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玩完不給錢,那就不算賣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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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
    劉伯溫站在工部衙門的院子裏,隻覺得一股邪火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卻又被強行按捺在胸中,燒得他五髒六腑都在隱隱作痛。
    陽光已經帶上了幾分毒辣,明晃晃地照在他清臒的臉上,卻驅不散那眉宇間凝結的陰霾。
    他手裏緊緊攥著那份加蓋了玉璽的旨意,薄薄的黃絹此刻卻重若千鈞。
    推廣新鹽,利國利民。
    更是陛下親自交代的差事。
    他不敢有絲毫怠慢。
    可自從他踏進這工部的大門,就仿佛一腳踩進了無形的泥沼之中。
    工部尚書安然倒是客客氣氣,親自迎了出來。
    一口一個“劉禦史辛苦”。
    臉上堆著的笑容卻像廟裏的泥塑,虛假得沒有一絲溫度。
    等劉伯溫說明來意,要調集精通營造的匠師,籌備設立新鹽工坊時。
    安然的眉頭就恰到好處地皺了起來,開始大倒苦水。
    “劉禦史,您是不知啊!”
    安然攤著手,一臉為難,“如今遷都在即,工部上下忙得是腳不沾地!”
    “木材、石料、磚瓦,哪一樣不要人手?”
    “各處的窯口、營造司,那都是連軸轉,一個匠師恨不得掰成兩半用!”
    “您這突然要抽調精通此道的熟手,下官……下官實在是捉襟見肘啊!”
    劉伯溫耐著性子,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安尚書,此乃陛下欽命,關乎國計民生,更是為了斷絕私鹽,充盈國庫。”
    “再難,也得辦。”
    “是是是,陛下旨意,下官豈敢怠慢?”
    安然連連點頭,轉頭就對身後的郎中等官員嗬斥!
    “沒聽見劉禦史的話嗎?快去!把能調派的匠師名錄都給劉禦史拿來!要快!”
    這一“快”,就快了大半個時辰。
    送來的名錄倒是厚厚一疊。
    可仔細一看,要麽是年邁體衰,眼看就要告老的老匠人。
    要麽就是名字聽著陌生,一問才知是剛入行沒多久,連工具都認不全的學徒。
    偶爾有幾個看起來還算熟手的。
    名下卻早已標注了繁重的差事,根本抽不開身。
    好不容易,在劉伯溫近乎冷厲的目光逼視下,安然才勉強湊出了二三十個匠師。
    可人等來了,問題又來了。
    工部派來的一個小吏,弓著腰,臉上帶著諂媚又無奈的笑。
    “劉禦史,不是小的們不盡心,實在是……這雪花鹽的製法,聞所未聞啊!”
    “您看這第一步,選礦,什麽樣的鹽礦合用?”
    “含泥多了不行,含雜質多了也不行,這都得反複試驗,耗時日久啊!”
    另一個被推出來的老匠師,也搓著手,愁眉苦臉:“大人,還有這溶解、過濾、結晶的火候,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沒有成熟的法子和熟練的人手,光是摸索這些步驟,沒個一年半載,恐怕都難見成效。”
    “萬一造出來的鹽不合格,豈不是浪費物料,耽誤朝廷大事?”
    你一言,我一語。
    聽起來句句在理,處處為公。
    可串聯起來,就是一個“拖”字訣。
    磨洋工,軟抵抗,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行陽奉陰違之事。
    劉伯溫站在那群眼神閃爍,態度恭順卻行動遲緩的官吏和匠師中間。
    隻覺得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攫住了他。
    他看得分明,這哪裏是缺人缺技術?
    這分明是有人在背後授意,給他劉伯溫下絆子!
    淮西那群勳貴,不敢明著對抗陛下的旨意,卻用這種下作手段,要讓這新鹽之事寸步難行!
    他若此刻拂袖而去,直奔皇宮,將此事原原本本奏報陛下,以陛下的雷霆手段,自然能立刻肅清這些魑魅魍魎。
    安然也好,底下這些小吏也罷,頃刻間就會灰飛煙滅。
    可是……
    然後呢?
    劉伯溫的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他仿佛已經看到藍玉、曹震那些人得意又陰冷的笑容。
    他們就是在逼他去找陛下!
    一旦他開了這個口,就等於向全天下宣告,他劉伯溫離了皇帝,什麽事也辦不成!
    是個隻會告狀,毫無實權的孤臣!
    今日他能因為匠師的事情找陛下,明日就能因為其他事情找陛下。
    長此以往,他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隻會越來越輕。
    在朝堂之上,也將徹底淪為笑柄,再無立錐之地!
    事事都找陛下…
    他劉伯溫的日子,也就真的到頭了!
