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咱這位陛下,還真是一點鍋都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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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元璋臉上的笑意稍稍收斂,對馬皇後道:“妹子,你先用著,咱去去就來。”
    馬皇後會意地點點頭,目光掠過門外毛驤的身影,心中了然必有要事。
    朱元璋起身走出殿外,午後的陽光照在他身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他走到廊柱旁,負手而立,聲音不高卻帶著慣有的威壓:“二虎,什麽事?”
    毛驤上前一步,躬身低語,將東宮內葉凡與朱標的對話,尤其是葉凡如何憑借戶部賬目推斷淮西勳貴涉嫌大規模走私鹽鐵之事,原原本本,巨細無遺地稟報了一遍。
    最後。
    他雙手呈上一本剛從戶部調取,墨跡猶新的抄錄賬本。
    “陛下,此乃葉先生所閱原始賬冊之抄本,其中鹽鐵稅收缺口,確如其所言,觸目驚心。”
    朱元璋接過那本薄薄的冊子,指尖觸及紙張,竟覺得有些冰涼。
    他緩緩翻開,目光掃過那一行行冰冷的數字,越看,臉色越是陰沉!!
    起初隻是眉頭緊鎖。
    漸漸地,額角青筋微微凸起!
    捏著賬本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發白!
    他雖早已對勳貴們的跋扈和貪墨有所耳聞,卻也未曾料到,他們竟敢將手伸得這麽長,動搖了鹽鐵這等國本!
    這已不是簡單的貪腐,這是蛀空大明的根基!
    一股難以抑製的怒火在他胸中翻騰,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臉色鐵青,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他猛地合上賬本,發出“啪”的一聲輕響,眼中寒光凜冽。
    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好……好一群國之蛀蟲!”
    “真當咱的刀,砍不動他們的腦袋了嗎?!”
    他深吸一口氣,似乎立刻就要下令讓毛驤徹查,將那些膽大包天之輩揪出來嚴懲。
    但就在命令即將出口的刹那,他硬生生頓住了!
    那雙深邃的眼睛裏,暴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冷靜和深沉的算計。
    他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語氣已恢複了帝王的平穩,卻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劉伯溫…他不是一直在都察院,盯著這些事麽?”
    毛驤一怔,隨即應道:“是,陛下,劉中丞近日確在核查勳貴事宜。”
    朱元璋將手中的賬本遞還給毛驤,語氣淡漠,卻不容置疑:“把這賬本,交給劉伯溫。”
    “什麽也不用多說。”
    毛驤瞬間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這是要將這把最燙手的刀,遞到最適合,也最需要“立功”的劉伯溫手裏!
    讓他去當這個惡人,去撕破臉皮!
    他躬身接過:“臣,明白!”
    朱元璋目光投向遠方宮牆,仿佛看到了那些在封地擁兵自重的兒子們,繼續吩咐道:
    “還有,即刻以八百裏加急,傳旨給在外就藩的各位封王,就說…咱有要事相商,令他們即刻動身,速速回京!”
    “是!”
    毛驤心頭一凜,召回藩王?
    陛下此舉,恐怕不止是為了“商議要事”那麽簡單。
    他不敢多問,再次躬身領命,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朱元璋獨自站在廊下,臉上的怒容早已消失,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
    鹽鐵走私要查。
    但要借劉伯溫這把“孤臣”的刀去查。
    兒子們也要回來,正好借著標兒“病重”這個機會,看看他們各自的心思。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一步步,走向他預設的棋局。
    ……
    都察院的值房內。
    炭火微弱,光線也有些昏暗。
    劉伯溫正對著一份彈劾地方官吏的奏章凝神思索,門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隨即是輕輕的叩門聲。
    “劉中丞。”
    毛驤推門而入,依舊是那副麵無表情的模樣。
    劉伯溫放下筆,起身拱手:“毛指揮使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見教?”
    他心中微感詫異,毛驤親自前來,必有要事。
    毛驤沒有寒暄,直接從懷中取出那本賬冊抄本,雙手遞上,語氣平淡無波:“此乃戶部近日核查中發現的一些賬目異常,陛下吩咐,交由劉中丞過目。”
    劉伯溫接過賬本,入手微沉。
    他抬起眼,試圖從毛驤那張如同石刻的臉上看出些什麽,卻一無所獲。
    “毛指揮使,”
    劉伯溫謹慎地開口,帶著一絲試探,“陛下…可還有其他的交代?”
