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通道內。
    朱元璋眉頭緊鎖，反複咀嚼著葉凡那五條策略，越想越覺得精妙絕倫。
    幾乎可以說是目前能想到的最穩妥、最有效的辦法了！
    他實在想不出，這其中能有什麽“瑕疵”，更談不上“自欺欺人”！
    牢內。
    朱標沉吟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一個可能，小心翼翼地開口道：“老師所言瑕疵……”
    “可是指將錦衣衛安插於諸位弟弟身邊？”
    “此舉……此舉若被弟弟們知曉，難免會覺得父皇對他們心存猜忌，恐會寒了兄弟們的心……”
    他話音未落，葉凡像是聽到了什麽極其可笑的事情，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隨即，這笑聲越來越大，變成了毫不掩飾的譏諷大笑，笑得他幾乎直不起腰。
    “哈哈哈…你啊你！殿下啊殿下！讓我說你什麽好！”
    “你還真是…仁慈得有些迂腐了！”
    “甚至可以說是……天真！！”
    葉凡止住笑，搖著頭，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朱標：“寒心？猜忌？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著這些細枝末節？”
    “我告訴你，真正的隱患，根本不在那裏！”
    他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而銳利，如同冰錐直刺核心：
    “我且問你！”
    “倘若，我是說倘若！”
    “那些被你派去監視藩王的錦衣衛，他們自己想要屏蔽聖聽，欺上瞞下，甚至…與某位藩王勾結在一起，羅織罪名，構陷忠良，或是隱瞞藩王的不軌之舉！”
    “屆時，你遠在京城，耳目被其蒙蔽，你該怎麽辦？！”
    “你如何分辨真假？”
    “你倚為耳目的機構，若本身就成了最大的漏洞和毒瘤，你待如何？！”
    此言一出，石破天驚！
    “嘶——”
    詔獄通道內，朱元璋猛地倒吸一口冷氣，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他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整個人僵在原地！
    是啊！
    錦衣衛！
    咱倚若臂膀，視作最鋒利爪牙的錦衣衛！
    咱隻想著用他們去監視天下人，卻從未想過，若這爪牙本身生了異心，若這鷹犬想要反過來蒙蔽主人，那將會是何等可怕的局麵！！
    他們本就常年負責偵緝、審訊、羅織罪名……
    他們若想構陷一人，簡直易如反掌！
    若想隱瞞一事，也絕非難事！
    一旦錦衣衛的係統從內部開始腐爛，那帶來的將是毀滅性的，無法察覺的災難！
    幾乎是本能地。
    朱元璋那冰冷刺骨，蘊含著滔天殺意的目光。
    如同實質般猛地射向身旁的毛驤！
    此刻的毛驤，在葉凡那句話出口的瞬間，就已經嚇得魂飛魄散！
    他隻覺得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四肢瞬間冰涼！
    作為錦衣衛指揮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葉凡所說的這種可能性…絕非危言聳聽！
    在皇帝那如同看待死人般的目光注視下。
    毛驤雙腿一軟，“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冰冷潮濕的石地上，額頭死死抵著地麵，聲音因極致的恐懼而劇烈顫抖，幾乎變了調。
    “陛……陛下明鑒！”
    “臣對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鑒！”
    “錦衣衛上下，絕不敢有絲毫蒙蔽聖聽之舉！”
    “臣以性命擔保！”
    他的冷汗如同雨水般涔涔而下，瞬間浸透了飛魚服的後背，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朱元璋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跪伏在地的毛驤。
    那目光中，有審視，有懷疑，有帝王的冷酷。
    更有一種被點破最深層恐懼後的暴戾！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詔獄的通道！
    火把燃燒的劈啪聲。
    毛驤粗重壓抑的喘息聲。
    甚至遠處不知何處傳來，水珠滴落在石麵上的“嗒…嗒…”聲，在此刻都顯得異常清晰。
    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令人窒息。
    良久。
    朱元璋那冰冷得如同萬年寒冰的聲音才緩緩響起，一字一句，砸在毛驤的心頭。
    “毛驤，咱相信你的為人，也信你此刻的忠心。”
    毛驤剛想鬆一口氣。
    卻聽朱元璋的聲音更加森寒。
    “但你能保證你手下每一個千戶、百戶、校尉，都如你一般忠心耿耿，毫無二心嗎？”
    “你能保證十年、二十年之後，接替你坐上錦衣衛指揮使位子的人，也能如你一般嗎？”
    “若是將來，有人利用錦衣衛之權，行構陷、蒙蔽之事……”
    “你，敢保證嗎？”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砸得毛驤心驚肉跳，肝膽俱裂！
    他敢保證嗎？
    他拿什麽保證？
    人心隔肚皮，權勢惑人心！
    他此刻的忠心，如何能擔保未來無數人的心思？
    毛驤伏在地上，牙齒咯咯作響，卻一個字也回答不出來。
    隻能在無邊的恐懼中，將頭埋得更低，幾乎要嵌進石縫裏去。
    而牢獄內。
    朱標也被葉凡那句“錦衣衛若與藩王勾結”的可怕假設驚得心神不寧，臉色發白。
    他喃喃道：“老師所言…實是駭人聽聞。”
    “可…可眼下若無錦衣衛監察各方，朝廷耳目閉塞，豈不更是……”
    “沒錯！”
    葉凡打斷了他，語氣斬釘截鐵，“用還是要用的！”
    “刀能殺人，也能切菜，不能因為怕傷手就不用刀了。”
    “關鍵在於，怎麽用，怎麽防。”
    “況且，眼下大明真正的心腹之患，還不是那些就藩不久，羽翼未豐的王爺們。”
    “而是那幫盤踞朝堂、軍中，根深蒂固的淮西勳貴，和那些心思九曲十八彎的浙東文臣！”
    “淮西勳貴再驕橫，浙東集團再能算計，說到底，也隻是陛下手中的刀！”
    “是互相撕咬的惡犬！”
    “陛下握著刀柄，牽著狗鏈，他們再凶，也翻不了天！”
    “但是！”
    “如果這兩幫原本互相看不順眼，互相撕咬的惡犬，突然有一天不想內鬥了，如果他們沆瀣一氣，勾結在一起了呢？！”
    葉凡的目光死死盯住朱標，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下！！
    “如果掌軍的勳貴，和掌政的文臣，再加上一個可能被蒙蔽，甚至被拉攏的中書省。”
    “他們聯合起來，欺上瞞下，把持朝政，瓜分利益，共同蒙騙陛下和你這個太子…”
    “殿下！那才是真正能動搖國本，壞了咱大明根基的大禍！！！”
    朱標被這更加可怕的圖景嚇得倒吸一口涼氣，身體都微微晃了一下，臉上血色盡褪。
    然而，就在這極度壓抑的氣氛中，葉凡卻突然嗤笑一聲，語氣變得極其古怪，甚至帶著一絲譏誚。
    “所以說啊，依我看，咱們這位陛下，有時候…還是太仁慈了！”
    “殺得……太少了！”
    “噗——咳咳咳！”
    詔獄通道裏，正凝神細聽的朱元璋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他猛地瞪圓了眼睛，臉上全是難以置信的荒謬表情！
    仁……仁慈？
    殺得太少？！
    咱這輩子，砍的人頭能堆成山，流的血能匯成河！
    怎麽到了這小子嘴裏，反而成了“仁慈”？
    還“殺得太少”？！
    朱元璋第一反應是荒謬，是憤怒，覺得這葉凡是不是失心瘋了！
    但緊接著，一股極其古怪的好奇心猛地竄了上來，壓都壓不住！
    他倒要聽聽，這小子憑什麽這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