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若他們攜國債以令天子,你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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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眾臣皆是一愣。
    賞賜金銀綢緞,加官進爵乃是常事!
    這賞個用舊了的癢癢撓是何意?
    很快,太監捧著一個看起來頗為普通,甚至手柄處已被摩挲得十分光滑的木質癢癢撓,恭敬地呈到胡惟庸麵前。
    胡惟庸也是微微一怔,但立刻反應過來,雙手高舉過頂,鄭重接過,聲音帶著激動和“感恩戴德”。
    “臣……臣胡惟庸,謝陛下隆恩!”
    “陛下將此隨身常用之物賜予臣,此乃對臣天大的信任與榮寵!”
    “臣必以此物時時警醒自身,恪盡職守,為陛下分憂,絕不負陛下信重!”
    他這話說得情真意切,仿佛得到的不是個癢癢撓,而是什麽丹書鐵券。
    朱元璋滿意地點點頭。
    “嗯,你能明白咱的心意就好。”
    這賞賜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意味深長。
    隨身用了十幾年的舊物,代表著親近和信任。
    癢癢撓,則暗喻著希望胡惟庸能像這東西一樣,為他“搔到癢處”,解決難題。
    這份量,遠比一些虛頭巴腦的賞賜要重得多!
    站在下方的楊憲,看著胡惟庸那副感激涕零的模樣,又看看朱元璋那意味深長的笑容,袖中的拳頭不自覺地攥緊了,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
    他費盡心機,甚至不惜得罪淮西勳貴,才爬到如今位置。
    這胡惟庸剛上任幾天,就如此得寵?
    一股強烈的嫉恨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心。
    賞賜完胡惟庸,朱元璋話鋒一轉,目光投向工部尚書。
    “新都物料籌備,如今進展如何了?”
    工部尚書連忙出列,臉上堆著笑,稟報道:“回陛下,托陛下洪福,木材、石料等一應物料征集順利,目前已到位逾七成,各地窯口、林場仍在加緊供應。”
    “依臣估算,最遲不超過三個月,所有物料定能全部齊備,絕不耽誤遷都大計!”
    “嗯,三個月……”
    朱元璋微微頷首,臉上看不出喜怒。
    “工期緊,任務重,爾等辛苦了。”
    工部尚書心中一喜,以為陛下接下來便要論功行賞,至少口頭上嘉勉幾句。
    然而,朱元璋卻並未看他,而是直接問道:“此番物料驗收、督辦,咱可是聽聞有一年輕官吏,頗為得力,叫什麽……李進?”
    “是他在負責吧?”
    工部尚書一愣,連忙答道:“是,陛下,是吏部主事李進,協同戶部官員一同督辦。”
    朱元璋臉上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種發現人才的欣慰笑容。
    “李進……嗯,咱記得他。”
    “年紀雖輕,辦事卻沉穩老練,能恪盡職守,不畏難,不避責。”
    “遷都乃國之大事,物料關乎萬年基業!”
    “他能將此事辦得如此井井有條,確保質量,實屬難得!”
    他聲音提高,清晰地傳遍大殿。
    “擢升李進,為工部侍郎!”
    “即日上任,繼續督辦新都事宜,不得有誤!”
    這道擢升令來得突然,卻又在情理之中。
    李進因科舉案已受關注。
    如今督辦遷都物料又顯露出才幹。
    陛下破格提拔,雖有越級之嫌,卻也彰顯了唯才是舉的態度。
    工部尚書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原本期待的賞賜落在了手下一個小主事身上,自己反倒成了背景板。
    但他不敢有絲毫異議,連忙和眾臣一起躬身。
    “陛下聖明!”
    “退朝!”
    朱元璋不再多言,幹脆利落地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滿殿心思各異的文武百官。
    胡惟庸摩挲著手中的癢癢撓,誌得意滿。
    楊憲麵色陰沉,不知在盤算什麽。
    ……
    鍾聲還在殿宇間回蕩。
    朱元璋已在一眾內侍的簇擁下,步履沉穩地離開奉天殿。
    他臉上那副在朝堂上讚許胡惟庸,擢升李進的溫和表情已然收起,恢複了帝王的深沉與莫測。
    “葉凡那小子,今日在做什麽?”
    他一邊沿著漢白玉鋪就的禦道前行,一邊看似隨意地問跟在身側的毛驤。
    毛驤微微躬身,聲音壓得極低,確保隻有朱元璋能聽見。
    “回陛下,據報,在上朝之前,葉先生便被太子殿下請到了東宮之中。”
    “哦?”
    朱元璋腳步未停,眼中卻閃過一絲興趣。
    “所為何事?”
    “據東廠內線稟報,殿下似乎對國債推行一事頗為關注。”
    “尤其是麾下東廠查知,目前認購國債者中,多有淮西勳貴將領,且數額不小。”
    “殿下或許是擔心此輩大量持有國債,是否會對朝廷有所影響,故而請葉先生前去商議對策。”
    朱元璋聞言,臉上露出一絲不以為然的神色。
    淮西子弟購買國債的消息,他通過錦衣衛的渠道,知曉得比朱標更早、更詳細。
    胡惟庸那點借國債賣人情,籠絡人心的把戲,豈能瞞過他的眼睛?
