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你把大明律法當擦屁股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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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毛驤便已肅立在武英殿外等候召見。
他手中捧著一份厚厚的卷宗,臉上看不出絲毫一夜未眠的疲憊,隻有一種完成重大任務後的凝重。
殿門開啟,毛驤快步走入,將卷宗恭敬地呈到朱元璋的禦案之上。
“陛下,科場舞弊一案,涉事主要人犯已全部招供。”
“此乃詳細口供,請陛下過目。”
朱元璋早已迫不及待,一把抓過卷宗,迅速翻閱起來。
起初,他臉上還帶著一絲期待。
但隨著目光掃過那一行行觸目驚心的文字,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去,最終化為一片鐵青!
卷宗之上,記錄得極其詳盡!
某月某日,蘇州知府通過運柴的方式,將三萬銀兩送至中書省林郎中手中,約定保其子侄上榜。
某次宴飲,幾位南方籍官員與負責謄錄的官吏如何密謀,利用筆畫暗號標記特定試卷。
甚至還有朝中幾位品階不低的官員,如何利用職權,向考官施壓,暗示照顧某些“關係戶”……
一樁樁,一件件!
時間、地點、人物、金額、手段…清晰得令人發指!
這已不是簡單的舞弊!
而是一張盤根錯節,滲透到科舉各個環節的巨大腐敗網絡!!
“混賬!!”
朱元璋猛地將卷宗狠狠摔在禦案上,發出砰然巨響!
他胸膛劇烈起伏,眼中噴薄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
“蛀蟲!全他娘的是蛀蟲!”
“喝著大明的血,挖著大明的根!該殺!統統該殺!”
他怒不可遏,猛地站起身,在禦案前來回疾走,如同一頭被激怒的雄獅。
這怒火,不僅源於官員的貪腐。
更源於這種係統性、塌方式的腐敗,是對他這皇帝權威,最赤裸的挑釁!!
發泄了一通怒火後。
朱元璋才勉強壓下殺意。
看向一直垂手肅立的毛驤,語氣稍微緩和了些,帶著讚許。
“二虎啊,這次差事,你辦得不錯!”
“這麽快就能撬開這麽多硬骨頭的嘴,看來咱讓你去幫標兒,是去對了!”
然而,毛驤卻並未露出絲毫得意之色,反而將頭垂得更低,聲音平穩地回道:“陛下謬讚。”
“臣……不敢貪功。”
“此番能迅速取得如此詳盡口供,並非臣之手段高明。”
“哦?”
朱元璋聞言,腳步一頓,臉上露出詫異之色,“不是你的功勞?難道是…標兒他想出了什麽妙法?”
他心中甚至升起一絲欣慰,覺得兒子終於開竅,懂得了帝王之術中冷酷的一麵。
毛驤搖了搖頭,如實稟報:“回陛下,也非太子殿下之功。”
“殿下仁厚,起初審訊,那些頑固之輩皆抵死不認。”
“臣用盡常規之法,亦收效甚微。”
“眼看陷入僵局,是殿下…帶著臣,深夜去求助了葉先生。”
“葉先生?葉凡?!”
朱元璋臉上的詫異瞬間變成了震驚!
“他能有什麽辦法?一個文人……”
毛驤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心有餘悸的複雜表情:“陛下,葉先生…他並未親至詔獄。”
“隻是…隻是聽聞情況後,隨口指點了臣幾種…審訊之法。”
“隨口指點?”
朱元璋的好奇心被徹底勾了起來,“他指點了什麽法子?竟有如此奇效?”
毛驤深吸一口氣,開始複述昨夜的情形。
重點描述了葉凡提出的“滴水之刑”和“貼加官”等手段。
尤其是詳細解釋了這些刑罰如何不見血腥,卻能從心理上徹底摧垮犯人的意誌!
隨著毛驤的講述,朱元璋臉上的表情從好奇,逐漸變為驚訝,再到一種難以言喻的驚歎!!
他能想象出那永無止境的滴水聲!
能感受到那層層濕紙覆蓋下的窒息絕望!!
“滴水石穿…貼加官……”
朱元璋喃喃重複著這幾個詞,眼中精光閃爍。
半晌,他猛地一拍大腿,竟然暢快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好!好一個葉凡!”
“好一個文人的刑罰!”
“妙啊!真是妙啊!!”
他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不見血,不傷筋骨,卻直攻人心最脆弱之處!”
“比咱們那些砍手砍腳,扒皮抽筋的笨辦法,高明何止百倍!”
“這小子…這小子腦子裏到底還裝著多少這等鬼主意?!”
笑聲漸歇。
朱元璋的臉上重新籠罩上一層冰冷的寒霜。
他走回禦案後,拿起那份沉重的口供卷宗,手指用力地捏著紙張,眼中殺機畢露!
“有了這些鐵證……”
朱元璋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寒淵,帶著凜冽的殺意。
“今日的早朝,也該見見血,讓這滿朝文武都清醒清醒了!”
他看向殿外漸漸亮起的天色。
那目光,已然是屠夫看向待宰羔羊的眼神!
