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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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戰六勝,挺進十六強。
當蝦仁拖著幾乎散架的身軀,一步步挪回那處僻靜石崖時,演武峰上的喧囂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那些震驚、駭然、乃至隱含殺意的目光,都無法穿透他此刻築起的心防。
代價是慘重的。
右臂軟垂,劍元薄膜徹底崩碎,反噬之力讓整條手臂的經絡如同被烈焰燎過,每一次細微的移動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左腿外側被水鞭抽中的地方腫脹發紫,行動受限。髒腑因硬抗攻擊和靈力反震而隱隱作痛,喉頭腥甜之氣不斷上湧。精神上的消耗更是達到了一個臨界點,強行支撐“勢”的雛形並施展出那決絕的“斷流”一擊,幾乎將礪神丹錘煉出的根基再次撼動。
他背靠著冰冷的岩石滑坐在地,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已欠奉。汗水、血水與石壁上的濕氣混合,浸透了他破舊的青衫,帶來刺骨的冰涼。
牧塵紅著眼圈,想上前攙扶,卻被蝦仁一個眼神製止。他隻能焦躁地守在旁邊,將所剩無幾的普通回氣丹捏在手裏,卻又知道這對小師弟的傷勢無異於杯水車薪。
就在這時,那縷熟悉的清冷幽香再次飄至。
淩霜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石崖邊緣。她目光掃過蝦仁狼狽的模樣,最終落在他那無力垂落的右臂上,清冷的眉宇間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沒有說話,隻是屈指一彈,一道柔和的白光包裹著兩個玉瓶,落在蝦仁身前。
一瓶是所剩不多的“斷續膏”,另一瓶則是色澤乳白、散發著寧神清氣的“凝碧丹”。
“斷續外敷,凝碧內服。”她的聲音依舊沒什麽溫度,但這次卻多說了幾個字,“筋脈之損,非一日可複。神魂之疲,忌竭澤而漁。”
說完,她並未立刻離開,而是靜靜立了片刻,仿佛在觀察蝦仁的狀態。山風拂動她素淨的衣袂,勾勒出孤峭的輪廓。
蝦仁艱難地抬起左手,拿起玉瓶,低聲道:“多謝師姐。”
淩霜微微頷算,目光似乎在他那被布條纏繞、卻依舊透出暗青異色的右手上停留了一瞬,終是轉身,化作一道青影消失。
蝦仁沒有立刻用藥。他先竭力運轉起“養劍訣”,那經過千錘百煉的意誌如同最堅韌的蛛絲,強行收攏著瀕臨潰散的精神,引導體內殘存的氣血,如同涓涓細流,緩慢滋養著受損最重的右臂經絡。
這個過程緩慢而痛苦,如同在幹涸龜裂的土地上引水,每一絲劍元的重新滋生,都伴隨著經絡抽搐的劇痛。但他忍耐著,憑借著那股不甘沉淪的狠勁,一點點地修複著。
直到感覺精神稍稍穩固,不再有眩暈之感,他才取出凝碧丹服下。丹藥化作一股清涼的溪流,匯入識海,那瀕臨枯竭的神魂仿佛久旱逢甘霖,貪婪地吸收著藥力,疲憊與刺痛感緩緩消退。
隨後,他解開右臂染血的布條,露出下麵皮膚破裂、隱隱透出暗紅血絲的猙獰傷勢。他將斷續膏仔細塗抹上去,清涼的藥力滲透,與內部滋生的微弱劍元裏應外合,修複的速度頓時加快了不少。
做完這一切,他已近乎虛脫,靠在石壁上沉沉喘息。
“小師弟……”牧塵看著他蒼白如紙的臉色和那身狼狽,聲音哽咽,“下一場……要不……”
“無妨。”蝦仁打斷他,聲音虛弱卻斬釘截鐵。他閉上眼,不再言語,全力調息。
他知道牧塵想說什麽。十六強戰,對手將是真正的精英,修為最低也是煉氣八層,甚至可能出現九層的強者。以他如今的狀態,勝算渺茫。
但他不能退。一旦退了,之前積累的聲勢將蕩然無存,趙焯那邊的打壓會變本加厲,更重要的是,他心中的那口劍,不能鈍,更不能折!
