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一處都是陰暗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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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像被浸了墨的破布,沉沉壓在頭頂,連一絲月光都透不出來。蕭琰牽著那匹瘦骨嶙峋的黑馬走在土路上,馬蹄踩過碎石子的聲響在空曠的野地裏格外清晰,卻又很快被四周濃稠的寂靜吞噬。他裹緊了身上洗得發白的舊棉袍,寒風還是像無數根細針,從領口、袖口鑽進去,紮得皮膚發疼。這條路他走了不下十次,可今夜卻格外不同,連風裏都裹著一股說不出的腥氣,混雜著腐爛樹葉和泥土的味道,直衝鼻腔。
“籲 ——” 黑馬突然停下腳步,焦躁地刨著前蹄,鼻子裏發出不安的噴氣聲,兩隻耳朵死死貼在背上。蕭琰心裏一緊,順著黑馬的視線往前看,隻見土路盡頭的岔口處,不知何時冒出了一片黑壓壓的影子。他眯起眼,借著偶爾閃過的微弱閃電,才看清那竟是一片荒廢的墳地。墳地周圍的木柵欄早已朽壞,斷成一節節的木頭歪歪扭扭地插在地裏,上麵纏著枯黃的藤蔓,像一道道幹枯的絞索。
他本想繞路,可目光掃過四周,才發現這片墳地恰好擋在了去往鄰村的唯一通道前。今夜若趕不到鄰村,他帶著的這包救命藥材就要耽誤了 —— 鄰村的李阿婆還等著這藥救命,那是他答應過李阿婆兒子的事。咬了咬牙,蕭琰拍了拍黑馬的脖子,低聲安撫:“別怕,咱們快點走,過了這兒就到了。” 黑馬卻依舊不肯挪動,隻是一個勁地往後退,尾巴繃得筆直,渾身的鬃毛都豎了起來。
蕭琰沒辦法,隻能翻身下馬,牽著韁繩慢慢往前挪。剛踏入墳地範圍,腳下就傳來 “咯吱” 一聲脆響,他低頭一看,竟是踩碎了一塊朽爛的棺材板,木板碎片裏還夾雜著幾根發黃的骨頭,在黑暗中泛著森白的光。他心裏一寒,連忙收回腳,可剛邁出一步,又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踉蹌著差點摔倒。伸手一摸,指尖觸到一片冰涼粗糙的東西,借著閃電的光一看,竟是一塊歪斜的墓碑,碑上的字跡早已模糊不清,隻剩下幾道斑駁的刻痕,像是老人臉上皺巴巴的紋路。
風更緊了,墳地裏的荒草被吹得 “嗚嗚” 作響,像是有人在低聲啜泣。蕭琰屏住呼吸,加快腳步往前走,可越走心裏越慌。他總覺得身後有人跟著,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後背上,讓他渾身發毛。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隻有一片漆黑的夜色,墳地裏的墓碑在黑暗中隱隱綽綽,像是一個個站著的人影,正靜靜地盯著他。
“別自己嚇自己。” 蕭琰在心裏給自己打氣,可聲音卻有些發顫。他握緊了手裏的藥包,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突然,一陣 “嘩啦啦” 的聲響從旁邊的墳堆裏傳來,蕭琰猛地停下腳步,心髒 “砰砰” 直跳,仿佛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他瞪著那座墳堆,隻見墳堆上的泥土簌簌往下掉,荒草被壓得彎下了腰,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從裏麵鑽出來。
黑馬嚇得嘶鳴一聲,掙脫韁繩往後跑,蕭琰連忙去拉,卻沒拉住,隻能眼睜睜看著黑馬消失在黑暗裏。他咬了咬牙,隻能獨自往前走。那座墳堆裏的聲響越來越大,他甚至能聽到 “咚咚” 的敲擊聲,像是有人在用手捶打棺材。他不敢再看,低著頭快步往前走,可腳下卻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艱難。
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感覺腳下一軟,像是踩進了什麽東西裏。低頭一看,竟是一個塌陷的墳坑,坑底隱約能看到一口破舊的棺材,棺材蓋已經掉在了一邊,露出裏麵黑乎乎的空洞。一股濃烈的腐臭味撲麵而來,蕭琰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差點吐出來。他連忙往後退,卻不小心撞到了身後的一塊墓碑,墓碑晃了晃,上麵的泥土 “唰” 地掉了下來,落在他的肩膀上,冰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
就在這時,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整個墳地。蕭琰借著光亮,看到墳地裏的墓碑密密麻麻,橫七豎八地立在荒草中,有的墓碑已經斷裂,有的則完全陷進了土裏,隻露出一小截頂端。而在不遠處的一座墳前,竟還放著一個破舊的紙人,紙人的臉已經被風吹得破爛不堪,一隻眼睛掉在了地上,另一隻眼睛卻像是還在盯著他,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像是在笑。
