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是嫌我死的不夠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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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朱元璋心中權衡之際,牢內的對話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轉折。
    隻聽朱標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遲疑和猶豫響起:
    “老師,學生…學生覺得,此時恐怕…並非良機。”
    “嗯?”
    葉凡似乎有些意外,“為何?”
    朱標歎了口氣,語氣沉重:“老師,眼下正值大明首屆恩科,天下學子匯聚京師,翹首以盼,此為朝廷取士盛典,亦是彰顯父皇文治武功之時。”
    “若學生在此刻…在此刻行那悖逆之事,天下讀書人會如何看學生?”
    “又會如何看父皇?”
    “豈非令朝廷顏麵掃地,令天下士子寒心?”
    “此事……學生實在難以苟同!!”
    牢內沉默了片刻。
    通道外的朱元璋倒是微微頷首。
    標兒這點顧慮,倒是對的,還算知道輕重緩急。
    隨即,傳來葉凡似乎有些懊惱的自語。
    “嘖,光顧著琢磨怎麽讓你造、反了,倒把這茬給忘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別想著幹大事了。”
    “當務之急,是先出去!”
    “你去跟你父皇說幾句軟話,認個錯,父子哪有隔夜仇?”
    “他氣消了,自然就放你出去了。”
    然而,朱標卻再次搖頭,語氣堅定:“不,老師。”
    “若是學生一人出去,留老師在此受苦,學生心中難安!”
    “要出去,便一起出去!”
    “學生去向父皇求情,將老師也一同釋放!”
    聽到這話,葉凡似乎愣了一下,一臉錯愕。
    緊接著,他幾乎是跳起來連連拒絕:“別!千萬別!殿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你可千萬別替我求情!”
    朱標大為不解:“老師,這是為何啊?”
    葉凡的聲音帶著一種後怕般的急切。
    “我的殿下啊!”
    “你想想!你父皇現在正在氣頭上,本來就是因為我的事把你關進來的!”
    “你自己去認錯服軟,那是父子天性,他大概率也就順著台階下了。”
    “可你要是再替我這麽一個,被禦史台陳懷義牽連進來的囚徒求情?”
    “你這不是往火上澆油嗎?”
    “萬一你父皇覺得你被我蠱惑太深,一生氣,新賬舊賬一起算,直接下令把我砍了怎麽辦?!”
    “那我豈不是死得太冤了?!”
    朱標聞言,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臉色發白,顯然被這個可能性嚇到了!
    “這…學生未曾想到此節!”
    “老師所言極是!是學生思慮不周了!”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仁義”很可能反而會害了老師。
    但他隨即又擔憂起來:“可是…若學生一人出去,老師在此無人照應,豈不是要吃盡苦頭?”
    “而且…而且萬一父皇他……”
    後麵的話他沒敢說出口,但意思很明顯——
    萬一父皇暗中下毒手怎麽辦?
    通道外,朱元璋聽得臉都黑了,差點沒忍住一腳踹開牢門!
    混賬東西!
    咱有那麽陰險嗎?!
    咱要殺誰,還需要用暗中下手這種下作手段?!
    直接推出去砍了就是!
    這葉凡小子,竟敢帶著標兒如此揣測咱!
    不過,氣歸氣,朱元璋心裏卻也不得不承認,葉凡對朱標的這番勸阻,確實是老成謀身之言。
    這小子,看似狂悖,實則心裏門兒清。
    知道什麽時候該進,什麽時候該退。
    更知道如何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
    而牢獄內,葉凡見朱標仍在猶豫,語氣變得急切而鄭重。
    “所以說,殿下,現在的關鍵是你得先出去!”
    “抓緊時間,好好籌備,讓你父皇看到一個脫胎換骨,更有決斷,更有魄力的你!”
    “等你重新站穩腳跟,勝券在握,到時候想把我從這詔獄裏撈出去,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
    朱標臉上掙紮之色更濃,嘴唇囁嚅著:“這…老師,我……”
    葉凡不給他退縮的機會,繼續加緊囑咐,聲音壓得更低!
    “還有,你出去之後,見了你父皇,倒也不必硬頂著來。”
    “可以先探探他的口風,主動認個錯,就說自己一時糊塗,受了蠱惑,如今已然醒悟。”
    “尤其重要的是,你一定要對我…大加駁斥!”
    “就說我葉凡狂悖無禮,言語荒謬!”