必須盡快恢複,至少,要恢複一部分戰力。
就在他全力療傷之際,一陣細碎而遲疑的腳步聲靠近。
是婉兒。
她換了一身幹淨的弟子服,頭發也仔細梳理過,但紅腫的眼圈和蒼白的臉色依舊顯露出她內心的不安與悲傷。她手中捧著一個粗陶碗,裏麵是熬得濃稠、散發著淡淡靈穀香氣的米粥。
“蝦……蝦仁師兄,”她怯生生地開口,將陶碗遞過來,“我……我用靈穀熬了點粥,你受傷了,需要補充體力……我,我沒什麽好東西……”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臉頰泛起一絲不自然的紅暈,眼神躲閃著,不敢與蝦仁對視。
蝦仁睜開眼,看著那碗冒著熱氣的靈穀粥,又看看婉兒那副小心翼翼、帶著卑微討好的模樣,沉寂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複雜。
他記得她哥哥的冤屈,記得她那日的絕望。這碗粥,或許是她能拿出的、最真誠的感激。
他沒有拒絕,伸出左手接過陶碗。碗壁溫熱,熨帖著他冰涼的掌心。
“多謝。”他低聲道,聲音依舊沙啞。
婉兒見他接過,眼中頓時煥發出一點光彩,連忙擺手:“不,不用謝!師兄肯幫我……我,我感激不盡!”她看著蝦仁蒼白虛弱的樣子,猶豫了一下,鼓足勇氣道,“師兄,你……你一定要小心。我聽說,趙焯師兄他們,好像……好像要在下一輪對你不利……”
蝦仁舀起一勺粥,緩緩送入口中。溫熱的粥水順著食道滑下,帶來些許暖意和真實的飽腹感。他咽下粥,才抬眼看向婉兒,目光平靜:“我知道。”
他的平靜,反而讓婉兒更加不安。她絞著手指,低聲道:“那……那我就不打擾師兄休息了。”說完,她匆匆行了一禮,轉身快步離開,背影單薄而柔弱。
蝦仁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石崖後,默默地將碗中的粥喝完。靈穀蘊含的微弱靈氣散入四肢百骸,雖然微不足道,卻也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他的虛弱。
他將空碗放下,重新閉上眼。
婉兒的提醒,他並未放在心上。趙焯的手段,他早有預料。如今更重要的是恢複實力。
在凝碧丹和自身頑強意誌的雙重作用下,他的精神力恢複得比預想中要快。右臂的傷勢在斷續膏和新生劍元的滋養下,也穩定下來,雖然距離恢複戰鬥力還差得遠,但至少不再惡化。
他嚐試著,極其緩慢地調動一縷新生劍元,流轉於右臂那受損的經絡之中。過程依舊痛楚,如同在布滿裂痕的瓷器上行走,但他小心翼翼,控製著劍元的流速與強度,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修複著這件受損的兵器。
時間在煎熬中流逝。十六強戰的抽簽結果傳來。
他的對手,是天罡峰的弟子,雷震。煉氣八層巔峰,一手雷法剛猛暴烈,速度極快,在外門素有“小雷尊”之稱。
聽到這個結果,牧塵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雷震!這可是本屆大比前五的熱門人選!一手“***”和“雷遁術”霸道無比,攻擊力遠超張狂,速度更是柳依依無法比擬的!小師弟如今這副模樣,如何能擋?
就連一直沒什麽動靜的常昊,也不知從哪個角落晃了出來,抱著雙臂,看著蝦仁那慘狀,咂了咂嘴:“雷震那小子,脾氣爆得很,下手沒輕沒重。小子,現在認輸還來得及,不丟人。”
蝦仁緩緩睜開眼,眼底的血絲尚未完全褪去,但那股沉寂之下的銳利,卻仿佛經過淬火般,更加凝聚。
他看了一眼常昊,沒有回答認輸與否,隻是問道:“他的雷法,可能‘斷’?”
常昊愣了一下,隨即嗤笑一聲:“斷?你小子還真敢想!雷霆之力,至陽至剛,狂暴無匹,乃天地之威!你想用你那半吊子的‘勢’去斷?小心被電成焦炭!”
蝦仁沉默片刻,再次閉上眼,不再理會外界。
斷不了嗎?
未必。
他回憶起淩霜斬斷火屬性能量流的那一劍,回憶起自己斬斷柳依依靈力紐帶的那一掌。斷的並非能量本身,而是其“結構”,其“聯係”。
雷霆雖暴烈,亦有其運行軌跡,有其靈力凝聚的核心。
關鍵在於,他的“劍”,是否足夠快,足夠準,足夠……鋒利!
