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馬三刀啊!你怎麽不死戰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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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一般的寂靜取代了喧囂。
    那千瘡百孔的地麵,那被一刀劈開露出朽木內裏的梁柱。
    如同最刺眼的嘲諷,狠狠抽打著在場每一位官員的臉。
    尤其是恩科總監李善長!
    朱元璋胸膛劇烈起伏,怒火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
    他指著那一片狼藉,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卻帶著一種冰冷,令人膽寒的殺意:
    “首屆恩科!天下矚目!”
    “咱還指望它為國選才,彰顯咱大明的文治!”
    “結果呢?!你們就給咱看這個?!啊?!”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刮過李善長慘白的臉,掃過那些噤若寒蟬的工部官員!
    “幸虧!幸虧咱今天來了!親自來看了一眼!”
    “要是等到開考那天,成千上萬的學子湧入,地塌了!房倒了!到時候會死多少人?!”
    “我大明的臉麵,朝廷的威嚴,就要被你們這群蛀蟲丟得一幹二淨,碾進泥地裏!!”
    他越說越氣,猛地一腳踹在旁邊那根朽木柱子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更可恨的是這些木頭!全是朽木!”
    “這哪裏是偷工減料?這分明是謀財害命!”
    “是拿著天下學子的性命當兒戲!拿著咱大明的江山社稷當兒戲!!”
    雷霆之怒,籠罩全場!
    百官無不股栗,連頭都不敢抬。
    就在這時。
    一道身影猛地出列,正是新入中書省,急於表現的楊憲!
    他一臉正氣凜然,拱手高聲請命:“陛下息怒!”
    “此等蠹蟲,竟敢在恩科重地如此猖狂貪墨,實乃罪大惡極,人神共憤!”
    “臣楊憲,懇請陛下將此案交由臣徹查!!”
    “臣定當秉公執法,挖地三尺,也將所有涉案之人揪出,絕不姑息!”
    “以正、國法,以儆效尤!”
    正在盛怒之中的朱元璋,看到有人主動請纓,又是他頗為看重的“酷吏”楊憲,當即想也不想,厲聲道:
    “好!楊憲,咱就給你這個權力!”
    “徹查!給咱一查到底!”
    “工部、將作監,所有經手此案的大小官吏,一個都不許放過!”
    “咱準你調動禁衛,若有阻撓,先斬後奏!”
    “臣領旨!定不負陛下重托!”
    楊憲眼中閃過一絲興奮和狠厲,立刻躬身領命。
    他已經看到了自己借此案立下大功,扳倒政敵的美好前景。
    朱元璋再次環視瑟瑟發抖的百官,從牙縫裏擠出最後一道命令,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
    “你們都給咱聽好了!”
    “全力配合楊憲查案!”
    “若是查不出來,或是讓主犯跑了…咱就把你們所有人的腦袋,一個一個,填進這些窟窿裏!”
    “給咱把這考院的地基墊平嘍!!!”
    說罷,他再也懶得看這令他怒火攻心的場麵!
    猛地一甩袍袖,怒氣衝衝地轉身離去,留下滿場死寂和無邊的恐懼。
    皇帝一走,現場的壓力卻並未消散。
    楊憲立刻挺直腰板,臉上帶著一種掌握生殺大權的冷厲,對隨行禁衛下令!
    “封鎖整個考院!”
    “所有工部、將作監相關官吏,一律暫扣!”
    “所有賬冊、物料單據,全部封存查驗!”
    “違令者,以同黨論處!!!”
    禁衛們轟然應諾,如狼似虎地開始行動。
    場麵頓時變得更加混亂和壓抑。
    人群邊緣,劉伯溫看著楊憲那副急於表現,手段酷烈的模樣,不由得深深皺起了眉頭。
    眼中滿是憂慮,微微搖頭歎息。
    楊憲啊楊憲。
    你雖有為國除害之心,但此事牽連甚廣。
    你如此急切狠辣,隻怕…隻怕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更會將自己置於風口浪尖之上啊……
    他甚至有些後悔。
    當初是否不該向陛下舉薦此人出任揚州知府。
    才讓其有了今日這般地位和行事風格。
    而另一邊。
    麵如死灰的李善長,此刻正用一種極其陰沉怨毒的目光。
    死死地盯著劉伯溫!
    在他看來,楊憲是劉伯溫的學生。
    此刻如此積極地跳出來查案,分明就是劉伯溫在背後指使,想要借機發難,徹底打擊他李善長和中書省的勢力!
    這根本就是浙東集團對淮西集團的一次精心策劃的反撲!
    “劉伯溫…好一招借刀殺人!”
    李善長心中咬牙切齒,將所有怨憤都記在了劉伯溫頭上。
    ……
    與此同時。
    朱元璋餘怒未消地回到武英殿。
    屁股還沒坐熱,便見楊憲去而複返,腳步匆匆,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亢奮與肅殺的神情,快步走入殿內,拱手稟報:
    “陛下!臣已查明恩科考院貪墨一案主犯!”
