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此事,得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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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
如同稀釋了的金粉,勉強穿透江浦縣上空那層揮之不去的陰霾,灑在斑駁的城牆和泥濘的街道上。
一張墨跡似乎還未幹透的官府告示,被小心翼翼地貼在了縣衙門口的布告欄上。
很快。
幾個很早就起來,麵色惶惶的百姓圍攏了過去。
一個穿著破舊長衫,看似讀過幾天書的老者,眯著昏花的眼睛,艱難地辨認著上麵的字句。
他的嘴唇微微翕動,聲音幹澀地念出:“太子殿下攜太醫……於疫區……驗證……芨芨草、牛筋草等……”
“熬湯內服……或藥浴……”
“可退高熱……緩痘毒……”
起初,周圍的人們隻是麻木地聽著,眼神空洞,仿佛這些字眼與他們無關。
天花帶來的恐懼和絕望,已經磨滅了他們大部分的情感。
然而,當“退高熱”、“緩痘毒”這幾個字反複在老者顫抖的聲音中響起時,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開始泛起漣漪!
“退……退熱?”
一個抱著發燒孩童,眼神絕望的婦人猛地抬起頭!
枯槁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不一樣的神采。
“真的能退熱?”
“我家娃……我家娃燒了三天了……”
“芨芨草?那不是……不是後山到處都是的牛草嗎?”
一個粗壯的漢子愕然地張大了嘴,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那玩意兒……能治病?治天花?”
“是官府的告示!蓋著大印呢!”
有人指著告示末尾鮮紅的印章,聲音激動起來!
“還有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親自驗證過的!”
“太子殿下……”
這個詞仿佛帶著某種魔力,瞬間點燃了人們心中那簇幾乎熄滅的希望之火!
信任,如同決堤的洪水,衝垮了連日來的恐懼和懷疑!
如果連尊貴的太子殿下都說了有用,那這平日裏喂牛的野草,或許真的就是救命的仙藥。
“後山!快去後山挖芨芨草!”
不知是誰率先喊了一嗓子。
這一聲呼喊,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引爆了積聚的情緒。
“對!挖草藥去!”
“救我爹!我娘!我孩子!”
人群轟然炸開!
原本死氣沉沉的街道瞬間被一種狂熱的求生欲所充斥!
男人們抓起手邊的鋤頭、鐵鍬,甚至木棍。
女人們提著籃子,攥著麻袋。
老人們拄著拐杖,踉蹌著也要跟上。
他們眼中燃燒著急切的光芒,臉上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希望而泛起病態的潮紅。
人流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著朝著城外,朝著那些生長著平凡野草的山坡林地奔去。
腳步聲、呼喊聲、急促的喘息聲,匯成一股嘈雜而充滿生命力的洪流!
仿佛要將這籠罩縣城的死亡陰影衝開一道口子!
然而,這股求生的洪流,在抵達城郊那片以往可以隨意進出采摘柴火的熟悉山林時,卻猛地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冰冷之牆!
隻見幾個穿著黑色短打,腰挎樸刀,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如同凶神惡煞般攔在了進山的小路口。
他們身後,還有十幾個手持棍棒,神色倨傲的打手。
隱隱將入山的幾個主要通道都把守住了。
為首一人,臉上帶著一道猙獰的刀疤。
抱著雙臂,斜睨著洶湧而來的人群,嘴角掛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諷和貪婪。
衝在最前麵的幾個漢子愣了一下,急聲道:“幾位好漢,行個方便!”
“我們是進城挖草藥的,救人如救火啊!”
那刀疤臉漢子嗤笑一聲,慢悠悠地開口道:“挖草藥?可以啊。”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旁邊樹上掛著的一塊新木牌,上麵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
“采藥區,每次入內,需繳入山費五十文,限采三株,違者重罰!”
“五十文?!還隻能采三株?!”
人群瞬間嘩然!!
五十文,在平時足夠一個三口之家幾日的嚼穀,如今更是能買上幾斤救命的糧食。
而三株芨芨草,連熬一鍋藥湯都不夠!
“你們……你們這是搶錢!”
一個老者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那木牌,“這山是朝廷的,是大家的!”
“憑什麽收錢!還隻讓采三株!”
刀疤臉臉色一沉,猛地拔出半截樸刀,寒光一閃,惡聲惡氣道:“老東西,活膩歪了?”
“憑什麽?就憑這山頭,現在歸我們濟世堂管了!”
“想進去挖藥,就得按我們的規矩來!”
“沒錢?那就滾回去等死!”
“濟世堂?”
有人驚呼!
“是城裏最大的那家藥鋪……”
人群頓時一陣騷動,憤怒和絕望交織。
他們明白了。
這些平日裏就欺行霸市的藥商,看到了這芨芨草中蘊含的驚人暴利,竟然如此迅速地就勾結了地痞惡霸,將這救命的資源壟斷了起來。
“跟他們拚了!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家裏人死!”
一個救父心切的青年紅著眼睛,攥緊了手中的鋤頭,就要往前衝。
“找死!”
