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送陣的光芒在“崗哨營地”的石台上緩緩散去。
    蝦仁睜開眼，首先感受到的是截然不同的空氣——稀薄、幹燥，帶著一種金屬與硫磺混合的怪味。靈界的天地靈氣本該遠比下界濃鬱，但此地卻異常稀薄，反倒充斥著混亂駁雜的能量流。
    “這就是靠近混亂地帶的感覺嗎？”金嶽皺眉，周身自動浮現一層淡金色的護體聖光，隔絕那些侵蝕性能量。
    紅菱深吸一口氣，臉色微變：“此地的靈氣……有毒。”
    蝦仁沒有立即運功抵擋。他仔細感受著空氣中那些混亂能量與體內混沌青蓮種的互動。片刻後，青蓮種輕輕一顫，竟開始主動吸納這些能量，轉化為精純的混沌之氣。
    “無妨，我能轉化。”蝦仁淡淡道，“此地環境惡劣，對你們修為有壓製。保持聖力護體，節省消耗。”
    三人走下傳送台。
    崗哨營地比想象中更簡陋——幾十座灰石搭建的營房圍成一個不規則的圓圈，中央空地上豎著三杆殘破的旗幟，依稀能看出飛升城的徽記。營地裏大約有百餘名修士，大多衣衫襤褸、氣息萎靡，看見傳送陣亮起也隻是麻木地瞥一眼，便繼續各自忙碌。
    “幾位是來接任務的？”一個穿著破爛皮甲的老者迎上來，臉上布滿縱橫交錯的疤痕，左眼隻剩空洞的眼窩。
    “丁字特三號，偵查黑風峽穀外圍異動。”蝦仁出示任務卷軸。
    老者獨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特三號？飛升城派你們來的？”
    “登記小隊，自主接取。”
    “自主接取……”老者重複一遍，幹笑兩聲，“有意思。我是營地管事，叫我疤臉就行。黑風峽穀在西南方向八十裏，穿過前麵那片‘鬼嚎林’就是。不過我勸你們，先在營地休整兩天，觀察觀察。”
    “為何？”紅菱問。
    疤臉指了指營地西北角，那裏躺著七八個渾身是傷的修士，有人正給他們敷藥：“三天前，也有一個小隊接了這個任務。五個人，兩個聖人境中期帶隊。昨天隻回來了兩個，都廢了道基，神誌不清，隻會重複一句話……”
    “什麽話？”金嶽追問。
    疤臉壓低聲音，獨眼中閃過恐懼：“‘黑色的風裏有東西在笑’。”
    沉默。
    蝦仁望向西南方向。透過營地簡陋的木柵欄，能看到遠處一片暗沉沉的森林，樹木的枝葉呈現不正常的灰黑色，在無風的空氣中微微擺動。
    “鬼嚎林裏有低階妖獸出沒，但威脅不大。”疤臉繼續道，“真正的危險在峽穀入口。最近一個月，已經有四支偵查小隊出事。飛升城這才提高了任務報酬。”
    “之前出事的隊伍，都是什麽修為？”蝦仁問。
    “最弱的一支，也有三名聖人境中期。”疤臉頓了頓，“你們小隊……”
    他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你們太弱了。
    蝦仁沒有解釋，隻是問：“營地有黑風峽穀的地圖嗎？”
    “有，但不全。”疤臉從懷裏掏出一塊破舊的獸皮，“這是三十年前一位聖王境前輩繪製的外圍簡圖。更深處的區域……進去的人沒出來過。”
    蝦仁接過獸皮，展開。地圖粗糙，但大致標出了峽穀入口、幾處地標和危險區域。其中有三處用紅叉標記，旁注小字：空間不穩定，慎入。
    “多謝。”蝦仁收起地圖，從儲物袋中取出十枚聖晶遞過去。
    疤臉一愣，隨即咧嘴笑了，露出殘缺的牙齒：“懂事。再免費送你們一個消息——最近有人在峽穀入口附近，看到過‘影族’的蹤跡。”
    影族？
    蝦仁眼神一凝。靈界萬族中，影族是極為特殊的一支。他們並非血肉生靈，而是由陰影、怨念與某種先天法則結合而成的詭異存在，擅長隱匿、刺殺、操控心神。更重要的是，影族通常活躍在“混亂地帶”深處，極少出現在飛升城管轄區域邊緣。
    “消息確定嗎？”蝦仁問。
    “不確定，但有人賭咒發誓說看見了。”疤臉收起聖晶，“如果是真的……那黑風峽穀的異動，恐怕比想象中更麻煩。影族出現的地方，往往意味著空間裂隙，或者……有他們覬覦的寶物。”