    朱元璋聞言,猛地抬起頭,眼中寒光一閃:“說!是哪個殺才敢如此膽大包天?!”
    他腦中飛快閃過幾個可能的名字。
    工部尚書、侍郎,或是將作監的大使……
    然而,楊憲吐出的名字,卻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朱元璋的心口,讓他瞬間愣在當場!
    “回陛下,經查證,所有線索皆指向…將作監副使,馬三刀!”
    “馬三刀?!”
    朱元璋幾乎是失聲重複了一遍,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怎麽會是他?!你查清楚了?!”
    馬三刀!
    這個名字,像是一根尖銳的刺,瞬間紮破了朱元璋的怒火,湧出的是一種更加複雜難言的痛心和失望!
    馬三刀,那是跟著他從濠州起兵的老兄弟!
    雖然沒什麽大本事,但勝在忠心耿耿,鞍前馬後多年,身上傷痕累累。
    更讓朱元璋銘記於心的是,馬三刀的兩個兒子,都戰死在了平定陳友諒的戰場上!
    是他朱元璋親自撫著馬三刀的肩膀,紅著眼眶許諾:“老哥哥,你的兒子沒了,以後咱朱元璋給你養老送終!”
    正因為這份特殊的愧疚和舊情。
    他才將馬三刀安排到將作監,擔任一個品級不高卻頗有油水的副使閑職。
    就是想讓他安享晚年。
    朱元璋曾懷疑過任何人,卻唯獨沒有懷疑過這個兒子為國捐軀,自己親口許諾要為其養老的老部下!
    “臣已核對過多方證詞及物證,確係馬三刀無疑。”
    楊憲語氣肯定,遞上初步的證物清單。
    “其利用職務之便,勾結奸商,以次料充好,偷換建材,從中牟取巨利。”
    “考院地磚、梁柱之事,皆由其一手主導。”
    朱元璋接過那薄薄的幾張紙,手竟有些微微顫抖!
    是氣的,也是恨的!
    氣的是馬三刀竟如此糊塗,辜負了他的信任。
    更毀了其子用命換來的榮光!
    恨的是這貪墨之事,偏偏發生在他最在意,試圖展現新朝氣象的恩科之上!
    “呼……”
    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那口怒氣堵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
    憋悶得厲害!
    這種感覺,比單純的憤怒更讓人難受。
    他猛地站起身,聲音沙啞:“擺駕!咱要去親眼看看這個馬三刀!親口問問他!”
    在前往羈押處的路上,朱元璋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忽然對身旁的毛驤低聲吩咐道:“二虎,你去一趟詔獄,把太子放出來。”
    “告訴他,直接來…來馬三刀這裏。”
    毛驤心中一凜,瞬間明白了陛下的用意。
    他不敢怠慢,立刻領命而去。
    ……
    羈押房內。
    馬三刀穿著囚服,頭發散亂,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他看到朱元璋進來,並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跪地求饒,隻是緩緩抬起頭,混濁的眼睛裏充滿了麻木和一種認命般的平靜。
    “為什麽?”
    朱元璋站在他麵前,聲音壓抑著巨大的失望和怒火。
    “咱缺你吃穿了?還是缺你用了?”
    “咱答應過給你養老!你兩個兒子用命換來的撫恤,還不夠你安享晚年嗎?!”
    “你為什麽要幹這種自毀長城,讓咱寒心,讓你兒子在九泉之下都蒙羞的蠢事?!”
    “你怎麽當初不死在戰場上啊!”
    馬三刀聽著朱元璋的質問,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苦笑,聲音幹澀!
    “上位…陛下…這當初鳳陽老兄弟們該取妻的取妻,也娶妾的娶妾,連房屋田地都置辦了不少,唯獨咱,啥都沒有,到現在還光棍一條!”
    “這次咱栽了,可咱也是第一次……”
    “辜負了陛下的恩情,對不起死去的孩兒……”
    “咱,認罪。”
    他供認不諱,甚至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句。
    這種態度,反而讓朱元璋一肚子怒火無處發泄,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至極!
    看著這個曾經熟悉的老部下如今這般模樣,朱元璋心中五味雜陳,又是恨其不爭,又是哀其不幸。
    他最終疲憊地揮了揮手,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對跟進來的楊憲道:
    “此案既已查明,便…依律處置吧。”
    他特意加重了“依律”二字,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馬三刀。
    馬三刀是有免死鐵券的,那是他當年賞下去的。
    能不能憑那鐵券換回一條命,就看天意,看楊憲如何“依律”了。
    說完,朱元璋不再多看馬三刀一眼,轉身走出了羈押房。
    他能做的,已經做了。
    剩下的戲,該由標兒來唱了。
    他倒要看看。
    經曆了詔獄“深造”的標兒,麵對如此局麵,會如何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