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挖井問心,塔中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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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影接過鋤頭,鋤柄粗糙硌手,是再普通不過的凡鐵。他看向老農,後者滿臉褶皺,眼神渾濁,身上沒有絲毫靈力波動,就是個普通的山村老人。
    “挖井?”嚴影確認道。
    “是啊,村東頭那口老井幹了三年哩。”老農指著村口方向,“地也旱,莊稼都快種不活了。大夥湊錢請了風水先生,說是在這位置往下挖九丈九,就能見水。”
    嚴影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那是一片平整的黃土坡,坡上稀疏長著些枯黃的野草。以他的神識,輕易就能穿透土層探查下方,但在這天機塔內,神識仿佛被無形屏障限製,隻能離體三丈。
    “這就是第一重考驗?”嚴影心中暗忖,“挖一口井?”
    他嚐試調動分神的力量,卻發現體內的混沌之力在這裏運轉滯澀,如同陷入泥沼,隻能發揮出煉氣期左右的水平。而肉身力量,分神本就沒有實體,此刻依附在天機令投射的靈軀上,也就比普通凡人強些有限。
    “小夥子,愣著幹啥?開幹吧!”老農拍拍他的肩膀,遞過一個水囊,“天熱,多喝水。俺們村一日管三頓窩頭,管飽!”
    嚴影不再多想,扛起鋤頭走向土坡。
    既然是天機閣的考驗,必有深意。挖就挖。
    第一鋤落下,黃土四濺。
    天氣炎熱,日頭毒辣。嚴影雖然隻是分神靈軀,但仍能感受到模擬出的汗水浸濕衣衫的粘膩感,感受到手臂肌肉的酸脹,感受到喉間的幹渴。
    一個時辰過去,他隻挖了一個淺坑。
    兩個時辰,坑深及腰。
    村民們陸續來圍觀。有光屁股的孩童在坑邊跑來跑去,有婦人提著籃子送來窩頭和鹹菜,有老人蹲在坑邊抽旱煙,絮絮叨叨說著村裏陳年舊事。
    “後生,使點勁!當年俺爹挖井,一天能挖三丈深!”
    “歇歇吧,喝口水。這活兒急不得。”
    “聽說隔壁王村也挖井,挖出過古墓哩,裏頭有寶貝!”
    嚴影默默聽著,一鋤一鋤挖著。
    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還是個凡人孩童時,也曾跟著師父下地幹活。那時候覺得鋤頭重,太陽曬,總想著偷懶。師父就說:“做事要專心,一鋤頭下去就是一個坑,一萬鋤頭下去就是一口井。心浮氣躁,什麽都幹不成。”
    當時不懂,現在似乎……有點懂了。
    日落月升。
    嚴影在坑底搭了個簡易窩棚,繼續挖。
    他不再去想這是考驗,也不去揣測挖井背後的寓意。他隻是挖,專心致誌地挖。鋤頭磨破了手掌,黃土迷了眼睛,汗水滴進泥土,他渾然不覺。
    第三天清晨,坑深已近五丈。
    就在嚴影一鋤頭下去時,“鐺”的一聲脆響,鋤頭撞上了硬物。
    他蹲下身,扒開浮土,露出一塊青石板。石板邊緣平整,顯然是人造物。石板上刻著模糊的圖案,像是某種古老的祭祀場景。
    “挖到東西了!”坑邊圍觀的村民驚呼。