    蝦仁點頭，不再多問。
    三人找了間空置的營房暫歇。石屋內隻有幾張硬板床，角落裏結著蛛網。
    “主人，情況比預想的複雜。”金嶽布下一道隔音結界，沉聲道，“影族若真出現，此事可能涉及混亂地帶的勢力滲透。我們四人，怕是力有未逮。”
    紅菱也道：“要不要等青木回來再議？他擅長隱匿偵查，或許能探到更多情報。”
    蝦仁盤膝坐在床上，閉目感應。片刻後，他睜開眼：“青木已經進入黑風峽穀外圍，傳回消息——峽穀入口確實有異常的空間波動，而且他發現了戰鬥痕跡，至少是聖人境後期級別留下的。”
    “聖人境後期？”金嶽一驚，“這任務評級隻是丁等！”
    “所以要麽是飛升城情報有誤，要麽……”蝦仁眼中閃過冷光，“這任務本身就有問題。”
    屋內陷入沉默。
    如果任務評級錯誤，那接取任務的小隊等於送死。如果是任務本身有問題……那飛升城內部，恐怕也不幹淨。
    “我們還有選擇嗎？”蝦仁輕聲道，手撫過腰間的儲物袋，“每月一百聖晶，沒有貢獻就無法進入核心城區，無法獲得更高權限，無法接觸複活青霜的秘法……我們沒有退路。”
    金嶽和紅菱對視一眼，齊齊躬身：“但憑主人吩咐。”
    “休整三個時辰，入夜後出發。”蝦仁作出決定，“夜間影族活動更頻繁，但也更容易暴露。我們不入峽穀，隻在入口外圍偵查，確認異常情況便返回。若有變故……”
    他取出三枚灰撲撲的玉符：“這是我以混沌之力煉製的‘遁空符’，激發後可將你們隨機傳送至百裏外。記住，保命第一。”
    “那主人您……”紅菱擔憂道。
    “我自有手段。”蝦仁擺手，“去調息吧。”
    兩人退下。
    蝦仁獨自坐在黑暗中，從儲物袋中取出寒玉冰棺。棺內，洛青霜的麵容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蒼白。他指尖輕觸冰棺表麵，混沌之氣緩緩渡入。
    “青霜，你說過，修真之路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他低聲自語，“如今這舟行到了驚濤駭浪中……但我答應過你，一定會走下去，走到能把你帶回來的那一天。”
    冰棺微微顫動，似在回應。
    三個時辰後，夜幕降臨。
    靈界的夜晚與下界不同——天穹上沒有星辰，隻有三輪詭異的月亮：一輪血紅，一輪慘白，一輪幽藍。三輪月亮的光輝交織，將大地染成妖異的色彩。
    三人換上夜行衣，悄然離開營地。
    鬼嚎林名副其實。踏入林中的瞬間，四麵八方傳來淒厲的嚎叫聲，忽遠忽近，分不清是風聲還是活物。樹木的枝幹扭曲如鬼爪，在月光下投下猙獰的陰影。
    “跟緊我。”蝦仁低聲道，雙目泛起淡淡的灰光——這是他以混沌之力加持的“洞虛之眼”，能看破虛妄，分辨能量流動。
    林中確實有妖獸，但都是些相當於築基期、金丹期的低階存在，感應到三人身上的聖人氣息，早早便避開了。
    八十裏路，對聖人境而言本應轉瞬即至。但在這片詭異的林地中，三人卻走了足足兩個時辰——空間在此地變得不穩定，有時明明朝著一個方向走，卻會莫名其妙繞回原處。
    “是天然迷陣，摻雜了空間折疊。”蝦仁停下腳步，仔細觀察四周的能量流，“走這邊。”
    他引路，金嶽紅菱緊隨。又走了一炷香時間，前方豁然開朗。
    鬼嚎林到了盡頭。
    眼前是一片寬闊的亂石灘，碎石嶙峋，寸草不生。而在亂石灘的盡頭，兩座高聳入雲的黑色山峰拔地而起，中間裂開一道狹長的縫隙——那便是黑風峽穀的入口。
    此刻，峽穀入口處正彌漫著濃稠如墨的黑色霧氣。霧氣翻滾，隱約能聽到其中傳來低沉的風嘯，還有……若有若無的笑聲。
    “黑色的風裏有東西在笑……”紅菱喃喃重複疤臉的話，麵色凝重。
    蝦仁示意兩人隱蔽在亂石後，自己則全力運轉洞虛之眼。
    視野穿透黑霧，他看到了——
    峽穀入口處，空間像破碎的鏡麵般布滿裂紋。七八道身穿黑袍的身影正懸浮在半空，雙手結印，將某種暗紅色的能量注入那些空間裂紋中。那些黑袍人的身形飄忽不定，時而凝實如真人，時而淡如煙霧。