刀疤臉獰笑一聲,一揮手。
他身後的打手們立刻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棍棒毫不留情地朝著那青年和前麵幾個試圖理論的百姓身上招呼過去!
砰砰的悶響和淒厲的慘叫聲,瞬間打破了山林旁的喧囂!
那幾個衝在前麵的百姓被打倒在地,頭破血流,痛苦地蜷縮著!
其餘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暴力震懾住了,腳步不由自主地後退。
臉上剛剛燃起的希望之光,瞬間被恐懼和更大的絕望所覆蓋。
刀疤臉一腳踩在一個倒地漢子的背上,環視著敢怒不敢言的人群,聲音充滿了囂張和冷酷!
“都給老子聽好了!”
“想活命,就乖乖交錢!按規矩采藥!”
“誰再敢鬧事,這就是下場!”
“別說三株,一根草葉子你們都別想拿到!”
求生的民眾被強行阻隔在那片希望之野的外麵,與那些或許能挽救他們親人生命的平凡野草,近在咫尺,卻又遠隔天涯。
……
是夜。
疫區臨時救治點的篝火,成了這片絕望土地上唯一的光源。
空氣中混雜著草藥苦澀的氣味,膿瘡的腥臭,以及一種揮之不去的死亡氣息。
朱標剛幫著太醫給一個抽搐的孩子灌下藥湯,用袖子抹去額頭上混著血汙和藥漬的汗水。
他那身原本尊貴的袍服早已肮髒不堪。
沾滿了泥點和不知名的汙跡。
就在這時。
一名穿著普通百姓衣服,眼神卻銳利如鷹的漢子悄無聲息地靠近,在朱標耳邊低語了幾句。
那是他帶來的東廠暗探。
起初,朱標臉上隻有疲憊和專注。
但聽著聽著,他臉上的肌肉一點點繃緊,握著空藥碗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顫。
暗探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將城外山林邊發生的那些肮髒勾當——
藥商勾結惡霸,壟斷芨芨草,強收“入山費”,毆打求生百姓等事……
清晰地刻畫出來。
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轟然在他胸中爆發!
這怒火,比他麵對朝堂諸公,麵對淮西勳貴的挑釁時,更加熾烈,更加純粹!
他們在這裏,拚盡全力,與無形的瘟神搏鬥,從閻王爺手裏搶人,每一個生命的跡象都讓他們欣喜若狂,每一份草藥的獲得都彌足珍貴。
汗水、疲憊,甚至生命危險,他們都甘之如飴。
隻為了那“人命大於天”的信念!!
可就在不遠處,就在同一片天空下,竟然有人利用這份求生之欲,在這屍骸未寒之地,大發國難財!
將救命的希望,明碼標價!!
將百姓的絕望,視為斂財的良機!!
“混賬!!”
朱標猛地將手中的藥碗砸在地上,陶碗瞬間粉碎!
他胸膛劇烈起伏,眼中布滿了血絲。
那是一種被深深刺痛和背叛後的暴怒。
他之前下令平抑藥價。
本以為已經足夠嚴厲。
沒想到這些人的貪婪和無恥,竟能到如此喪心病狂的地步。
“來人!”
朱標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嘶啞,卻帶著儲君不容置疑的威嚴!
“立刻調一隊親衛!”
“給孤將那些攔路勒索的惡霸,還有背後指使的濟世堂商賈,全部鎖拿過來!孤要親自審問!”
親衛隊長抱拳領命,轉身就要去點兵。
“殿下,且慢。”
一個平靜的聲音響起。
帶著一絲疲憊,卻異常清晰。
葉凡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他剛剛處理完一個重症病人,手上還沾著水漬。
火光映照下,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卻依舊冷靜。
朱標猛地轉頭看向他,語氣依舊帶著未消的怒火:“老師!您也聽到了!”
“此等喪盡天良之輩,不立刻嚴懲,如何能平民憤?”
“如何對得起我們在此地的辛苦?!”
葉凡看著朱標那因憤怒而有些扭曲的年輕麵孔,緩緩問道:“殿下打算如何處置他們?”
朱標毫不猶豫,厲聲道:“守山惡霸重責一百軍棍,枷號示眾!”
“涉事商賈,罰沒重金!”
“孤要讓他們知道,發國難財,是何等下場!!”
然而,葉凡卻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的目光越過跳躍的篝火,望向遠處黑暗中隱約的山巒輪廓。
那裏,正發生著令人發指的罪行。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冰冷的錐子,刺入朱標沸騰的怒火中。
“殿下,被罰銀……他們亦可從他處取利!”
他轉回頭,目光沉靜地看向朱標。
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深處對規則的依賴和對流血的忌憚。
“您覺得,在這樣的亂局之下,在足以讓人鋌而走險的暴利麵前,僅僅是罰款能真正震懾住那些隱藏在暗處,蠢蠢欲動的眼睛嗎?”
葉凡的話語頓了頓,留下一個令人心悸的沉默。
然後,才緩緩吐出那句冰冷徹骨的話!
“這件事,若不見血……若不殺一兩個領頭的藥商,是震懾不住那些魑魅魍魎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