他將全部心神沉入對“斷”之一字的感悟中。不再去思考勝負,不去思考傷勢,甚至暫時放下了仇恨。他的世界中,隻剩下那縷新生的、凝練的劍元,以及那種欲要斬斷一切的、冰冷的“意”。
右臂的劇痛,左腿的腫脹,髒腑的不適,此刻仿佛都化為了磨刀石,砥礪著他的意誌,淬煉著他的劍心。
懷中的溪石,那絲若有若無的溫熱仿佛也變得清晰了一些,如同黑暗中的燈塔,指引著他不要在那無盡的痛楚與感悟中迷失。
當十六強戰的鍾聲敲響時,蝦仁緩緩站起身。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右臂依舊纏著染血的布條,行走時左腿微跛,氣息衰敗。
但當他一步步走向那座最為中央、圍觀者最多的“乾”字擂台時,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他身上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那不再是被迫迎戰的頑石,而是……一柄已然出鞘、渴望著飲血的凶劍!
雷震早已立在擂台中央。他身材高大,麵容粗獷,周身隱隱有細密的電弧跳躍,發出劈啪的輕響,眼神睥睨,帶著雷修特有的狂傲。看到蝦仁這副模樣上台,他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蝦仁?能走到這裏,算你有點本事。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雷震聲音洪亮,帶著雷鳴般的回響,“自己滾下去,免得被我失手打成殘廢!”
蝦仁沒有理會他的叫囂,隻是平靜地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緩緩抬起了那隻纏繞著布條、暗青之色從縫隙中透出的右手。
布條之下,五指微微彎曲,仿佛握著一柄無形的劍。
裁判感受到兩人之間那劍拔弩張的氣氛,不敢怠慢,立刻宣布:
“乾字台,十六強戰,開始!”
“轟哢!”
幾乎在裁判話音落下的瞬間,雷震便動了!他根本沒有絲毫試探的意思,右手***光爆湧,一道刺目無比的銀色閃電,如同撕裂蒼穹的怒龍,帶著毀滅般的氣息,直劈蝦仁麵門!
速度,快得超出了絕大多數弟子的反應極限!
然而,在蝦仁那經過無數次錘煉、凝練到極致的意誌感知中,那道狂暴雷霆的軌跡,卻仿佛被放慢了。
他能“看”到雷電核心那一點極度凝聚、極度不穩定的能量節點,也能“看”到它與雷震掌心之間,那一條無形的、維係著控製的靈力紐帶。
就是那裏!
在雷霆即將臨體的前一個刹那,蝦仁那一直微曲的右手五指,猛然繃直!纏繞的布條應聲碎裂,露出下麵四根暗青如玉、卻布滿新舊裂痕的手指!
他沒有閃避,沒有格擋,而是並指如劍,將右臂殘餘的所有力量,連同那新生的、凝聚了“斷”之劍意的劍元,盡數灌注於指尖!
對著那狂暴雷霆與雷震掌心之間,那無形的靈力紐帶,以及雷霆內部那極度不穩定的能量節點,悍然點出!
這一指,沒有任何名目。
不再是【破岩】,不再是【絲雨】。
隻是他蝦仁,於絕境中悟出的,斬斷前路阻礙的——
斷劍!
指尖與狂暴的雷霆,悍然相撞!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
預想中蝦仁被電成焦炭的景象並未出現。
那道足以轟殺普通煉氣八層修士的銀色閃電,在與那暗青指尖接觸的瞬間,竟如同被無形利刃從中剖開!狂暴的雷光驟然扭曲、潰散,發出一連串沉悶的爆鳴!
而雷震,更是如遭重擊,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右臂焦黑一片,軟軟垂下,口中鮮血狂噴,重重砸落在擂台邊緣,直接昏死過去!
一擊!
僅僅一擊!
煉氣八層巔峰,號稱“小雷尊”的雷震,敗!
全場,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台上。
那個青衫破碎,右臂淌血,臉色蒼白如鬼的少年,依舊保持著出指的姿勢。他指尖,一縷微弱的青煙嫋嫋升起。
他緩緩收回手指,身體晃了一晃,終究還是頑強地站住了。
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台下那些石化般的麵孔,最後望向高台之上,那幾道晦澀強大的意念所在的方向。
然後,他轉身,拖著更加殘破的身軀,一步步,走下擂台。
腳步虛浮,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堅定。
七戰,七勝。
劍門蝦仁,躋身……八強!
那離去的背影,如同一柄染血的斷劍,雖殘,鋒芒卻已驚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