    影族！
    而且其中三人的氣息，赫然達到了聖人境後期！
    更讓蝦仁心驚的是，在那些空間裂紋深處，他感應到了一絲熟悉又令人心悸的氣息——魔氣！雖然極其微弱，且被某種力量偽裝過，但混沌青蓮種對魔氣的感應絕不會錯！
    “他們在加固空間裂隙？”金嶽傳音問道，他也看到了那些影族。
    “不，是在開啟。”蝦仁臉色陰沉，“他們在用血祭之法，強行撐開一條通往混亂地帶深處的穩定通道。那些空間裂紋隻是表象，真正的通道正在形成。”
    “他們想幹什麽？”紅菱問。
    蝦仁沒有回答，因為他看到了更可怕的東西——
    在那些影族下方，亂石灘的陰影中，躺著十幾具屍體。有人類修士，也有其他種族的。所有屍體的胸口都被剖開，心髒不翼而飛。鮮血流淌在地麵，勾勒出一個龐大而邪惡的陣法圖案。
    血祭大陣！
    而陣法的核心處，擺放著一塊拳頭大小的黑色晶石。晶石內部，隱約可見一道微小的空間裂縫正在緩緩擴張。
    “影族要引什麽東西過來……”蝦仁心中警鈴大作。
    就在這時，那三名聖人境後期的影族中，為首者突然轉頭，空洞的麵部“望”向蝦仁三人隱藏的方向！
    “被發現了！”蝦仁低喝，“退！”
    幾乎同時，那影族抬手一指！
    三人藏身的亂石堆轟然炸裂！碎石如雨！
    金嶽、紅菱反應極快，聖力爆發護住周身，同時向後急退。蝦仁則一劍斬出，青霜劍光與一道襲來的陰影之矛碰撞，爆發出刺耳的尖嘯！
    “人類修士……竟敢窺視我族聖儀。”為首的影族聲音沙啞幹澀，像是砂紙摩擦，“殺了，祭陣。”
    七八名影族同時動了！
    他們的身影融入陰影，下一刻便從四麵八方浮現，手中凝聚出各種陰影兵器，攻向三人！
    “結陣！”金嶽大吼，與紅菱背靠背，金色刀光與赤紅鞭影交織成網，勉強擋住四名影族的圍攻。
    但剩下的四名影族，全部撲向蝦仁！
    這四人，兩名聖人境中期，兩名聖人境初期！
    “主人小心！”紅菱驚呼，想救援卻被死死纏住。
    蝦仁麵色不變，體內混沌青蓮種急速旋轉。麵對四名影族的圍攻，他沒有選擇硬拚，而是腳踩玄奧步法，身形如風中柳絮般飄忽不定，險之又險地避開一道道致命攻擊。
    青霜劍在他手中化作一片寒光劍幕，每一劍都精準地刺向影族能量流轉的節點。混沌之氣附於劍上，對陰影能量有著天然的克製！
    “噗！”
    一名聖人境初期的影族被劍光掃中，身形劇震，竟有潰散之勢！他驚駭後退：“他的力量能傷我本源！”
    “廢物！”一名聖人境中期的影族冷哼，身形驟然膨脹，化作三丈高的陰影巨人，巨掌拍下！
    這一掌籠罩方圓十丈，避無可避！
    蝦仁眼中寒光一閃，不退反進！青霜劍上灰光暴漲，整個人化作一道劍虹，直刺陰影巨人的掌心！
    “找死！”影族獰笑，巨掌合攏，要將蝦仁捏碎。
    但劍虹觸及掌心的刹那——
    “破！”
    蝦仁低喝，混沌之氣全麵爆發！
    陰影巨人的掌心被劍虹貫穿！灰蒙蒙的混沌之氣如瘟疫般蔓延，所過之處陰影能量紛紛瓦解潰散！那影族慘叫一聲，龐大的身軀轟然崩散，重新凝聚時已黯淡了許多，氣息跌落到聖人境初期！
    “這是什麽力量？！”其餘影族駭然。
    就連遠處主持陣法的三名聖人境後期影族，也投來了凝重的目光。
    “此子有古怪，速戰速決！”為首者冷聲道。
    話音剛落，三名聖人境後期的影族同時動了！
    他們不再維持陣法，親自出手！三道遮天蔽日的陰影巨手從三個方向抓向蝦仁，封鎖了所有退路！
    絕對的境界壓製！
    蝦仁隻覺周圍空間凝固，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三名聖人境後期的聯手一擊，遠非他現在能抗衡！
    “主人！”金嶽紅菱目眥欲裂，拚命想要衝過來，卻被死死纏住。
    千鈞一發之際——
    “嗡！”
    蝦仁腰間，那枚不起眼的儲物袋突然震動！
    一道純淨、冰冷、卻又蘊含著無盡生機的劍意衝天而起！那是……洛青霜留下的劍意！
