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戰略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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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沉沉,武昌城內燈火通明。向拯民站在軍務堂的沙盤前,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那是他從現代帶來的唯一一件“老朋友”。雪魄臥在堂角,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安靜地望著他,尾巴輕輕掃著地麵,仿佛也在為這凝重的氣氛添上一絲不安。
    覃玉推門進來時,手裏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薑湯。“又熬到三更天了?”她輕聲說,把碗放在案幾上,“你再這麽耗下去,身子先垮了。”
    向拯民苦笑了一下:“北伐不是打幾個勝仗就完事。我們一路打到鄭州,看似勢如破竹,可百姓的眼神……並不全是感激。”
    覃玉點點頭,走到沙盤邊,目光落在河南與河北交界處。“是啊。我們在信陽、鄭州廢除人頭稅、建學堂、分田地,可有些地方,百姓連‘華夏’兩個字都念不全。他們隻認‘官’和‘匪’,不認‘新政’。”
    “問題就在這兒。”向拯民一掌拍在沙盤邊緣,“我們太急了。以為火器一響、城牆一破,人心就歸附。可人心不是城牆,炸不開,得一點點焐熱。”
    兩人沉默片刻。窗外傳來巡邏士兵整齊的腳步聲,遠處隱約有犬吠。雪魄忽然低吼一聲,耳朵豎起——不是敵襲,隻是風吹動了旗杆。
    “我剛收到密報。”覃玉壓低聲音,“山西那邊,李自成殘部和本地豪強勾結,打著‘反華夏、複大明’的旗號,煽動流民暴亂。他們說我們是‘妖人挾虎作亂’,還編了童謠,在村子裏傳唱。”
    向拯民眼神一凜:“童謠?”
    “‘白虎嘯,鐵船走,妖人奪地百姓愁。火銃響,學堂修,祖宗牌位換洋書。’”覃玉一字一句念出來,語氣裏帶著無奈,“你看,他們不是怕我們的槍炮,是怕我們動了他們的‘根’。”
    向拯民深吸一口氣,緩緩坐到椅子上。他想起當初在巴寨,老祭祀第一次見到雪魄時跪地叩拜的樣子——那不是恐懼,是信仰。可如今在中原腹地,白虎不再是圖騰,反而成了“妖物”。
    “我們犯了個錯。”他低聲說,“把施南的經驗直接套在中原。土家族信白虎,漢人敬祖先。我們在施南建學堂,沒人反對;可在這裏,有人砸了學堂的牌匾,說我們‘毀聖道’。”
    覃玉蹲下身,平視他的眼睛:“所以,戰略得調。”
    “對。”向拯民站起身,走到地圖前,手指劃過黃河以北,“原計劃是直取北京,逼崇禎退位。但現在看,就算拿下京城,也守不住。民心未附,根基不穩,就像蓋樓沒打地基,風一吹就塌。”
    “那怎麽辦?”覃玉問。
    “放緩北進速度。”向拯民斬釘截鐵,“主力暫駐鄭州、開封一線,不再急於渡河。把重心從‘打’轉到‘治’。”
    覃玉眼中一亮:“你是說……先固本,再圖遠?”
    “正是。”向拯民轉身,拿起炭筆,在沙盤旁的白紙上快速勾畫,“第一,軍事路線調整:不再全線推進,而是以鄭州為軸心,向西控洛陽,向東聯徐州,形成‘弓形防線’。騎兵遊弋黃河沿岸,但不強渡。重點清剿李自成殘部和煽動暴亂的豪強,打出‘護民安土’的旗號,而不是‘代明立新’。”
    “妙!”覃玉拍手,“這樣一來,百姓會覺得我們是‘清亂’,不是‘篡權’。”
    “第二,後勤保障改革。”向拯民繼續道,“以前靠武昌運糧,千裏迢迢,損耗太大。現在要在河南就地屯田,推行‘軍墾製’——士兵戰時為兵,閑時耕田。收成三七分,三成歸軍,七成歸民。既減輕百姓負擔,又讓軍隊自給自足。”
    覃玉迅速記下,忽然抬頭:“那流民呢?河南災荒剛過,流民遍地。”
    “設‘安民屯’。”向拯民眼中閃過一絲柔光,“凡願歸附者,分田、分種、分工具。女子可入紡織坊,老人可管學堂雜務。讓他們有飯吃、有事做、有家回——這才是真正的‘止戈’。”
    覃玉眼眶微紅。她知道,這話不隻是策略,更是向拯民心底最深的信念。他從來不是為了當皇帝,而是為了讓亂世中的人,能活得像個人。
    “第三,政治策略徹底轉向。”向拯民聲音低沉卻堅定,“停止使用‘華夏政權’的名號。對外仍稱‘施南守備府’,對內用‘安民司’。所有公文、告示,去掉‘新政’‘革新’這些刺眼的詞,改用‘恤民’‘安土’‘複耕’。學堂不叫‘格致學堂’,改叫‘義學’;水泥牆不叫‘新工防’,叫‘保民牆’。”
    覃玉怔住:“可……這不是倒退嗎?”
