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誰都會錯,但皇帝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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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台之上!
朱元璋猛地轉過頭,那雙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眼睛死死盯住藍玉。
目光中蘊含的冰冷和怒意讓藍玉瞬間如墜冰窟!
後麵的話全都卡在了喉嚨裏!
“哦?”
朱元璋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嘲諷和壓迫!
“照你這麽說,楊憲是咱親自任命為宰相的,咱是不是也瞎了眼?”
“是不是也該下罪己詔,也該被嚴懲?!啊?!”
這一聲質問,如同驚雷,炸得藍玉魂飛魄散!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說錯了話,觸犯了帝王最大的忌諱——
質疑皇帝的權威和識人之明!
“臣……臣不敢!臣絕非此意!還請陛下恕罪!”
藍玉嚇得臉色煞白,再不敢多言半句。
其他還想附和的淮西勳貴也瞬間噤若寒蟬,慌忙縮回了隊列之中,後背驚出一身冷汗。
朱元璋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不再理會。
猛地一甩龍袍衣袖,不再看地上跪著的劉伯溫,也不再理會滿殿心思各異的百官,大步流星,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奉天殿。
直到那沉重的腳步聲遠去。
大殿內的壓抑氣氛才稍稍緩解。
劉伯溫依舊跪伏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
朱元璋最後那番處置,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沒有立刻罷官奪職,沒有投入大牢,反而讓他回去“自陳其罪,自定其罰”?
這究竟是陛下念及舊情,給他一個體麵的台階?
還是另一種更殘酷的試探和懲罰?
讓他自己給自己定罪……
這罪,該如何定?
定輕了,是欺君。
定重了,是自尋死路……
這簡直比直接下旨處罰更讓他感到迷茫和煎熬!
他緩緩抬起頭,臉上充滿了複雜的情緒,困惑,沉重,還有一絲劫後餘生的恍惚。
他望著朱元璋離去的方向,心中一片亂麻。
‘陛下……您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喃喃自語。
忽然,一個身影在他腦海中閃過——
葉凡!
或許……
或許去他那裏,將今日殿上之事和陛下的旨意告知於他,能從他那裏,尋找到一絲解開眼前困局的答案?
……
是時。
戶部衙署內。
葉凡正對著一堆新送來的攤丁入畝冊籍頭疼。
這些數字彎彎繞繞,比他當年看的財務報表複雜多了。
就在這時,門被猛地推開!
劉伯溫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雖然臉色略顯蒼白,但依舊保持著應有的體麵。
他的官帽微微歪斜,眼中透著不安與焦慮。
還有一絲幾乎難以掩飾的急切,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葉先生!葉先生!”
劉伯溫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也顧不得什麽禮儀,幾步來到葉凡案前。
“出大事了!”
“朝堂之上,楊憲……楊憲他東窗事發,已被陛下下旨,千刀萬剮,五馬分屍了!”
葉凡聞言,隻是微微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筆,臉上並沒有太多意外的神色,仿佛早已知曉一般。
隻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劉伯溫緊緊盯著他的反應,見他如此平靜,心中猛地一咯噔!
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如同毒蛇般竄入腦海,他失聲叫道:“先生!你……你早已知曉?”
“難道……難道楊憲之事,也是…也是先生的手段?!”
他越想越覺得可能!
以葉凡那翻雲覆雨的本事,暗中收集楊憲罪證,借淮西之手除掉政敵,並非不可能!
葉凡看著他這副驚駭的模樣,無奈地笑了笑,既沒承認,也沒否認。
隻是指了指旁邊的座位。
“劉大人,稍安勿躁,坐下慢慢說。”
“陛下……對你是如何處置的?”
劉伯溫見他不答,心中更是驚疑不定。
但也隻得強壓下去,依言坐下。
將朝堂上藍玉等人如何發難,自己如何請罪,以及陛下那番旨意,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說完,他臉上滿是迷茫和絕望,求助般地看向葉凡。
“先生,伯溫愚鈍,實在參不透陛下此舉……究竟是何深意啊?”
“讓我自定其罪,自決其罰,這……這自古未有啊!”
“伯溫……伯溫心中實在惶恐,還請先生指點迷津!”
葉凡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
直到劉伯溫說完,他才緩緩開口,語氣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淡然。
“劉大人,你入朝為官多年,難道還不明白咱們這位陛下的性子嗎?”
他頓了頓,看著劉伯溫困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剖析道:“咱們這位陛下,是個……不肯認錯的陛下。”
劉伯溫渾身一震!
葉凡繼續道:“楊憲是他親自提拔的宰相,是他樹立的楷模。”
“如今爆出如此驚天醜聞,你讓陛下的臉麵往哪裏擱?”
“讓天下人如何看他這個皇帝?”
“識人不明?昏聵無能?”