    劍意化作一道半透明的白衣女子虛影，手持光劍，擋在蝦仁身前。虛影回頭看了蝦仁一眼，眼神溫柔而決絕，然後——
    一劍斬出！
    這一劍，璀璨如星河倒掛！
    三道陰影巨手在劍光中如雪消融！三名聖人境後期的影族齊齊悶哼，身形暴退！
    虛影也同時淡去，化作點點光塵，飄回儲物袋中。
    蝦仁怔怔看著腰間的儲物袋，眼眶發熱。
    那是青霜留給他最後的力量……用一次，便少一次。
    “走！”他強忍心痛，厲喝一聲，同時激發三枚遁空符！
    白光籠罩三人！
    “想走？”為首的影族怒極，雙手結印，一道陰影鎖鏈貫穿虛空，竟要強行打斷傳送！
    但就在鎖鏈即將觸及白光的刹那——
    “嗤！”
    一道青煙從陰影中浮現，化作青木的身影。他手中托著一枚青色寶珠，珠中射出一道青光，擊中陰影鎖鏈！
    鎖鏈一滯！
    就是這一滯的工夫，白光徹底收斂，蝦仁三人的身影消失不見。
    “還有同夥！”影族怒吼。
    青木也不戀戰，身形再度化作青煙，融入陰影中消失。
    亂石灘重歸寂靜。
    為首的影族看向峽穀入口處那枚黑色晶石，內部的空間裂縫已經擴張到手指粗細，隱隱能聽到另一邊傳來恐怖的嘶吼聲。
    “通道還需三日才能穩定。”他冷冷道，“加強戒備。那些人類修士已經發現此地，飛升城很快就會派更強的人來。”
    “大人，剛才那白衣女子的劍意……”一名影族心有餘悸。
    “是殘念。”為首者眼中閃過貪婪，“如此純淨強大的劍意殘念，其本體生前至少是聖王境！若能捕獲煉化……”
    他望向蝦仁消失的方向，陰影構成的麵孔扭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他們一定會回來。那劍意殘念與那小子因果極深，他不會放棄……三日之內，布下天羅地網，等他們自投羅網。”
    ……
    百裏外，一處荒涼的山坳。
    白光閃過，蝦仁三人踉蹌現身。
    金嶽、紅菱嘴角溢血，顯然在剛才的戰鬥中受了內傷。蝦仁麵色蒼白，不僅因為混沌之氣消耗過度，更因為……青霜留下的那道劍意，又消耗了一分。
    “主人，您沒事吧？”紅菱勉強站穩，關切道。
    蝦仁搖頭，看向隨後趕到的青木：“多謝。”
    “屬下分內之事。”青木躬身，“主人，我在峽穀外圍還發現了一件事——那些影族似乎在守護什麽東西，不止是空間裂隙。”
    “說。”
    “峽穀深處，有一處天然形成的‘陰煞靈穴’，本該孕育陰屬性天材地寶。但靈穴中心，卻生長著一株……黑色的蓮花。”
    蝦仁瞳孔一縮：“黑色蓮花？”
    “是。蓮花有九瓣，花瓣上天生道紋，散發著與主人您身上相似的氣息……但更加邪惡、混亂。”青木描述道，“影族在蓮花周圍布下了重重陣法，像是在等待它成熟。”
    混沌黑蓮？
    蝦仁心中震動。混沌青蓮種傳承記憶中有模糊記載：混沌初開時，有青蓮生，亦有黑蓮現。青蓮主生，黑蓮主滅。兩者本為同源，卻走向截然相反的道。
    若黑風峽穀中真有混沌黑蓮，那影族的目的，恐怕不隻是開啟通道那麽簡單……
    “先回營地。”蝦仁壓下心中思緒，“將情報傳回飛升城。此任務已超出丁等範疇，我們必須重新評估。”
    四人調息片刻，朝崗哨營地返回。
    路上，蝦仁手按儲物袋，感應著其中漸漸平息的劍意波動。
    “青霜，你又救了我一次。”他心中默念，“但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孤身奮戰。影族、黑蓮、空間通道……這些麻煩，我會一個一個解決。”
    “然後，我會走到足夠高的地方，讓你親眼看看……”
    “你曾經守護的這個世界，如今由我來守護。”
    月光下，四道身影消失在荒原盡頭。
    而黑風峽穀中，那株黑色蓮花的花瓣，悄然綻開了一絲縫隙。
    蓮心處，一點猩紅的光芒，如眼睛般緩緩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