……
奉天殿內。
空氣凝重得如同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
文武百官垂首肅立,連最細微的衣料摩擦聲都清晰可聞。
每個人都能感受到那來自龍椅方向的幾乎要凝成實質的冰冷怒意!
朱元璋高踞龍椅,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他隻是用那雙深不見底,寒光凜冽的眸子,緩緩掃視著底下這群道貌岸然的臣子。
那目光所及之處,官員們無不頭皮發麻,脊背發涼,仿佛被毒蛇盯上一般。
這死寂的壓抑持續了許久,直到朱元璋終於徐徐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碴子一樣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昨兒個夜裏,詔獄那邊,總算把該吐的東西,都吐幹淨了。”
他拿起禦案上那份毛驤呈上的卷宗,隨意地翻了翻,嘴角勾起一抹極其冷酷的弧度。
“這審訊結果,還真是讓咱…對你們刮目相看啊!”
他猛地將卷宗摔在案上,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
“勾結地方!收受賄賂!偷梁換柱!結黨營私!”
“甚至連他娘的暗號都用上了!”
“你們可真是能耐啊!把這開國恩科,當成了你們自家的菜園子,想怎麽摘就怎麽摘?!”
“還把咱這大明律法,當成了擦屁股的紙?!”
他每說一句,就點出一個或幾個涉案官員的名字和罪行。
那些被點名的官員,頓時麵如死灰,雙腿發軟,幾乎要癱倒在地!
而未被點名的,也是心驚肉跳,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
整個大殿,被一股巨大的恐懼所籠罩。
站在文官前列的李善長,袖口中緊緊攥著那份早已寫好的請辭奏本,手心全是冷汗。
他隻待皇帝將矛頭指向自己,便立刻出列請罪,交出權柄,以求全身而退。
朱元璋將主要涉案人員的罪狀厲聲斥責了一遍後,目光如同兩道冰錐,射向站在武官隊列前的朱標:
“標兒!”
“兒臣在!”朱標心頭一凜,連忙出列躬身。
“此次科場舞弊,影響極其惡劣,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足以正、國法!”
朱元璋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意,“所有涉案官吏,以及那些靠著舞弊上榜的學子,有一個算一個,全部給咱拉到鬧市口——”
他頓了頓,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
“斬首示眾!!”
“由你,親自監斬!”
“父皇!”
朱標聞言,臉色瞬間煞白。
他想到那些學子,或許其中真有少數是被家族牽連,或是年少無知,罪不至死。
他下意識地就想開口求情,“那些學子,或許……”
“嗯?!”
朱元璋猛地一個眼神瞪了過來!
那眼神中充滿了警告、失望和一種“你敢再多說一個字試試”的淩厲威壓!
朱標被這眼神瞪得渾身一顫。
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隻剩下無聲的苦澀。
他知道,父皇這是要用最血腥的方式,最快地平息輿論,最狠地震懾百官!
他此刻的仁慈,隻會被視作軟弱。
“……兒臣,領旨。”
朱標低下頭,聲音幹澀地應道。
處置了主犯,朱元璋的目光又轉向一旁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的主考官宋濂。
“宋濂!”
“老…老臣在!”宋濂連滾帶爬地出列跪倒。
“你身為主考官,失察之責,難辭其咎!”
朱元璋冷冷地看著他,“若非太子一再為你求情,你以為你還能跪在這裏跟咱說話嗎?”
宋濂涕淚橫流,連連磕頭:“陛下開恩!老臣知罪!老臣知罪啊!”
“咱這次不殺你,是看在太子的麵子上!”
朱元璋語氣冰冷,“但從今日起,你這翰林學士,也別幹了。”
“降職三級,罰俸一年!”
“以後,就給咱老老實實待在宮裏,編修你的史書去吧!”
這等於剝奪了宋濂的所有實權,將其徹底邊緣化。
但對於此刻的宋濂來說,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
他連忙磕頭謝恩:“謝陛下不殺之恩!老臣…老臣領旨!”
處理完宋濂。
朱元璋似乎意興闌珊。
他再次掃視了一圈噤若寒蟬的百官,竟沒有再提及其他任何人。
包括那位總攬恩科,理論上責任最大的中書省丞相李善長!
他隻是淡淡地宣布:“此事,就此了結!退朝!”
說罷,竟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留下滿殿目瞪口呆,心思各異的文武百官。
楊憲站在隊列中,臉上寫滿了錯愕和不解!
宋濂都被罷黜實權了,為何陛下對李善長卻連一句斥責都沒有?
這完全不合常理!
李善長作為恩科總監,出了這麽大的纊漏,怎麽可能置身事外?
而李善長本人,在最初的驚愕過後,心中卻是一片冰涼的清明。
他緩緩鬆開了袖中那份請辭奏本。
嘴角泛起一絲苦澀至極的笑容。
陛下哪裏是忘了追究他?
這分明是…不願親自下旨罷黜他這位功勳老臣,免得背上“鳥盡弓藏”的惡名。
這是在用無聲的壓力,逼著他自己識趣,主動上表請辭啊!
陛下這是……
連最後的體麵,都要他自己來“爭取”了。
朝會散去,百官懷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更深的不安,默默退出奉天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