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一個為民的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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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縣衙後院。
一間門窗緊閉,僅點著一盞昏黃油燈的書房內,空氣凝滯得仿佛能擰出水來。
先前在公堂上還一副惶恐委屈模樣的周文元周縣令,此刻卻微微躬著身,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後怕的諂媚,和一絲狠絕的神情,站在書案前。
燭光搖曳。
將另一道從屏風後轉出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
此人穿著尋常的深色布衣,但身形挺拔,眼神銳利如鷹。
行走間,自帶一股行伍之人的剽悍氣息。
正是藍玉安插在此的義子之一!
趙奎。
趙奎走到周文元麵前,冰冷的目光在他臉上掃視了片刻。
仿佛在檢查一件工具是否完好。
半晌。
他才從鼻腔裏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哼,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今晚的事,你應對得還算機警。”
趙奎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沒有絲毫溫度。
“將太子殿下和葉凡的注意力,暫時引到了匪盜身上。”
周文元聞言,腰彎得更低了些。
臉上擠出一絲討好的笑容。
語氣卻依舊帶著未散的驚悸。
“全賴大人運籌帷幄,提前示警,下官……下官才能勉強搪塞過去。”
“隻是……隻是那太子殿下,怒氣勃發,煞氣驚人,下官當時…當真是嚇得魂飛魄散……”
他回想起朱標那如同實質的殺意和冰冷的眼神,至今仍覺得後背發涼。
那並非是傳聞中溫文爾雅的仁義儲君。
而是一頭被觸怒了逆鱗的真龍之子!!
趙奎對周文元的後怕不置可否。
他的眼神變得更加幽深,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一字一頓地說道:“搪塞過去,隻是第一步。”
“太子和葉凡都不是易與之輩,尤其是那葉凡,心思縝密,絕非輕易能被糊弄過去。”
“他們留在此地,名為剿匪防疫,實則定然會暗中調查!”
他上前一步,逼近周文元,壓迫感瞬間籠罩了這位七品縣令!
“你給我聽清楚了,接下來,才是關鍵!”
“把你所有的尾巴,都給老子收拾幹淨!”
“那個派去報信的縣吏,讓他永遠閉上嘴!”
“相關的一切痕跡,往來書信,知情之人,全部處理掉!”
“要做到,就算他們把清河縣翻個底朝天,也查不到任何與你我,以及與……上麵有關的線索!”
他的話語如同冰冷的刀子,架在周文元的脖子上。
周文元渾身一顫,臉色白了白。
但眼中卻迅速閃過一絲狠厲!
他猛地一拱手,語氣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大人放心!小人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
“所有手尾,小人定會處理得幹幹淨淨,絕不留任何後患!”
他頓了頓,抬起頭。
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
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咬著牙說道:“就算萬一……”
“萬一真有東窗事發,無可挽回的那一天。”
“小人知道該怎麽做!”
“小人就是死,也絕不會牽連到大人分毫!請大人放心!”
這近乎是明示的效忠和自絕的承諾。
在昏黃的燈火下,顯得格外陰森刺骨!
趙奎盯著周文元看了片刻,似乎是在判斷他這番話的真偽和決心!
終於,他微微頷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淡淡道:“你知道輕重就好。”
“辦好這件事,義父不會虧待你。”
“可若是辦砸了……後果,你清楚。”
他沒有再多言。
仿佛多待一刻都會沾染上這裏的晦氣。
轉身,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身影迅速融入屏風後的黑暗中,消失不見。
書房內,隻剩下周文元一人。
他保持著拱手的姿勢,直到確認趙奎徹底離開,才緩緩直起身。
額頭上,不知何時已布滿了細密的冷汗。
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
眼神複雜地望向趙奎消失的方向。
那裏麵有恐懼,有狠絕……
更有一種被綁上戰車後無法回頭的絕望和瘋狂!
他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望著外麵沉沉的夜色,以及遠處太子一行人下榻院落隱約的燈火。
拳頭,不由自主地攥緊。
……
接下來的幾日。
朱標與葉凡便以“協助剿匪防疫”的名義,在清河縣駐紮了下來。
白日裏。
葉凡帶著太醫們在臨時設立的醫棚救治天花病人,推廣牛痘接種法。
朱標則時而親自過問所謂的剿匪進展。
時而在縣衙翻閱卷宗。
更多的時候,則是與葉凡一同,深入到市井街巷、田間地頭,看似隨意地與當地百姓攀談,了解民情。
也旁敲側擊地詢問關於縣令周文元的為官風評。
起初幾日。
得到的信息幾乎是一邊倒的讚譽。
在城東為一位老農接種牛痘時,那老農感激涕零,絮絮叨叨地說起。
“周縣令可是個好官啊!”
“前年大旱,地裏顆粒無收,是周縣令親自帶著衙役和咱們一起下地,想法子從十裏外的河裏引水,還開倉放糧,雖然不多,但也救了不少人的命啊!”