“所以,陛下讓你自己定罪,其用意,絕非表麵那麽簡單。”
“他這不單單是讓你給自己定罪,更是要……借助你劉伯溫之手,將他自個兒,從這場信任危機裏,幹幹淨淨地撇出去!”
“天可以錯,地可以錯,文武百官可以錯!”
“但你劉伯溫舉薦的人錯了,那就是你劉伯溫的錯!”
“而天子……永遠無錯!”
“明白了麽?”
劉伯溫如遭雷擊,猛地想起了朱元璋在朝堂上對藍玉說的那句話——
“楊憲是咱任命為宰相的,你的意思是,咱也得受罰?!”
當時隻覺得是陛下震怒之下的反駁。
此刻經葉凡一點撥,他才恍然驚覺!
那分明是陛下在提前堵所有人的嘴,也是在給他劉伯溫……指明方向!
陛下這是要把自己的那份“失察”之罪,也一並壓到他劉伯溫的頭上!
讓他這個舉薦人,來承擔所有的罪責和罵名!
想通了這一層,劉伯溫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毫無血色,嘴唇哆嗦著。
“陛下…陛下這是要讓我……讓我替他……”
“這……如此一來,伯溫此次,怕是在劫難逃,唯有以死謝罪,方能全了陛下的顏麵了……”
一股深沉的絕望籠罩了他!
“以死謝罪?劉大人,你想錯了!”
葉凡卻忽然笑了起來,搖了搖頭,那笑容裏帶著幾分譏誚,幾分洞察。
“你若真給自己判個死罪,或者流放千裏,那才真是蠢到家了!”
“啊?”
劉伯溫猛地抬頭,不解地看著他。
“你想想,”葉凡耐心解釋道,“你劉伯溫是誰?”
“是陛下信重的禦史中丞,是你舉薦的楊憲出了事。”
“你若給自己判得極重,豈不是在告訴天下人,陛下錯的更重了?”
“你這哪是在替陛下分憂,分明是在打陛下的臉啊!”
他話鋒一轉:“反之,如果你給自己判得輕一些,比如……就是個‘舉薦不明,疏忽失察’的小過錯,罰個俸祿,申斥幾句也就過去了。”
“那麽到了陛下那裏,他當初任用楊憲的‘過失’,自然也就跟著變成了可以理解的‘小疏忽’。”
“你這罪定得越輕,陛下的‘過失’也就越輕,這才叫真正的為君分憂!”
劉伯溫聽得目瞪口呆,腦中仿佛有驚雷炸響,瞬間豁然開朗!!!
原來……原來竟是這個道理!
自己之前完全想反了!
他激動地抓住葉凡的胳膊,聲音都在發顫:“先生!先生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那……那依先生之見,伯溫應當……應當給自己判個什麽罪?”
“又如何量刑?”
葉凡沉吟片刻,道:“罪名嘛,就定‘舉薦不明,失察之罪’,這是事實,不輕不重,正好。”
“至於懲罰……”
他笑了笑,“罰俸半年,足矣!”
“既表明了認罪態度,又無傷大雅。”
他看著劉伯溫,又補充了一句,意味深長。
“最好,你在請罪的奏疏裏,還能主動把眼下推行‘攤丁入畝’遇到的那些阻力,那些爛攤子。”
“比如某些人陽奉陰違,暗中阻撓之類的麻煩,都攬到自己身上,就說是你督察不力所致。”
“陛下讓你自陳其罪,你就把能攬的都攬過來。”
劉伯溫有些不解:“這是為何?”
葉凡目光深邃:“陛下若真想殺你,今日在朝堂上,借著藍玉等人的攻訐,直接就將你下獄了,何必多此一舉?”
“他讓你自己定罪,就是要看你懂不懂事,會不會做事!”
“把麻煩攬過來,是表明你還能為他分憂,還能去啃那些硬骨頭!”
“我之前就說過,陛下……一直都是想要你做孤臣啊!”
“做一個隻忠於他,能替他背黑鍋,幹髒活,又沒有結黨營私之嫌的孤臣!”
“如今,你真的明白了麽?”
“孤臣……背黑鍋……幹髒活……”
劉伯溫喃喃地重複著這幾個詞,臉上神色變幻不定。
有苦澀,有明悟,更有一種複雜的釋然。
他再次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對著葉凡,無比鄭重,深深地躬身一拜:
“伯溫……明白了!”
“多謝先生指點迷津,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拜謝之後,劉伯溫不再停留,轉身快步離去。
他的步伐雖然依舊沉重。
但眼神裏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惶惑和絕望。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看清前路後的決絕和冷靜。
他需要立刻回去,好好琢磨,該如何寫那份既能替皇帝撇清幹係,又能保全自身,甚至……
或許還能因禍得福的“請罪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