,非持令者不得入內。”
    林越上前一步,取出玄鐵令:“刑捕司林越,持玄鐵令求見。”
    左側老者接過令牌,指尖在紋路處輕輕一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竟是玄鐵令……閣下隨我來。”
    穿過前院,一股濃鬱的墨香混雜著檀香撲麵而來。閣樓底層擺滿了書架,整齊地碼放著各類卷宗,大多是郡城的地方誌與曆代官吏的政績錄。老者引著林越走上二樓,這裏的書架明顯要精致許多,架上的書冊封麵多為牛皮所製,邊角鑲著銅扣。
    “二樓存放的是各家武學的基礎心法與刑捕司的舊案匯編。”老者停下腳步,指了指樓梯口的一塊木牌,“三樓才是修行手劄所在,需單獨登記。此外,閣內禁絕動用真氣,不得擅自翻動封存的典籍,違者按律處置。”
    林越點頭應下,看著老者下樓的背影,深吸一口氣踏上三樓。
    與一二樓不同,三樓光線昏暗,隻有幾扇小窗透進微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舊的紙味。數十個書架沿牆而立,每個書架前都掛著木牌,標注著“煉肉篇”“鍛骨篇”“凝氣篇”等字樣。
    林越徑直走向“凝氣篇”的書架,隻見架上的手劄大多裝訂簡陋,封麵上連署名都沒有,隻有些模糊的年號。他隨手抽出一本,翻開泛黃的紙頁,隻見上麵用朱砂寫著幾行字:“氣血如江,需導流入海,方凝真氣。然海深莫測,稍有不慎,便是船毀人亡……”
    字跡潦草,墨跡斑駁,顯然是作者在突破失敗後倉促寫下的感悟。林越看得心頭一凜,繼續翻閱下去,後麵的紙頁竟有燒灼的痕跡,仿佛記錄者在最後時刻遭遇了不測。
    他將手劄放回原處,又抽出另一本。這本是線裝的冊子,字跡工整,開篇便寫道:“凝氣之道,首重經脈。常人經脈如細流,需以氣血反複衝刷,拓寬河道,方能容真氣奔騰……”
    冊子的作者自稱“雲遊散人”,詳細記錄了自己從鍛骨境中期到凝氣境初期的修行曆程,甚至畫出了經脈圖,標注出最易阻塞的幾處節點。林越越看越是心驚,這散人竟用三年時間,每日以特製的藥液浸泡身體,配合心法強行拓寬經脈,過程之痛苦,字裏行間都透著一股血腥味。
    “原來如此……”林越指尖劃過“玉枕穴阻塞,當以指力按揉百日,輔以紫河車入藥”的字句,眉頭緊鎖。這般方法雖看似有效,卻過於霸道,恐怕會損傷根基。
    不知不覺間,日頭已升至中天。林越已翻閱了近十本手劄,發現其中雖不乏真知灼見,但大多語焉不詳,甚至有幾本的理論自相矛盾。更讓他在意的是,所有手劄都隻提到了“氣血凝氣”的大致方向,卻無人能說清“氣”究竟是何種形態,仿佛每個人凝練出的真氣都截然不同。
    “難道凝氣境的突破,竟無定法?”林越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靠在書架上沉思。他想起王烈說過,凝氣境是天塹,看來不僅是修為上的跨越,更是對“道”的領悟差異。
    就在這時,書架頂層的一個角落引起了他的注意。那裏斜插著一本灰撲撲的冊子,封麵像是用某種獸皮製成,邊緣已經發黑,與周圍的手劄格格不入。
    林越搬來木梯,小心翼翼地將冊子取下。冊子入手極輕,封麵上沒有任何文字,隻有一個用燙金繪製的奇異圖案——像是一團旋轉的霧氣,霧氣中隱約有星辰閃爍。
    他翻開第一頁,隻見上麵用一種古樸的篆書寫著三個字:“納元錄”。
    “納元……難道是引天地元氣入體的法門?”林越心中一動,繼續往下看。
    與其他手劄不同,《納元錄》開篇並未談論氣血與經脈,而是寫道:“天地之間,元氣無處不在,如魚遊於水,人溺於氣。煉肉鍛骨,皆為壯己身,然凝氣者,當知借天地之力,方為捷徑。”
    “借天地之力?”林越瞳孔微縮。他所接觸的武學,皆強調錘煉自身氣血,從未聽說過可以借助天地元氣突破境界。
    冊子的作者自稱“青玄子”,字跡飄逸灑脫,字裏行間透著一股從容。他在書中寫道,尋常人之所以難以凝氣,是因為將氣血視為“根”,殊不知氣血如薪火,天地元氣才是助燃的風。若能在突破時引動周圍的天地元氣,與自身氣血交融,凝練出的“氣”將會更加精純,突破的成功率也會大大提高。
    “引氣之法,需尋靈氣充裕之地,以心為引,以血為媒……”林越越看越是心驚,青玄子不僅提出了全新的理論,更詳細記載了引動天地元氣的法門,甚至標注了雲州郡幾處靈氣匯聚的地點——其中一處,竟是刑捕司後院那棵百年老槐樹下。
    “難怪每次在後院練拳,總覺得神清氣爽……”林越恍然大悟,隨即又皺起眉頭。這《納元錄》的理論太過驚世駭俗,與他所知的武道常識截然相反,若是貿然嚐試,恐怕會走火入魔。
    他翻到最後一頁,隻見青玄子留下一段話:“此法險之又險,元氣霸道,非心誌堅定者不可試。吾當年僥幸成功,然根基受損,終難再進一步。後學晚輩,慎之,慎之。”
    墨跡到最後幾字時微微顫抖,仿佛作者寫下這些時,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林越合上冊子,指尖冰涼。他終於明白為何這本手劄會被棄於角落——這般突破之法,竟是以損傷根基為代價,換取一時的境界提升。
    “以根基換境界……”他低聲自語,腦海中閃過王烈期許的眼神,閃過郡城百姓的笑臉,“若根基受損,即便達到凝氣境,又能走多遠?”