    嚴影清理掉石板周圍的泥土,發現石板約莫三尺見方,嚴絲合縫地嵌在土層中。他嚐試撬動,石板紋絲不動。
    “需要幫忙嗎?”老農探頭問。
    嚴影搖頭,將手掌貼在石板上,調動體內那點微薄的混沌之力滲透進去。
    石板內部有複雜的陣法結構,像是某種封印。封印的能量屬性……很熟悉。
    是劍意。
    而且是青雲宗“青冥劍道”的劍意,隻是更加古老、純粹。
    嚴影心中一動,按照青冥劍道的運功路線,將混沌之力轉化為類似的劍意,緩緩注入石板。
    哢嗒。
    石板內部傳來機括轉動的聲音,然後緩緩向一側滑開,露出下方黑洞洞的洞口。
    一股陰冷的氣息從洞中湧出,帶著淡淡的腥味和……若有若無的劍鳴。
    “井……井通了?”村民們又驚又喜。
    嚴影卻皺起眉頭。
    這不是水井。
    他取來火把,順著洞口垂下的石階向下走去。石階盤旋向下,深入地下。越往下,那股劍意越強烈,陰冷氣息也越重。
    約莫下了百級台階,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處地下密室,方圓十丈左右。密室中央,有一方石台。台上,插著一柄劍。
    劍長三尺,通體漆黑,劍身布滿裂紋,仿佛隨時會碎裂。但就是這樣一柄殘劍,卻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劍意——那劍意中,有絕望,有不甘,有瘋狂的殺戮欲望,還有……一絲微不可察的悲憫。
    嚴影走近石台。
    石台上刻著幾行小字:
    “餘,青雲宗第七代弟子,劍號‘絕塵’。魔劫降世,宗門覆滅在即,餘攜此‘噬心魔劍’遁入此地,以身為封,鎮壓魔劍百年。後來者若見此劍,切記:魔劍噬心,非大毅力者不可持。若持之,或可斬魔,或……成魔。”
    落款是“天機曆三千七百四十二年”。
    嚴影瞳孔微縮。
    天機曆?這是天機閣的紀年方式。按此推算,這至少是三千年前的事。
    而“噬心魔劍”……和他體內的“噬影劍”,名字如此相似,難道同出一源?
    更重要的是,這密室,這魔劍,為何會出現在天機塔第一重的考驗中?而且還是在一個看似平凡的挖井任務下?
    “考驗……這才開始。”嚴影喃喃。
    他伸手,握向劍柄。
    在指尖觸及劍柄的瞬間,大量畫麵湧入腦海——
    血與火的戰場,青雲宗山門崩塌,無數弟子慘死。
    一個青袍劍修,手持這柄黑劍,在魔潮中廝殺。劍鋒所過,魔族成片倒下,但劍身上的裂紋也越來越多。
    最後,他重傷瀕死,帶著魔劍逃到這裏,布下封印。
    “吾輩修士,何惜一死。唯恨……未能多斬幾魔。”
    畫麵破碎。
    緊接著,是另一段記憶——
    那是一個身穿暗紅長袍的魔修,手持此劍,屠殺了一個凡人村落。劍飲鮮血,魔威更盛。魔修狂笑:“好劍!好劍!有此劍在手,何愁大事不成!”
    但他最終也死在劍下——劍中蘊含的瘋狂劍意反噬,將他神魂撕碎。
    再一段記憶……
    每一段記憶,都是此劍曆任主人的片段。他們有的用它斬妖除魔,有的用它為非作歹,但最終,都不得善終。
    這柄劍,會放大持劍者內心的執念。
    善者愈善,惡者愈惡。
    最終,都會被劍意吞噬,成為劍的養料。
    “這就是考驗?”嚴影鬆開手,後退一步,“讓我選擇,是否拔出這柄魔劍?”