閃電過後,是震耳欲聾的雷聲,蕭琰嚇得渾身一哆嗦,差點癱坐在地上。他再也忍不住,拔腿就往前跑,不管腳下是墓碑還是荒草,隻顧著往前衝。風在耳邊呼嘯,像是無數個聲音在喊他的名字,墳地裏的荒草刮著他的腿,留下一道道火辣辣的傷口,可他卻感覺不到疼,隻想著快點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
跑了不知多久,他終於看到了墳地盡頭的土路,土路盡頭隱約能看到鄰村的燈火。他心裏一喜,跑得更快了,可就在這時,他感覺腳踝被什麽東西抓住了,冰涼的觸感順著腳踝往上爬,像是一隻冰冷的手。他猛地低頭,借著微弱的天光,看到一隻枯瘦的手從墳土裏伸了出來,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腳踝,手指的指甲又長又尖,泛著青黑色的光。
“啊!” 蕭琰嚇得尖叫一聲,用力甩著腿,想要掙脫那隻手。可那隻手卻抓得越來越緊,他甚至能感覺到指甲已經嵌進了自己的皮肉裏,冰涼的痛感順著腳踝傳遍全身。他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彎腰用手去掰那隻手,可那隻手卻像是長在了他的腳踝上一樣,怎麽也掰不開。
墳地裏的風更急了,“嗚嗚” 的哭聲越來越響,像是有無數個鬼魂從墳裏爬了出來,圍在他的身邊。他看到周圍的墓碑後麵,隱隱約約冒出了一個個黑影,黑影越來越近,他甚至能看到黑影臉上空洞的眼窩,和嘴角流下來的黑色液體。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心想自己今天怕是要交代在這裏了。
可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一陣馬蹄聲,還有人的呼喊聲:“蕭小哥!蕭小哥!” 蕭琰猛地睜開眼睛,隻見不遠處的土路上,有幾個人騎著馬朝這邊跑來,手裏還舉著火把,火光在黑暗中搖曳,照亮了周圍的景象。
抓住他腳踝的那隻手突然鬆開了,“唰” 地縮回了墳土裏,隻留下一個黑洞洞的土坑。周圍的黑影也瞬間消失了,墳地裏的哭聲和風聲也漸漸小了下去。蕭琰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流,渾身都在發抖。
“蕭小哥,你沒事吧?” 跑過來的人跳下馬來,扶起蕭琰,關切地問道。蕭琰抬起頭,看清是鄰村的張大叔,他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地說:“我沒事,就是…… 剛才有點害怕。”
張大叔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就好,這片荒墳晚上是有點嚇人,我們也是擔心你,特意過來接你的。快,跟我們回村吧,李阿婆還等著你的藥呢。”
蕭琰點了點頭,在張大叔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跟著他們往鄰村走去。他回頭看了一眼那片荒墳,隻見墳地又恢複了之前的寂靜,在黑暗中像是一頭蟄伏的怪獸,靜靜地趴在那裏。他心裏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要在晚上經過這片荒墳了。
蕭琰跟著張大叔一行人往鄰村走,火把的光在夜色裏跳動,卻照不亮他心頭的寒意。方才被枯手抓住腳踝的觸感還清晰地留在皮膚上,那冰涼刺骨的溫度,仿佛已經滲進了骨頭裏,讓他每走一步都覺得腳踝發沉。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腳踝上沒有任何痕跡,可那種被牢牢攥住的窒息感,卻像是一場揮之不去的噩夢,在他腦海裏反複回放。
張大叔似乎察覺到他的不對勁,走在他身邊,笑著說:“蕭小哥,別想剛才那事兒了,這片荒墳啊,老輩人都說邪乎,可這麽多年,也沒真出過啥人命,多半是咱們自己嚇自己。” 蕭琰勉強笑了笑,沒說話。他知道張大叔是好意安慰,可他心裏清楚,剛才那隻手、那些黑影,絕不是幻覺。那指甲嵌進皮肉的痛感,還有黑影臉上空洞的眼窩,都真實得讓他渾身發顫。
一行人很快走到了鄰村村口,村口的老槐樹下掛著一盞馬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一小塊地方。村裏的狗聽到動靜,此起彼伏地叫了起來,打破了夜的寂靜。蕭琰鬆了口氣,仿佛隻要進了村,就能擺脫那片荒墳帶來的陰影。可就在他踏入村口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覺後頸一涼,像是有什麽東西從背後掠過,他猛地回頭,身後隻有漆黑的夜色和搖曳的火把光,什麽都沒有。
“怎麽了,蕭小哥?” 張大叔見他停下腳步,疑惑地問道。蕭琰搖了搖頭,“沒什麽,可能是風吧。” 他心裏卻泛起了嘀咕,剛才那種感覺,不像是風,更像是有人用冰冷的手指輕輕碰了一下他的後頸。他握緊了手裏的藥包,加快腳步跟著張大叔往李阿婆家裏走。
