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探路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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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右相府邸。
    一間隱秘的連心腹管家都需得到明確指令才能靠近的內廳。
    此處與外間的富麗堂皇截然不同,陳設簡樸甚至略顯冷硬。
    牆上懸掛著幾張邊疆輿圖。
    角落立著兵器架,架上並非裝飾用的儀刀,而是幾柄真正飲過血的戰刀和硬弓。
    空氣中隱隱透著一股與文臣府邸格格不入,屬於軍營的肅殺與鐵血氣息。
    廳內隻設一桌,菜肴也非珍饈,多是實在的肉食與烈酒。
    胡惟庸今夜未著丞相冠服,隻穿了一身深紫色的窄袖常服,端坐主位。
    圍坐在桌旁的,是五名身著常服卻難掩彪悍之氣的軍中將領。
    他們年齡在三十到五十之間不等,有的臉上帶著傷疤,有的眼神銳利如鷹,雖然此刻姿態恭敬,但那股久經沙場,掌控兵權的煞氣,依舊隱隱散發出來。
    這五人,並非李善長名單上那些或與淮西有舊,或對現狀不滿的“潛在力量”。
    他們是胡惟庸這些時日以來,通過種種手段,或施恩提拔,或利益捆綁,或捏住把柄,從軍中不同派係,不同衛所中,精心挑選,逐步籠絡到身邊的私兵將領。
    他們官職未必最高,但或掌握精銳營頭,或駐守要害關隘。
    更重要的是,他們對胡惟庸個人的忠誠,遠超過對朝廷,甚至對淮西集團整體的認同!
    在胡惟庸看來,這些才是真正可靠,可以直接動用的刀。
    酒過三巡,氣氛在胡惟庸刻意營造下,已從最初的拘謹變得熱絡不少。
    將領們幾碗烈酒下肚,臉色泛紅,話也多了起來,言語間對胡惟庸的奉承與表忠,毫不掩飾。
    胡惟庸麵帶微笑,耐心聽著,時不時舉杯相邀,顯得禮賢下士。
    待眾人酒意漸酣,他才輕輕放下酒杯,臉上的笑容稍稍收斂,環視一圈,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讓廳內瞬間安靜下來。
    “諸位將軍,皆是國之幹城,陛下與咱倚重之將才。”
    “如今陛下巡幸在外,朝中事務繁雜,北疆雖暫安,然新都營造,遷都在即,萬般事宜,關乎國本,絲毫馬虎不得。”
    他先定了基調,將話題引向國事。
    一名麵黑微須,名叫趙通的參將立刻接口,聲音洪亮:“相爺說的是!”
    “遷都北平,乃陛下定下的百年大計,末將等雖在軍中,亦知此事重大!”
    “若有驅策,但憑相爺吩咐!”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胡惟庸滿意地點點頭,話鋒卻是一轉,語氣帶上了幾分憂慮:“正因事關重大,本相這心裏,才總是不踏實啊。”
    “新都營造,工程浩大,人員複雜。”
    “左相葉凡,奉旨總攬其事,年輕有為,自是好的。”
    “然其畢竟出身文臣,於軍務防務,難免有所疏漏。”
    “咱聽聞,其為護衛新都,已從各處調遣了不少兵將前往北平布防……”
    他頓了頓,觀察著幾名將領的神色,見他們都露出傾聽和若有所思的表情,才繼續道:“調兵遣將,本是應有之義。”
    “然北平初建,魚龍混雜,那些調去的將領兵士,是否皆堪重任?其布防是否周密無虞?其間是否會有小人趁機作亂,或疏於職守?”
    “這些,都需有人替朝廷,替陛下,多留一份心啊。”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仿佛純粹是出於對國事的擔憂。
    但在座的都不是傻子,立刻品出了弦外之音。
    胡相不放心葉凡在新都的軍事布置,甚至可能懷疑葉凡在其中做了手腳。
    另一名眼神陰鷙,名叫孫彪的遊擊將軍試探著問道:“相爺的意思是——?”
    胡惟庸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些聲音,目光掃過眾人:“咱思來想去,覺得光靠葉凡那邊報上來的文書,終究是隔了一層。”
    “北平乃未來國都,其防務安危,絕不能隻係於一人之手,更不能有絲毫含糊。”
    “因此,咱想請諸位將軍,幫朝廷一個忙。”
    他刻意用了“幫朝廷”這個說法。
    “請相爺明示!末將等萬死不辭!”