    他心中一片冰涼,那是一種洞察局勢卻又束手無策的悲涼。
    這陽謀,如此赤裸,如此惡心,偏偏打在了他的七寸之上。
    汗水順著他的鬢角滑落。
    不是因為炎熱,而是因為內心的焦灼和憤怒。
    他環顧四周,那些工部官吏表麵上恭敬,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和等著看好戲的意味。
    難道就這麽認輸了?
    讓這利國利民的新鹽大計,毀於這等齷齪的官僚手段之下?
    絕不可能!
    就在這時。
    一個名字,如同黑暗中的一點星火,驟然在他腦海中閃現——
    葉凡!
    那個總是帶著幾分慵懶笑意,行事卻如天馬行空,屢屢能於絕境中開辟新路的年輕人!
    他既然能獻出這造鹽之法,難道會預料不到推行中的阻礙?
    他既然能輔佐太子展現出那般翻雲覆雨的手段,難道會沒有應對這等局麵的後手?
    一股強烈的衝動湧上心頭。
    去找他!
    現在就去!
    劉伯溫不再看那些工部官員虛偽的嘴臉,他猛地轉身,官袍的下擺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決絕的弧線。
    他什麽話也沒說,甚至沒有理會身後安然那故作關切的“劉禦史您這是要去哪兒?”,徑直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工部衙門。
    將那一潭死水般的阻礙和無數道意味不明的目光,統統甩在了身後。
    ……
    是時!
    劉伯溫幾乎是腳步虛浮地踏入葉凡那間堆滿雜物的書房。
    連平日最講究的禮節都顧不上了。
    他臉色灰敗,眉宇間擰成一個深深的“川”字,官袍下擺沾了些許塵土也渾然不覺。
    “葉先生!”
    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急切,拱手行禮的動作都有些僵硬。
    “伯溫……伯溫實在是走投無路,特來向先生求救!”
    葉凡正翹著腳,對著一本閑書打哈欠,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喲,劉大人,這是怎麽了?”
    “天塌了還是地陷了?”
    “看你這臉色,跟剛被債主堵了門似的。”
    劉伯溫也顧不上他話語裏的調侃,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凳子上。
    將自己在工部的遭遇原原本本,痛心疾首地敘述了一遍。
    從工部尚書安然的虛與委蛇,到下麵官吏匠師的消極怠工,百般推諉。
    說到激動處,他花白的胡須都微微顫抖,手指緊緊攥著衣袖。
    “……他們這是陽奉陰違,結黨抗命!”
    “用這等卑劣手段,就是要讓新鹽之事胎死腹中!”
    “可恨我……我空有陛下旨意,卻在那官僚泥潭裏寸步難行!”
    “若長久下去,鹽價是能降,可百姓根本買不到鹽,屆時民怨沸騰,陛下怪罪下來,伯溫……伯溫百死莫贖啊!”
    他語氣中充滿了憤懣、無奈,還有一絲深切的憂慮。
    葉凡聽著,臉上那副慵懶的神情漸漸收了起來。
    他坐直身體,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劉伯溫,直到劉伯溫說完,他才嗤笑一聲,搖了搖頭。
    “我說劉大人,你平時挺精明一個人,怎麽一到這事上就笨得跟頭強驢似的?”
    劉伯溫被他罵得一怔,有些愕然:“先生何出此言?”
    “伯溫……伯溫實在是……”
    “工部不好好給你弄,是吧?”
    葉凡打斷他,語氣帶著幾分戲謔,“他們磨洋工,拖時間,是吧?”
    “那你幹嘛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
    “工部不幹,讓民間來幹啊!”
    “民……民間?!”
    劉伯溫嚇得差點從凳子上跳起來,臉色瞬間煞白,聲音都變了調,“先生慎言!”
    “私自製鹽,乃是朝廷明令禁止的死罪!要殺頭的!”
    “這……這如何使得?!”
    他連連擺手,仿佛葉凡說的是什麽大逆不道之言。
    葉凡翻了個白眼,那眼神裏的嫌棄幾乎要溢出來!
    “我說劉青天,你怎麽就這麽死腦筋呢?”
    “民間是禁止私自造鹽,沒錯!”
    “但如果是由朝廷指派,由朝廷授權他們去造,那還能叫‘私自’嗎?”
    “就像是一個青樓女子,賣藝不賣身,但我玩完不給錢,那不就不算賣咯?”
    劉伯溫聞言,瞠目結舌,一時間被他這套邏輯繞得有點暈。
    這……這還能扯到青樓女子身上?
    不過……仔細想想,好像確實有點道理。
    但一碼歸一碼,青樓女子的例子他懂,但這何為朝廷指派,又該指派誰,他卻是有些不太明白。
    畢竟自古鹽鐵官營,也沒有開過這樣的先例啊!
    看著劉伯溫那副完全轉不過彎來的樣子,葉凡知道不把話說明白是不行了。
    他放下翹著的腿,身體微微前傾,收斂起玩笑之色,開始詳細闡述他的計劃。
    “我的意思是,把造鹽的‘權’,拿出來,賣給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