“他那官袍都磨破了,手上全是血泡,看著都讓人心疼……”
在街邊茶攤,幾個歇腳的行商聽聞太子和葉先生在打聽周縣令,也紛紛開口。
“周縣令清廉著呢!”
“咱們在這清河縣行商多年,從未聽說有衙役敢敲詐勒索,更別說縣令大人本人了。”
“該交的稅賦一文不少,但額外的孝敬,那是一概不收的!”
“何止是清廉,還明察秋毫呢!”
另一個商人補充道:“記得去年,城裏張大戶家半夜遭了賊,一家五口全被滅門,那叫一個慘啊!”
“周縣令接到報案,帶著仵作和捕快,在張家宅子裏整整查了兩天兩夜,沒合眼!”
“最後愣是從後院牆頭一點幾乎看不見的泥印子,順藤摸瓜,抓到了流竄過來的江洋大盜,就地正法!”
“給張家申了冤,也震懾了宵小!”
類似的聲音不絕於耳。
無論是市井小民,還是些許讀書人,提及周文元,無不交口稱讚。
說他愛民如子,斷案如神,清廉如水。
甚至,有人繪聲繪色地講述周縣令如何微服私訪,體察民情。
如何為受冤的寡婦主持公道,如何在災年節衣縮食與民共度時艱……
一樁樁,一件件。
勾勒出一個近乎完美的清官能吏的形象!
聽著這些言之鑿鑿,細節豐富的稱頌,朱標心中的疑慮開始動搖了。
他站在田埂上,望著遠處正在勞作的百姓,眉頭緊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老師……”
他忍不住對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葉凡低語。
“難道…難道我們真的錯怪周文元了?”
“這些百姓,不似作偽。”
“他若真是大奸大惡之徒,豈能如此深得民心?”
“或許……或許那晚的刺客,真的就如他所說,是盤踞在黑風嶺,窮凶極惡的匪盜?”
“他們眼見無法逃脫,為了不受折磨,故而自盡?”
這個解釋,似乎也能說得通。
但朱標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那種訓練有素,行動失敗即刻自盡的作風。
那種冰冷的毫無生氣的眼神。
絕非尋常占山為王的土匪所能擁有!
那更像是……
他腦海中閃過之前在金陵,在葉府外,刺殺葉凡未遂的那些死士的影子。
葉凡沒有立刻回應。
他同樣聽著那些讚譽,臉上卻沒有任何輕鬆之色,反而眉頭越皺越緊。
眼神中,充滿了沉思,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困惑。
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他不是懷疑這些百姓在說謊。
恰恰相反,他相信這些讚譽大部分是發自內心的。
周文元在這些事情上,很可能確實做得不錯,甚至堪稱楷模。
但正是這種“完美”,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違和!
一個能如此細致入微地體察民情,斷案如神,清廉自守的官員。
按理說,應該有著極強的原則性和道德感。
可這樣一個官員,怎麽會如此輕易地,至少在表麵上,就接受了“匪盜截殺朝廷命官”這種牽強的解釋?
甚至,在太子盛怒質問時。
雖然表現出了恐懼。
但那種急於撇清,並將禍水引向匪盜的反應,是否過於流暢和模式化了?
而且。
葉凡敏銳地感覺到。
這些來自不同人口中的讚譽。
雖然內容各異,但似乎都集中在某幾個特定的容易博取名聲和好感的事件上。
比如抗旱,破獲滅門案,微服私訪等……
對於周文元日常的施政細節,官場交往,乃至一些不那麽光彩但可能更真實的一麵,卻鮮少有人提及。
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
精心塑造,並不斷強化著這個“清官”的形象。
這更像是一種……
經營。
一種刻意營造出來的口碑!!
葉凡的目光緩緩掃過那些麵帶感激和崇敬的百姓,又望向縣衙的方向。
周文元那張在公堂上惶恐委屈,私下裏卻可能隱藏著狠厲決絕的臉,在他腦海中交替浮現。
“殿下,”
葉凡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確定的凝重。
“百姓之言,或許不虛。”
“周縣令在某些方麵,可能確實是個好官。”
他頓了頓,話鋒微妙一轉:“但是……”
“一個好官,與他是否參與了某些陰謀,或許並不完全矛盾。”
朱標聞言一怔,不解地看向葉凡!
葉凡沒有繼續解釋,他隻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望著清河縣看似平靜的街景,輕聲道:“再看看吧。”
“有些事情,光聽是不夠的,還需要……親眼去看,用心去品。”
他心中的疑雲並未散去。
反而因為這種表麵的完美而更加濃重。
這位看似清廉能幹,深受愛戴的周縣令。
其麵具之下,究竟隱藏著怎樣一副麵孔?
那晚,冰冷的刀光和決絕的自盡,與眼前這派“民慈官清”的景象,究竟哪一個是真實的?
或者……
兩者都是真實的某個側麵?
葉凡感覺,自己正站在一團巨大的迷霧之前。
看似看到了光亮。
但那光亮的背後,可能隱藏著更深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