    幾人齊聲道。
    胡惟庸緩緩道:“本相會以加強新都協防,熟悉北邊軍務為由,將諸位將軍,以及你們麾下一些絕對可靠的兒郎,分批分次,也調往北平,編入新都衛戍或相關營伍。”
    他看到幾名將領眼中閃過亮光!
    調往新都,意味著可能獲得更重要的位置,更大的權柄,這對武將而言是極具吸引力的。
    “不過,”
    胡惟庸語氣加重,“你們此去,明麵上的職責是協防,是熟悉情況。”
    “但暗地裏,本相需要你們做兩件事。”
    他伸出兩根手指:“第一,給本相仔細摸清新都那邊,尤其是葉凡安插過去的那些將領,那些兵力的底細!”
    “他們到底是什麽來曆?與葉凡有何關係?日常如何布防?彼此之間如何聯絡?有沒有什麽異常的舉動?”
    “這些,都要給咱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幾乎就是明確的監視和調查指令了,目標直指葉凡。
    “第二,”
    胡惟庸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密切注意新都內外的任何風吹草動!”
    “尤其是與葉凡相關的!”
    “看看他除了明麵上的安排,還在暗中搞什麽名堂?”
    “有沒有私下接觸不該接觸的人?有沒有調動不該調動的資源?”
    “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
    “記住,你們是朝廷的耳目,是陛下的眼睛,替朝廷看好新都,就是你們最大的功勞!”
    他將自己的私人目的,再次巧妙地包裹在“為朝廷”“為陛下”的外衣之下。
    幾名將領交換了一下眼神,心中已然明了。
    胡相這是要和那位風頭正盛的葉左相掰手腕了!
    而他們,就是胡相插入新都的釘子、匕首和眼睛!
    風險固然有,但回報也必然巨大!
    若能助胡相扳倒葉凡,他們在新都,乃至在整個軍中的地位,都將不可限量!
    “相爺放心!”
    趙通率先抱拳,聲音鏗鏘,“末將等蒙相爺信重,必不負所托!”
    “定將那北平城裏城外,葉凡的一舉一動,都給您看得真真切切,查得水落石出!”
    “對!相爺盡管吩咐!末將等曉得輕重!”
    其他人也紛紛表態,臉上寫滿了躍躍欲試的興奮與狠厲。
    胡惟庸看著眼前這群被利益和野心驅動的悍將,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他舉杯:“好!有諸位將軍鼎力相助,本相便放心了!”
    “此事關乎社稷安穩,務必謹慎隱秘!”
    “來,滿飲此杯,預祝諸位將軍,北上建功,前程似錦!”
    “謝相爺!幹!”
    眾人轟然應諾,舉杯一飲而盡。
    ……
    拂曉前。
    黃山腳下。
    兩支輕裝馬隊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行宮,在岔路口分道揚鑣。
    朱標與葉凡一行僅有十數人,皆是東宮與葉凡麾下最精幹,口風最緊的護衛,扮作南下采買藥材的商隊,馬蹄包了厚布,鈴鐺盡除,沿著官道旁僻靜的小路,疾馳向東。
    朱標的心情是複雜的。
    離了父皇那如山嶽般壓人的威儀和洞悉一切的目光,他肩頭一鬆。
    旋即,又被更沉重的責任攫住。
    這次的差事,凶險萬分,對象是盤根錯節的走私網絡,背後可能牽連著藍玉那樣的悍將,甚至監國的宰相。
    他緊握著韁繩,目光直視前方不斷掠過的秋日田野,腦海裏反複回響著父皇的告誡。
    “悄無聲息地進去,悄無聲息地查……絕不可打草驚蛇!”
    葉凡策馬跟在朱標側後方半步,這個位置既能隨時護衛,又保持著臣子的分寸。
    他的麵色比朱標平靜得多,眼眸沉靜如夜,隻是偶爾掠過路旁村落或田埂上勞作的農人時,會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銳光。
    他隱隱感覺到,陛下將他們派往寧波,絕非僅僅為了幾船走私貨物。
    這是一枚探路的石子。
    要激起的,卻是能淹沒無數人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