李阿婆的家在村子最裏麵,是一間破舊的土坯房。張大叔敲了敲門,裏麵傳來李阿婆沙啞的聲音:“誰啊?” “阿婆,是我,張老三,蕭小哥把藥帶來了。” 門 “吱呀” 一聲開了,李阿婆拄著拐杖站在門口,臉上滿是皺紋,眼睛因為生病而有些渾濁。她看到蕭琰,連忙笑著說:“蕭小哥,辛苦你了,這麽晚還跑一趟。”
蕭琰把藥包遞給李阿婆,“阿婆,您快把藥煎了喝了,早點好起來。” 李阿婆接過藥包,連連道謝,又熱情地留他們坐下喝碗水。蕭琰實在沒心思留下,找了個借口說還要去找自己的黑馬,便匆匆離開了李阿婆的家。張大叔擔心他,想陪他一起去,卻被蕭琰婉拒了,他不想再把別人牽扯進來。
夜色更濃了,蕭琰獨自一人走在村外的小路上,心裏滿是焦慮。他的黑馬是他唯一的代步工具,要是找不回來,以後出行會很不方便。他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越靠近那片荒墳,心裏就越害怕。可他沒有辦法,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他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 “嘶嘶” 的馬叫聲,像是他的黑馬。他心裏一喜,連忙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聲音是從荒墳旁邊的一片樹林裏傳來的,蕭琰跑到樹林邊,借著微弱的天光,看到他的黑馬正被困在一棵樹下,韁繩纏在了樹枝上,它不停地掙紮著,發出不安的嘶鳴。
蕭琰鬆了口氣,快步走過去,想要解開韁繩。可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韁繩的時候,他突然看到黑馬的眼睛裏充滿了恐懼,死死地盯著他的身後。蕭琰心裏一緊,猛地回頭,隻見那片荒墳的方向,有一道黑影正慢慢地朝他這邊移動。黑影的速度很慢,像是在漂浮,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詭異。
蕭琰嚇得渾身一哆嗦,連忙解開黑馬的韁繩,翻身上馬,用力一夾馬腹,“駕!” 黑馬像是也感受到了危險,撒開蹄子往前跑。蕭琰回頭看了一眼,那道黑影還在跟著他們,距離越來越近。他甚至能看到黑影的輪廓,那像是一個沒有腳的人,身體輕飄飄的,在地麵上滑行。
黑馬跑得越來越快,可那道黑影卻始終跟在後麵,不離不棄。蕭琰心裏越來越慌,他不知道那黑影是什麽東西,也不知道它為什麽要跟著自己。他隻能不停地催促黑馬,希望能快點擺脫它。
跑了大約一個時辰,黑馬已經累得氣喘籲籲,速度漸漸慢了下來。蕭琰回頭一看,那道黑影還在後麵,距離他們隻有幾十步遠了。他絕望地發現,自己好像無論怎麽跑,都擺脫不了這道黑影。
就在這時,他看到前麵不遠處有一座破廟,廟裏隱隱約約透出一點光。蕭琰心裏一喜,連忙騎著馬朝破廟跑去。他記得老輩人說過,破廟雖然破舊,但也是供奉神明的地方,邪祟一般不敢靠近。
跑到破廟門口,蕭琰翻身下馬,牽著黑馬快步走進廟裏。廟裏布滿了灰塵,蛛網隨處可見,正中間的神像已經殘破不堪,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廟裏的光來自於角落裏的一堆篝火,篝火旁邊坐著一個老乞丐,正蜷縮在那裏睡覺。
蕭琰走到篝火旁,放下黑馬的韁繩,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那老乞丐被驚醒了,睜開惺忪的睡眼,看了蕭琰一眼,沙啞地問道:“年輕人,這麽晚了,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蕭琰抬頭看了看老乞丐,隻見他滿臉皺紋,頭發和胡子都白了,身上穿著一件破爛不堪的衣服,手裏拿著一根乞討用的拐杖。
“老丈,我…… 我被一道黑影跟著,實在沒辦法,才跑到這裏來的。” 蕭琰聲音顫抖地說。老乞丐聽了,臉色微微一變,連忙朝廟門口看了一眼,然後壓低聲音說:“你是不是惹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這附近有一片荒墳,邪得很,晚上很少有人敢從那裏過。”
蕭琰點了點頭,把自己經過荒墳時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老乞丐。老乞丐聽完,眉頭皺得更緊了,“你說你被一隻枯手抓住了腳踝?還看到了黑影?” 蕭琰用力點頭,“是啊,老丈,那東西現在還在廟外麵嗎?” 老乞丐站起身,走到廟門口,小心翼翼地朝外麵看了一眼,然後回頭對蕭琰說:“外麵沒什麽動靜,可能是不敢進來吧。這破廟雖然破舊,但有神像鎮著,邪祟不敢輕易進來。”
蕭琰鬆了口氣,心裏稍微安定了一些。老乞丐走回篝火旁,坐下來說:“年輕人,你也是膽子大,敢在晚上走那片荒墳。我在這破廟裏住了好幾年了,見過不少怪事,那片荒墳裏的東西,可不是好惹的。” 蕭琰好奇地問:“老丈,那片荒墳到底怎麽回事啊?為什麽會這麽邪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