    毛驤搖了搖頭,回答得幹脆利落:“陛下隻言,交由劉中丞,其餘,並無交代。”
    他頓了頓,補充道,“賬本已送到,下官告退。”
    說完,毛驤微微躬身,便轉身離去,步伐穩健,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留下劉伯溫一人手持賬本,站在原地,眉頭漸漸蹙起。
    他重新坐回椅中,帶著滿腹疑雲,翻開了這本看似普通的賬冊。
    起初,他隻是例行公事般地瀏覽。
    但很快,他的目光凝固了。
    手指順著鹽鐵稅收那一欄的數字下滑,越看,速度越慢,臉色也越發凝重。
    那巨大到不合常理的缺口,像一道猙獰的傷疤,刺目地呈現在他眼前!!
    “這……”
    劉伯溫倒吸一口涼氣,眼中充滿了驚駭。
    他是精通政務,熟知錢糧之人,太清楚這等數額的短缺意味著什麽!
    這絕非尋常的貪墨或差錯,這背後必然隱藏著一條龐大而隱秘的走私鏈條!
    而能有能力,有膽量做下此等事情的……
    一個名字,或者說一個集團的名字,瞬間浮現在他腦海中——
    淮西勳貴!
    刹那間,如同電光石火,劉伯溫全都明白了!
    陛下為何不將此案交給刑部,不交給錦衣衛,偏偏交到他這個禦史中丞手上?
    為何毛驤傳話時,語焉不詳,隻說“過目”,沒有任何具體指示?
    這就是一道催命符,也是一道將他逼向絕境的考題!
    若他查不出真憑實據,或者畏難不敢深究,那些淮西勳貴一旦得知是他劉伯溫在暗中調查此事,豈會善罷甘休?
    必定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記恨他多管閑事,日後尋釁報複,絕不會讓他有好日子過。
    他查而無功,便是無能,也給了別人攻訐他的借口。
    可若他鐵麵無私,真的查出了確鑿罪證。
    將淮西勳貴們走私鹽鐵的鐵證擺在陛下麵前呢?
    那他就等於親手將整個淮西集團推到了懸崖邊上!
    屆時,那些位高權重,盤根錯節的勳貴們,會如何看他?
    必然恨他入骨,視他為陛下手中最鋒利的,專門用來對付他們的刀!
    他劉伯溫,就將徹底站在滿朝文武,尤其是最具實力的勳貴集團的對立麵!
    畢竟陛下又沒有明旨,他卻獨自查出了結果……
    在旁人看來,就是他劉伯溫主動撕破臉,針對淮西一脈!
    查與不查,深查與淺查,結果都是一樣的——
    他劉伯溫,必將成為眾矢之的,裏外不是人!
    “嗬嗬……”
    劉伯溫放下賬本,發出一聲充滿苦澀和自嘲的輕笑,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仿佛瞬間被抽幹了力氣。
    他抬手揉了揉緊鎖的眉心,臉上寫滿了疲憊與無奈。
    “陛下啊陛下…”
    “您這是…非要逼著伯溫做這把孤臣之刀,將這滿朝的同僚,都得罪幹淨才肯罷休嗎?”
    他低聲自語,聲音裏帶著一絲難以言說的悲涼。
    葉凡之前的剖析,此刻如同預言般在他耳邊回響。
    原來,從他被放在都察院這個位置上的那一刻起,這條“孤臣”之路,就已經注定無法回頭了。
    陛下需要一把刀,一把鋒利,且隻能由他掌控的刀,去清除他認為需要清除的障礙!
    而自己,就是那把被選中的刀。
    一股強烈的,渴望遠離這是非之地的念頭,從未如此刻這般強烈地湧上心頭!
    他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那份對歸隱林泉,安度晚年的向往,變得無比熾熱!
    “金陵…真乃是非之地,久留無益啊……”
    他長長地歎息一聲,充滿了無力感。
    然而,賬本已經在手,陛下的“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
    這差事,他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