    他環顧密室。
    沒有其他出口。
    唯一的出路,就是拔出劍,或許劍中會給出離開的線索。但拔劍的代價,可能是被劍意侵蝕,心性大變。
    嚴影盤膝坐下,閉上眼睛。
    他需要想清楚。
    此刻,劍塚中的本體,正沉浸在九劍傳承的參悟中。
    混沌劍道的奧義如江河般奔湧,包容生死,調和光暗。蝦仁能感覺到,自己對混沌之力的掌控正在飛速提升,元嬰中期的境界也越發穩固。
    但與此同時,魔痕也在悄然滋長。
    那些被吞噬的劍意中蘊含的負麵情緒——絕望、不甘、怨恨——正在被魔痕吸收,讓它變得更加活躍。蝦仁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壓製,這拖慢了他參悟的速度。
    “不行,必須找到徹底解決魔痕的方法。”蝦仁本體心中焦慮。
    他嚐試運轉混沌劍道中的“化煞”法門,將魔痕中的負麵能量轉化為混沌之力的一部分。這方法有效,但進度緩慢,照這個速度,至少需要半年才能徹底淨化魔痕。
    而他沒有半年時間。
    就在這時,分神在天機塔中的經曆,通過混沌分身訣的聯係,傳遞了過來。
    挖井,石板,密室,魔劍。
    以及……那個選擇。
    “噬心魔劍……”蝦仁本體睜開眼,若有所思,“和我體內的噬影劍,果然同出一源。看來魔祖蝕骨當年煉製了不止一柄魔劍。這些劍,或許是他布局的一部分。”
    他通過分神,仔細感知那柄魔劍的氣息。
    劍意瘋狂,但核心深處,有一絲微弱卻堅韌的“守護”之意——那是青雲宗前輩“絕塵”留下的烙印。
    “或許……可以這樣。”
    蝦仁本體做出決定,並通過混沌分身訣,將想法傳遞給分神。
    天機塔密室中。
    嚴影睜開眼睛,再次走向石台。
    這一次,他沒有猶豫,直接握住劍柄。
    狂暴的劍意如潮水般湧來,瘋狂衝擊他的心神。無數負麵情緒——絕望、憤怒、殺戮欲望——試圖將他淹沒。
    但嚴影早有準備。
    他以混沌之力護住心神核心,然後……主動接納那些負麵情緒。
    不是對抗,不是壓製,而是像混沌劍道所闡述的那樣——包容。
    讓瘋狂成為混沌的一部分,讓殺戮欲望成為守護的另一種表達,讓絕望化為前行的動力。
    同時,他調動分神中蘊含的那一絲“青冥劍意”,與劍中“絕塵”前輩留下的守護烙印共鳴。
    “前輩。”嚴影在心中輕喚,“晚輩青雲宗弟子蝦仁,今日為破局而來,請助我一臂之力。”
    劍身震顫。
    那絲微弱的守護烙印驟然明亮,化作一道青色劍光,護住嚴影的心神。與此同時,劍中曆代主人的記憶碎片再次湧現,但這一次,嚴影不再是旁觀者。
    他以混沌之力為橋,將這些記憶碎片串聯、梳理、分析。
    他發現了一個規律:
    每一任主人,在持劍初期,都能保持本心。但隨著殺戮增多,劍飲鮮血,劍中的瘋狂劍意就會逐漸侵蝕持劍者的心智。侵蝕的速度,與持劍者本身的意誌力有關,也與……殺戮的對象有關。
    殺魔者,侵蝕較慢。
    殺人者,侵蝕極快。
    而當持劍者徹底入魔後,劍就會“反噬”,吞噬其神魂,然後陷入沉睡,等待下一個主人。
    “這劍……在篩選。”嚴影明悟,“它在篩選能夠承受瘋狂、卻又不會徹底迷失的‘容器’。或者說……它在尋找,能夠駕馭它,卻又不會被它控製的‘主人’。”
    “而篩選的標準,就是‘本心’。”
    嚴影握緊劍柄,將自身對混沌之道的理解、對劍道的感悟、還有那些堅定不移的信念——守護青霜、繼承師兄遺誌、拯救青雲宗——全部灌注進劍中。
    “我之道,非善非惡,隻求本心。”
    “我之劍,可斬妖,可誅魔,亦可……護蒼生。”
    劍身劇烈震顫,裂紋中透出灰蒙蒙的光。
    那些瘋狂劍意開始退卻、轉化,融入嚴影的混沌之力中。而劍的核心,那縷“絕塵”前輩留下的守護烙印,則與嚴影的信念共鳴,化作劍靈雛形。
    不知過了多久。
    震顫停止。
    嚴影手中的黑劍,依然是那柄布滿裂紋的殘劍,但氣息已截然不同。瘋狂仍在,卻多了份理智;殺戮欲望仍在,卻多了份克製。
    劍柄處,浮現出兩個古樸小字:
    “問心”。
    與此同時,密室牆壁緩緩打開,露出一條向上的階梯。階梯盡頭,是光亮。
    第一重考驗,通過。
    嚴影提著問心劍,走出密室,回到地麵。
    村民們圍上來,七嘴八舌:
    “後生,井挖通了?有水嗎?”
