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殿下,一句話,幹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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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獄外。
    火把的光在朱元璋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暗影,將他眉宇間那道深深的溝壑襯得愈發冷硬。
    他胸腔裏像是堵了一塊冰,又像是燒著一團火。
    冰火交煎,讓他喉頭都泛起一股鐵鏽般的腥氣!!
    方才裏頭那葉凡小子的話,像一根淬了毒的針,精準無比地紮進了他從未示人,甚至自己也未曾深思的隱憂之上!
    他猛地攥緊了拳,骨節發出咯咯的輕響。
    是了!
    咱這些年,一次次打壓那些驕橫的淮西老兄弟。
    把兵權,把那最能打的力量,一點點收回來,塞到咱自己的兒子們手裏!
    咱想著,標兒仁厚,鎮不住那些殺才!
    可咱…咱怎麽就從沒想過……
    朱元璋的呼吸陡然粗重起來,眼底翻湧著驚濤駭浪。
    若是將來,咱不在了…
    咱這些分封在外的兒子們,秦王、晉王、燕王…老四!
    尤其是老四!
    那是在軍中真刀真槍殺出來的威望!
    他們若是生了異心,若是覺得標兒仁弱可欺…
    咱那標兒,他讀的是聖賢書,行的是忠孝道,他對著他那幫一起長大的弟弟們,他下得去手嗎?!
    他下得去那個狠手嗎?!
    “嗬……”
    一聲極輕又極沉的氣音從朱元璋喉嚨裏擠出來,帶著一種近乎恐慌的顫意。
    ……
    詔獄內。
    跳動的火光將朱標臉上掙紮的陰影拉得忽長忽短。
    他嘴唇囁嚅了幾下,聲音幹澀得像是磨砂。
    “老師…您說的‘與生俱來的罪’,學生…學生明白其中道理。”
    “可那畢竟是四弟,是自小一同長大的骨肉至親!!”
    “他性情剛毅,卻絕非寡恩薄情之人……”
    “或許…或許等我出去之後,極力勸諫父皇,收回諸位弟弟的兵權,取消分封之製。”
    “沒了兵力,自然也就無礙了?”
    “何至於…非要走到造、反那一步啊!”
    葉凡聞言,先是微微一怔,隨即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嘴角扯出一個極盡鄙棄的弧度,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
    “殿下!您…您真是…天真得讓臣不知該說什麽好!”
    他猛地踏前一步,逼近朱標!!
    “收回兵權?取消分封?”
    “陛下為何要分封?為何要賦予兵權?”
    “不正是因為他信不過那些驕兵悍將,要把最硬的刀子攥在自家人手裏嗎?!”
    “您覺得,您幾句話,就能動搖陛下盤算已久的打算?”
    “就能讓他覺得自己的兒子們比外人更不可信?!”
    “好!就算!就算陛下真聽了您的,收了兵權,撤了藩國!”
    “可您以為,沒了明麵上的大軍,他們就成不了事了嗎?!”
    “殿下可曾讀過史書?!”
    “可知那張文遠八百虎賁踏江去,十萬吳兵喪膽還!”
    “可知那唐太宗李世民,身為天策上將,節製天下兵馬,可他玄武門之時,身邊又有多少兵馬?!”
    “他需要把天下兵馬都帶在身邊嗎?!”
    “不需要!”
    “八百!就八百!!”
    “八百人,有八百人的打法!”
    “隻要時機精準,下手狠辣,直搗黃龍!”
    “這點人足以改天換日!”
    “難道八百人就不能成事嗎?!在真正的野心和決斷麵前,人數,從來都不是最要緊的!”
    朱標被這一連串淩厲如刀鋒的詰問砸得踉蹌後退。
    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石牆,震下些許灰塵。
    他臉色蒼白如紙,嘴唇不住地顫抖,想要反駁,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死死扼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葉凡描繪的那幅畫麵,不需要千軍萬馬,隻需幾百死士,在一個恰當的時機,發動致命一擊!!
    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徹底捅破了他最後那點自欺欺人的幻想!!
    他眼中最後一絲光亮也黯淡下去,隻剩下巨大的茫然和冰冷的恐懼。
    牢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油燈燃燒的劈啪聲和朱標粗重卻無力的喘息。
    葉凡盯著他看了良久,眼中的厲色漸漸收斂。
    化作一種深沉的,幾乎帶著憐憫的無奈。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聲音壓低了些,卻帶著一種更致命的誘惑和逼迫,他試探著,向前微微傾身。
    “怎麽樣?殿下……幹不幹?”
    “難道您就真忍心,眼睜睜看著將來天下大亂,烽煙四起?”
    “忍心看著您未來的兒子和您的弟弟們兵戎相見,讓這大明江山,灑遍朱家人的鮮血?!”
    “您此刻的一點猶豫,換來的是日後無窮無盡的血債!!”
    “這筆賬,您算得清嗎?!”