    窗外的日光漸漸西斜,閣樓裏的光線愈發昏暗。林越將《納元錄》放回原處,目光掃過滿架的手劄,心中忽然明悟。
    凝氣境的突破,從來就沒有什麽捷徑。那些看似可行的方法,背後都藏著不為人知的代價。青玄子的納元法如此,雲遊散人的藥浴法亦是如此。
    他走到窗邊,望著遠處刑捕司的方向,那裏的屋簷在暮色中若隱若現。林越想起自己剛入刑捕司時,老捕快教他的第一句話:“捕快辦案,講究的是證據確鑿,一步錯,步步錯。修行亦然。”
    “是啊,一步錯,步步錯。”林越握緊了拳頭,體內的氣血仿佛也平靜了許多。他可以接受緩慢的進步,卻不能容忍根基受損留下隱患——因為他要走的路,從來都不是隻到凝氣境便結束。
    就在他準備離開時,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鍛骨篇”書架的底層,有一個暗格微微鬆動。林越心中一動,伸手將暗格拉開,裏麵竟藏著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封麵上寫著“淬骨隨筆”。
    冊子的作者是三十年前的一位刑捕司副總捕頭,名叫趙奎。開篇寫道:“吾資質魯鈍,鍛骨境蹉跎十載,終悟得一理:骨者,血之府也,欲凝氣,先強骨。骨不堅,則氣難存……”
    趙奎的字跡蒼勁有力,詳細記錄了他如何通過打磨骨骼,讓每一寸骨頭都能承受氣血衝刷的方法。他沒有提及任何捷徑,隻說“每日揮刀三千次,以刀風激氣血,以汗水養骨骼”,足足用了八年時間,才將骨骼錘煉至巔峰,最終水到渠成,突破至凝氣境。
    “先強骨,再凝氣……”林越看著冊子上“大道至簡,殊途同歸”八個字,隻覺得茅塞頓開。比起那些奇詭的法門,這位前輩的方法雖樸實無華,卻透著一股踏實穩健的力量。
    他小心翼翼地將冊子放回暗格,對著書架深深一揖。或許真正的修行智慧,從來都不在那些標新立異的理論裏,而在這些腳踏實地的感悟中。
    走出藏經閣時,暮色已濃。守閣的老者見他神色平靜,眼中閃過一絲讚許:“閣中手劄,多是前人血淚凝結,能從中取己所需,方為智者。”
    林越點頭:“多謝前輩指點。”
    踏上歸途,晚風帶著草木的清香撲麵而來。林越抬頭望著天邊的星辰,心中再無迷茫。凝氣境的誘惑依舊存在,但他已找到屬於自己的道路——不貪捷徑,不逐虛名,先將鍛骨境的根基打牢,再徐圖突破。
    路過城西的鐵匠鋪時,裏麵傳來叮叮當當的打鐵聲。林越駐足片刻,想起趙奎手劄裏“揮刀三千次”的話,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他轉身走向刑捕司的演武場,那裏的兵器架上,還放著他常用的那柄樸刀。今夜,或許可以試試揮刀三千次。
    而他未曾留意,藏經閣三樓的窗後,那名守閣老者正望著他的背影,喃喃自語:“青玄子的納元法動人心,趙奎的笨辦法磨人性……這小子,倒是選了最難走,也最穩當的路。”
    老者轉身從懷中取出一枚傳訊符,注入真氣:“太守,林越已從藏經閣出來,觀其行止,心性尚可。”
    符紙上靈光一閃,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知道了。讓他慢慢來吧,雲州郡,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