    “剛才地下好大動靜,沒事吧?”
    “你手裏這劍……哪兒來的?”
    嚴影看著這些“村民”——他們此刻在他眼中,已不再是簡單的幻象。每個人的眼神深處,都有一絲極淡的、屬於天機閣的觀測印記。
    “井已挖通。”嚴影平靜道,“但下麵沒有水,隻有一柄劍,和一個道理。”
    老農問:“啥道理?”
    “挖井見心。”嚴影說,“人心如井,深不可測。有人挖出清泉,有人挖出汙濁,有人挖出寶藏,也有人……挖出心魔。關鍵在於,你握著鋤頭的手,是否堅定;你看向井底的心,是否清明。”
    村民們麵麵相覷,然後,身影開始模糊、消散。
    整個村莊景象如褪色的畫卷般剝落,露出天機塔第一層的真實模樣——一個空曠的銀色大廳。
    大廳中央,白袍修士負手而立,眼中閃過一絲讚賞。
    “三日挖井,半日問心。第一重考驗,你用了三天半。”他說道,“速度中等,但評價……上等。”
    “為何?”嚴影問。
    “因為你不是‘通過’考驗,而是‘領悟’了考驗。”白袍修士走到他麵前,看著問心劍,“此劍名‘噬心’,本是天機閣收藏的魔劍之一,用以考驗求道者的心性。三千年來,九百餘人接受此考驗,其中七百餘人被劍意侵蝕,心智受損;一百餘人勉強通過,但無人能讓劍意轉化,更無人能得劍認可,更名‘問心’。”
    他頓了頓:“你是第一個。”
    嚴影撫過劍身:“那我是否算通過了第一重考驗?可以進入第二重了?”
    “不急。”白袍修士搖頭,“天機塔內的時間流速與外界不同。塔中三日,外界不過一炷香。你有的是時間。”
    他伸手一點,大廳一側浮現出一道光門。
    “第二重考驗,在門後。但在此之前,你可以選擇休整。畢竟……”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嚴影一眼,“分神離體,維持與本體聯係,消耗不小吧?”
    嚴影心中一凜。
    對方看出來了。
    但他麵色不變:“多謝前輩提醒。我選擇直接進入第二重。”
    “好。”白袍修士不再多言,側身讓開。
    嚴影提著問心劍,走向光門。
    在踏入光門的瞬間,他回頭看了一眼。
    大廳盡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模糊的身影。那身影籠罩在星光中,看不清麵容,但嚴影能感覺到,對方正在注視著自己。
    那目光,平靜,深邃,仿佛能看透一切。
    是天機閣主嗎?
    嚴影沒有多想,踏入光門。
    眼前景象再次變幻。
    這一次,他出現在一片浩瀚的星空中。
    腳下是虛空,四周是璀璨星辰。而在他麵前,懸浮著無數塊巨大的石碑,每一塊石碑上都刻著密密麻麻的文字、圖案、或難以理解的符號。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星空中回蕩:
    “第二重考驗:解碑。”
    “此處有天機閣三萬年來收錄的‘天機碑’三千六百塊。每一塊碑,記載著一則天機,或是一個預言,或是一段被掩蓋的曆史,或是一種失傳的傳承。”
    “你要做的,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裏,盡可能多地解讀這些碑文。”
    “解讀越多,評價越高。”
    “時限:塔中三十日。”
    嚴影望向那些懸浮的石碑,心中震撼。
    天機碑……記載著這個世界最深秘密的石碑。
    而他要解讀它們。
    這第二重考驗,看起來比挖井難多了。
    但不知為何,嚴影握著問心劍的手,卻異常沉穩。
    既然來了,那就……全都看看吧。
    看看這天機,到底藏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