    朱標猛地閉上眼,身體沿著粗糙的石壁緩緩滑落,最終無力地跌坐在冰冷的草席上。
    他將臉深深埋入掌心,肩膀難以抑製地微微顫抖起來。
    漫長的沉默在潮濕的空氣中蔓延,壓抑得令人窒息。
    許久,許久。
    他才從指縫間透出一句極其微弱,仿佛耗盡了所有氣力的話,飄忽得如同歎息。
    “老師,您…您讓學生再想一想,讓我好好地,想一想……”
    葉凡靜靜地注視著蜷縮在地上的太子,目光深邃。
    他知道,火候已到。
    再逼下去,這根已經繃緊到極致的弦,恐怕就要斷了。
    他緩緩直起身。
    臉上所有激烈的情緒如潮水般退去。
    隻剩下一種近乎淡漠的平靜。
    他最後留下的話,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如同判決,輕輕落下,砸在死寂的牢房裏!
    “殿下當然可以想,自然要好好考慮。”
    “但請您務必想清楚,您若是什麽都不做,隻是眼睜睜地看著,等著……”
    “那我今日所說的一切,將來必定會發生。”
    “一字一句,絕無虛言!!”
    ……
    詔獄外的陰影仿佛活了過來。
    粘稠冰冷地纏繞在朱元璋的四肢百骸。
    他僵立在那裏,葉凡那句“八百人,有八百人的打法!”像一根燒紅的鐵釘,狠狠楔進他的顱腦,反複錘鑿。
    迸濺出令人心驚肉跳的火星。
    “老四…朱棣……”
    他喉嚨裏滾過一聲模糊不清的嘶鳴,像是受傷的猛獸在低嗥。
    眼前猛地閃過幾年前的一幕——
    北征凱旋,校場之上,他拍著那時還略顯青澀的燕王肩膀,聲音洪亮,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
    “好小子!沒丟咱老朱家的人!”
    “給咱狠狠地學!把徐達那身打仗的本事,一絲不剩全給咱學過來!”
    當時隻覺欣慰,認為虎父無犬子。
    可現在……
    現在這話回想起來,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嘲諷,紮得他心窩子劇痛!
    學過來?
    何止是學過來了!
    那小子在軍中的威望,那是實打實打出來的!
    是跟著徐達、李文忠這些名將,一刀一槍從屍山血海裏拚殺出來的!
    徐達甚至不止一次,當著他的麵誇讚老四有勇有謀,乃國之柱石!
    柱石?
    若這柱石生了異心呢?
    若他日,標兒那仁弱的性子壓不住這場麵。
    這最像咱,最有能耐,也最讓人不放心的老四,他會不會……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驟然竄入腦海!
    冰涼的信子舔舐著他的理智。
    若老四真有那份心,他背後的徐達,那個在軍中一言九鼎的魏國公,會怎麽做?
    是忠君?
    還是……輔佐他那戰功赫赫的女婿?!
    “呃!”
    朱元璋猛地倒抽一口冷氣,隻覺得一股腥甜直衝喉頭,眼前陣陣發黑!
    身子,不受控製地晃了一晃,向一旁踉蹌半步。
    “陛下!”
    身旁的毛驤魂飛魄散,急忙上前伸手欲攙。
    “滾開!”
    朱元璋低喝,猛地一甩胳膊!
    那力道極大,帶著一種近乎狂暴的怒意,硬生生將毛驤推得倒退兩步,差點撞在冰冷的石壁上。
    他站穩身形,背脊挺得筆直,如同懸崖邊孤傲的蒼鬆。
    他絕不允許有人能看出他內心中的脆弱!!!
    不能再等了!
    絕不能憑猜度就定了兒子的罪。
    但也絕不能……留下絲毫隱患!
    他的眼神一點點變得冰冷、堅硬!
    最後,沉澱為一種近乎殘酷的決斷。
    必須試!
    必須清清楚楚地看一看,他這個最像他的兒子,皮下藏的究竟是忠肝義膽,還是……
    豺狼之心!
    他猛地轉身,不再看那幽深的詔獄通道,大步向外走去。
    腳步沉重堅定,每一步都帶著千鈞之力。
    幾乎就在踏出詔獄門檻的那一刻,清冷的月光如水銀瀉地,瞬間照亮了他那張棱角分明,此刻卻布滿寒霜的臉。
    那雙眼睛在月光下沒有絲毫暖意,隻有帝王的森然和殺伐決斷。
    “二虎!”
    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鐵令。
    “臣在!”
    毛驤立刻上前拱手一拜,頭深深低下。
    “即刻起,增派錦衣衛,將這詔獄給咱圍成鐵桶!”
    “尤其是標兒和那葉凡所在的牢房左右,給咱安插最得力的人手,暗中保護!”
    “沒有咱的聖旨,任何人——”
    “聽清楚了,是任何人!”
    “膽敢靠近半步,格殺勿論!”
    “他們兩人,若有半分閃失,你提頭來見!”
    “遵旨!”
    毛驤的聲音沒有絲毫猶豫。
    朱元璋略一停頓,目光投向紫禁城深處,繼續下令,語速快而冷冽。
    “動用一切力量,給咱查!”
    “把那葉凡的底細,祖上三代,師承何人,與朝中誰人有舊,一字不落,天亮之前,全部查清,呈報於咱!”
    “還有,傳咱的口諭,令太醫署所有當值太醫,即刻入宮候著!”
    最後,他幾乎是咬著牙,從齒縫裏擠出那個名字!
    “再傳,詔燕王朱棣,即刻入宮見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