    朱標聞言一驚,猛地抬頭:“老師!這……”
    “聽我說完!”
    葉凡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但是,話要說圓了!”
    “你要說,我雖罪大惡極,但念在其也曾教導過你幾日,且其才學或許於記賬算數還有些微末之用,懇請陛下法外開恩,饒其不死,將其貶黜至戶部,做個負責記賬核算的小吏即可!”
    “切記,是貶黜!是懲罰!千萬別誇我!”
    朱標徹底糊塗了,滿臉困惑:“老師,這…這是為何啊?”
    “既然要救您,為何還要如此貶低您?”
    “為何不能向父皇陳明您的才學?”
    “我的太子殿下啊!”
    葉凡幾乎要仰天長歎,一副“你真是天真得可愛”的表情。
    “你是嫌我死得不夠快嗎?”
    “你越是替我說話,越是誇讚我的才學,你父皇心裏就越是忌憚,越是會覺得你被我迷惑已深,越是非要殺我不可!”
    “唯有你表現出對我深惡痛絕,但又念及一點微不足道的舊情,隻求留我一條賤命去幹最卑微的雜活,你父皇才有可能覺得你已然‘清醒’,覺得我再無威脅。”
    “屆時,他反而會覺得留著我也無妨,甚至可能真想看看我能不能把戶部的賬算明白!”
    朱標怔怔地聽著,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臉上露出恍然和一絲苦澀,鄭重地點了點頭!
    “學生…學生明白了。”
    “老師用心良苦,學生…受教了。”
    這一刻,他才真正體會到帝王心術的複雜和冷酷,以及葉凡在那看似狂放不羈的外表下,深藏的生存智慧!
    ……
    詔獄通道內。
    朱元璋正暗自鄙夷葉凡那套“越是貶低越能活命”的狡黠理論。
    覺得這小子心思忒多。
    竟敢如此揣測咱的聖意。
    就在這時,毛驤如同影子般悄無聲息地再次出現,低聲道:“陛下,右相府那邊,有消息傳來了。”
    朱元璋目光一凜,瞥了一眼那依舊傳來低語的牢房方向,毫不猶豫地轉身,示意毛驤跟上,快步走出了詔獄那令人壓抑的甬道。
    直到遠離詔獄,站在冰冷的夜風中,朱元璋才停下腳步,聲音低沉而急促!
    “說!”
    毛驤躬身,語速極快卻清晰:“聖旨頒下後不久,永昌侯藍玉、中山侯湯和,以及數位侯爵、都督……”
    “皆陸續前往韓國公府道賀。”
    “府門前車馬絡繹,甚是喧鬧。”
    朱元璋麵無表情,繼續問道:“是李善長設宴邀請他們的,還是…他們自己不請自來?”
    毛驤的頭垂得更低,聲音也帶上了一絲寒意:“回陛下,據暗樁所報,韓國公接旨後,並未立刻廣發請柬。”
    “是湯和、藍玉等人,…自發前往。”
    “自發前往……”
    朱元璋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聲音平淡得聽不出絲毫情緒,但他周遭的空氣仿佛瞬間驟降了十度!
    那雙深邃的眼睛裏,最後一絲溫度也徹底消失,隻剩下冰封萬裏的寒意和洶湧的殺機!
    好一個“自發前往”!
    好一個淮西勳貴!
    咱的賞賜聖旨剛下,這幫人就如此迫不及待,自發地聚集到李善長的府上!
    他們想幹什麽?
    是去慶賀李善長個人?
    還是去慶賀他們淮西集團再次獲得了咱的“恩寵”和“信任”?
    這種不約而同的舉動,背後透露出的是一種可怕的默契!
    一種盤根錯節,一榮俱榮的利益共同體意識!
    他們似乎已經形成了一種本能!
    隻要其中一人得勢,便是整個集團的勝利!
    這已經超出了普通的同僚交情或戰友之誼!
    這是一種近乎結黨的信號!
    朱元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隻有那微微眯起的眼眸中,寒光如同實質般吞吐不定。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一個以李善長為核心,以無數姻親、故舊、義子、部將關係編織而成的龐大網絡,正盤踞在他的朝堂之上!
    毛驤屏息靜氣,連頭都不敢抬!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陛下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幾乎要將周圍一切都凍結的恐怖氣息。
    良久,朱元璋才極其緩慢,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
    聲音嘶啞而冰冷,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死寂:
    “知道了。”
    “給咱……繼續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