    不過,在他此刻看來,這並非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那些勳貴願意把錢拿出來借給朝廷,總比他們藏著掖著好。
    他現在最需要的是實實在在的銀子來支撐遷都和新軍,至於這銀子來自誰的口袋,隻要不影響大局,他暫時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標兒倒是心細,也懂得未雨綢繆。”
    朱元璋語氣平淡地評價了一句,聽不出是讚許還是別的意思。
    他話鋒一轉。
    “但既然他和葉凡在商議此事,想必會有些不一樣的見解。”
    “你吩咐下去,東宮那邊關於此事的任何議論,一旦有了結果,第一時間給咱奏稟上來。”
    “臣明白!”
    毛驤立刻領命。
    朱元璋繼續向前走,穿過一道宮門,前方不遠便是中書省衙署所在的方向。
    他走了幾步,卻突然停了下來,負手立於廊下,目光幽深地望向那片象征著帝國行政中樞的建築群。
    一絲若有若無,帶著玩味和期待的笑容,緩緩爬上了他的嘴角。
    他並未回頭,隻是淡淡地開口,像是在問毛驤,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二虎,你說……此時此刻,那中書省的值房裏,該是怎樣一番光景啊?”
    毛驤聞言,微微一怔。
    他身為錦衣衛指揮使,主要負責監察、緝捕,對於朝臣之間這種微妙的政爭和情緒,他通常選擇謹言慎行,隻是躬身道:
    “陛下,臣……臣愚鈍,不敢妄加揣測。”
    朱元璋卻似乎興致頗高,他輕輕哼了一聲,那笑聲裏帶著一種洞悉一切和樂於看戲的意味。
    “你呀,就是太過謹慎。”
    “咱在朝堂之上,那般抬舉胡惟庸,又是誇讚,又是賞賜咱用了十幾年的舊物,那份榮寵,可是實實在在的。”
    “而楊憲……”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冷嘲。
    “楊憲此人,能力是有的,就是心胸窄了些,功利心重了些。”
    “咱讓胡惟庸風頭出盡,你說,以楊憲的性子,他能忍得下這口氣?”
    “他能甘心看著胡惟庸在此事立下大功,還如此受咱的賞識?”
    他似乎已經看到了中書省值房內那無形的刀光劍影,臉上的笑容加深了幾分。
    “胡惟庸新官上任,正需立威固寵。”
    “楊憲失了先手,心中必然嫉恨難平。”
    “這兩人湊在一起,再加上中書省裏那些各有山頭,心思活絡的官員……”
    “嗬嗬,咱看呐,今日的中書省,怕是比那市集還要熱鬧上幾分!!”
    他越說越是興起,不再停留,邁開大步便朝著中書省的方向走去,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走!隨咱去看看!”
    “咱倒要親眼瞧瞧,這出好戲,他們能給咱唱出什麽精彩的橋段來!”
    毛驤心中凜然,不敢多言,連忙跟上。
    ……
    東宮。
    寢殿內,門窗緊閉,隔絕了外間的喧囂。
    朱標將東廠查知的淮西勳貴大量認購國債的消息告知葉凡後,眉宇間帶著明顯的憂色。
    “老師,此事……學生總覺得心中不安。”
    “淮西那幫人,平日裏對朝廷新政多有抵觸,此次卻如此踴躍購買國債,學生擔心,這其中是否另有蹊蹺?”
    “長此以往,會不會對我大明產生不利影響?”
    葉凡聞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銳利地看向朱標。
    “殿下,你的擔心,並非多餘。”
    “不僅會有影響,而且這影響,可能比你想的還要嚴重和致命!”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重。
    “我來問你,倘若將來某一天,陛下,或者是你,推行某項觸及他們根本利益的政令,他們群起反對。”
    “而在那時,朝廷恰好需要大筆銀錢,比如邊關告急,比如賑濟大災,國庫一時周轉不靈。”
    “這時,持有大量國債的淮西勳貴們,若是聯合起來,要求朝廷即刻兌付所有國債,你當如何?”
    朱標先是一愣,隨即臉色驟變,一股寒意瞬間從脊背竄起!!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可怕的場景。
    朝廷拿不出那麽多現銀兌付,或者迫於壓力拒絕兌付?
    那立刻就會授人以柄!
    “朝廷失信於天下”、“言而無信”的罵名將瞬間傳遍朝野。
    民心盡失,國本動搖!
    可若是為了維持信用,咬牙兌付,甚至不得不因此向那些勳貴妥協,處處遷就他們?
    那朝廷威嚴何在?
    日後任何政令,豈不是都要看他們的臉色行事?
    朝廷將被這幫蠹蟲徹底掣肘,皇權旁落!
    無論哪種選擇,都是災難性的後果!
    “這……這……”
    朱標的聲音都帶著一絲顫抖,他猛地抓住葉凡的胳膊。
    “老師!若真如此,朝廷危矣!”
    “學生……學生絕不能讓此事發生!”
    “求老師教我,該如何補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