    “不是倒退,是迂回。”向拯民搖頭,“文化如水,不能硬灌,得順著河道流。我們要讓百姓覺得,我們不是來改變他們的,是來幫他們守住祖宗留下的日子,隻是……加點更好的東西。”
    雪魄這時忽然站起身,走到覃玉腳邊,用頭輕輕蹭她的腿。覃玉彎腰摸了摸它的耳朵,輕聲道:“連雪魄都懂,有時候,溫柔比利爪更有力量。”
    向拯民笑了:“它比我們都聰明。”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巴勇掀簾而入,滿臉風塵,單膝跪地:“將軍!鄭州急報!”
    “說!”
    “城東三十裏,李自成餘部夜襲安民屯,燒了三座糧倉,擄走兩百多流民。帶隊的是個叫‘黑鷂子’的悍匪,揚言要‘活剝白虎皮,生飲妖人血’!”
    向拯民臉色驟冷。覃玉卻搶先開口:“有多少婦孺被擄?”
    “……八十七人,多是帶孩子的母親。”巴勇聲音低沉。
    堂內一片死寂。雪魄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嗚咽,爪子在地上抓出淺痕。
    向拯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已無怒火,隻有冰一般的冷靜。
    “傳令。”他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鐵,“第一,火器營連夜出發,但不準開炮,隻圍不攻。我要活捉黑鷂子。”
    “第二,”他看向覃玉,“你親自帶醫療隊和糧食去安民屯。告訴百姓,損失由守備府全額賠償,被擄之人,一個不少,三天內帶回。”
    “第三,”他頓了頓,“放出消息——黑鷂子若放人,可免死罪,送其回鄉務農。若傷一人,屠其全寨,雞犬不留。”
    巴勇領命而去。覃玉卻沒動,她看著向拯民:“你真會放他走?”
    “不會。”向拯民苦笑,“但他不知道。這就夠了。亂世之中,有時‘希望’比刀劍更能瓦解敵人。”
    覃玉點頭,轉身欲走,卻又停下:“那你呢?”
    “我去一趟安民屯。”向拯民披上外衣,“不是以將軍的身份,是以……一個想讓母親不再流淚的兒子的身份。”
    那一夜,向拯民獨自騎馬出城。雪魄跟在他身側,月光下,一人一虎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
    次日清晨,覃玉在安民屯見到了他。他正蹲在一個小女孩麵前,用隨身帶的壓縮餅幹哄她吃東西。女孩的母親昨夜被擄,此刻正哭得昏厥過去。
    “叔叔……白虎……真的會吃人嗎?”小女孩怯生生地問。
    向拯民搖搖頭,指了指雪魄:“你看它,昨晚守了你一整夜,連蚊子都沒讓你被叮。”
    雪魄溫順地趴下,任由小女孩的小手摸它的鼻子。
    覃玉站在遠處,眼眶發熱。她忽然明白,向拯民的戰略調整,不隻是軍事上的,更是人心上的。他不再試圖用火器轟開舊世界的大門,而是蹲下來,牽著孩子的手,一步步走進去。
    三天後,黑鷂子果然放人。他以為能逃,卻被早已埋伏的火器營圍在山坳。但他沒想到的是,向拯民真的沒殺他。
    “你有兩個選擇。”向拯民站在高坡上,雪魄立於身側,“一是回鄉種地,守備府給你十畝田;二是加入安民司,專管流民安置——因為你最懂,亂世裏,人最怕什麽。”
    黑鷂子愣住,半晌,撲通跪地,嚎啕大哭。
    消息傳開,河南震動。人們開始議論:“那個白虎將軍……好像不是妖人。”
    而此時,向拯民正和覃玉站在黃河邊。河水滔滔,北岸烽煙隱約可見。
    “接下來,最難的一步。”覃玉輕聲說。
    “我知道。”向拯民望向遠方,“我們要讓中原百姓相信,白虎不是妖,是守護他們的魂。”
    雪魄仰天長嘯,聲震四野。那嘯聲裏,沒有殺伐,隻有蒼涼與堅定。
    北伐之路,從此不再隻是鐵與火,更是心與心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