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崗哨營地時，已是後半夜。
    血月沉入地平線，慘白月與幽藍月高懸天際，將營地染成一片冷色調。守夜的修士蜷縮在哨塔陰影裏打盹，直到蝦仁四人走近柵欄門才猛然驚醒。
    “什麽人？！”那修士慌忙舉起一杆鏽跡斑斑的長矛。
    “丁字特三號任務小隊，歸來複命。”蝦仁出示身份令牌。
    修士借著月光看清令牌，又瞥了眼四人狼狽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同情：“疤臉管事在中央營房……不過勸你們小聲點，別驚擾了其他人。”
    營地裏的氣氛不對勁。
    蝦仁敏銳地察覺到，原本就稀疏的修士數量更少了，而且留守的人個個神情緊張，不少人身上帶傷。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混雜著某種草藥燒焦的氣息。
    四人走向中央營房。
    營房的門半掩著，透出昏黃的光。還沒走近，就聽到裏麵傳來壓抑的爭吵聲：
    “……必須立刻上報！這不是我們能處理的事！”
    “上報？飛升城那些大人物會在乎外圍營地的死活？他們會直接放棄這裏，把我們當棄子！”
    “那也比等死強！你們沒看到老吳他們是怎麽回來的嗎？整個人都被抽幹了精氣神，連元嬰都枯萎了！”
    “疤臉，你說句話啊！”
    蝦仁推門而入。
    營房內頓時一靜。
    疤臉坐在一張破木桌後，獨眼布滿血絲。桌前圍站著五六個修士，都是聖人境初期或中期，此刻齊刷刷轉頭看向門口。
    “你們……”疤臉看到蝦仁，獨眼一亮，“活著回來了？”
    “情報帶回，任務完成。”蝦仁將任務卷軸放在桌上，又取出那枚記錄著黑風峽穀影像的水晶石——這是飛升城配備的任務道具，能記錄偵查過程中的關鍵畫麵。
    疤臉接過水晶石，注入聖力。影像投射在牆壁上：黑色霧氣翻滾的峽穀入口、懸浮施法的影族、血祭大陣、屍體堆積如山、那枚黑色的空間晶石……
    營房內響起倒吸冷氣的聲音。
    “影族！真的是影族！”
    “他們想幹什麽？在峽穀裏開通道？！”
    “那些屍體……天啊，那不是三天前失蹤的‘烈風小隊’嗎？隊長老陳我還認識……”
    影像最後，定格在那株黑色蓮花上。雖然隔著陣法，但蓮花散發出的邪惡氣息幾乎透過影像傳來，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到心悸。
    “這是……”疤臉站起身，獨眼死死盯著黑色蓮花，“混沌黑蓮？傳說中與混沌青蓮同源而生的滅世之物？”
    蝦仁心中一動：“管事認得此物？”
    “隻在古籍裏見過記載。”疤臉聲音幹澀，“傳說混沌初開時，有雙蓮並蒂而生。青蓮化生萬物，黑蓮寂滅萬靈。若此物真在峽穀中孕育成熟……方圓萬裏，都將化為死地。”
    營房內死寂。
    一名中年女修顫抖著開口：“那我們……我們營地就在黑風峽穀八十裏外……”
    “撤離。”蝦仁直接道，“立刻組織營地所有人撤離，向飛升城方向靠攏。同時將此情報緊急上報，請求至少聖王境強者前來處理。”
    “撤離？”疤臉苦笑，“飛升城外圍有十二座崗哨營地，每座營地都有監視混亂地帶動向的職責。未經許可擅自撤離……按律當斬。”
    “那就在此等死？”金嶽忍不住道，“影族三名聖人境後期，還有至少十幾名中初期。一旦他們完成通道開啟，或者那黑蓮成熟，第一個遭殃的就是這裏！”
    疤臉沉默。
    其餘修士也麵麵相覷，有人眼中已現絕望。
    就在這時——
    “報！！”
    一名年輕修士跌跌撞撞衝進營房，臉色慘白如紙：“管事！東、東邊哨塔……出事了！”
    “慌什麽！說清楚！”
    “是、是影族！東邊哨塔的兄弟全部失蹤，隻在塔頂發現這個……”年輕修士顫抖著遞上一件東西。
    那是一塊巴掌大小的黑色鱗片，邊緣鋒利如刀，表麵流淌著暗紅色的血光。鱗片上，用某種腐蝕性液體蝕刻著一行扭曲的文字：
    【交出今日窺探峽穀者，否則營地雞犬不留】
    文字下方，還畫著一個簡易的地圖——正是崗哨營地的布局圖，其中中央營房的位置被打了個紅叉。
    所有人看向蝦仁。
    “他們知道我們回來了。”紅菱握緊長鞭。
    “而且知道我們在這裏。”青木補充道。
    疤臉盯著那鱗片，獨眼中閃過掙紮，最終咬牙道：“諸位，對不住了。營地不能因你們幾人而滅……”
    話音未落，金嶽、紅菱、青木已呈三角站位將蝦仁護在中間，聖力蓄勢待發。
    營房內氣氛驟然緊張。
    “疤臉管事。”蝦仁卻平靜開口，“你以為交出我們，影族就會放過營地？”
    疤臉一怔。
    “影族要開通道，需要大量血祭生靈。崗哨營地這百餘名修士，對他們而言是上好的祭品。”蝦仁一字一句道，“我們隻是他們順手要清除的‘目擊者’。就算交出我們，他們也一定會血洗營地，確保消息不會走漏。”
    “那我們怎麽辦？！”一名修士崩潰大喊，“打又打不過，逃又不能逃！難道等死嗎？！”
    蝦仁看向疤臉：“營地有沒有緊急傳訊法陣？直接連通飛升城核心區的那種。”
    “有……但那是聖帝親設，隻有營地遭遇滅頂之災時才能啟用，且一年隻能用一次。”疤臉猶豫，“上次啟用是三年前，營地被獸潮圍攻，死了七十多人……”
    “現在就是滅頂之災。”蝦仁打斷他，“影族、混沌黑蓮、空間通道——任何一項都足以讓飛升城重視。若三項疊加，恐怕連十二聖帝都要親自過問。”
    疤臉深吸一口氣，獨眼中終於閃過決斷：“好！啟用緊急法陣！但在這之前……”
    他看向營房內的其他修士：“我們必須守住營地至少兩個時辰！緊急法陣啟動需要時間充能，而且傳訊後飛升城的援軍趕到也需要時間！”
    “兩個時辰？”那中年女修臉色發白，“影族如果現在攻來，我們連一炷香都撐不住！”
    “所以不能硬守。”蝦仁走到桌邊，手指蘸水在桌麵畫出營地簡圖，“營地有防護陣法嗎？”
    “有，但年久失修，最多能抵擋聖人境中期半個時辰的猛攻。”
    “夠了。”蝦仁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我需要至少八名精通陣法的修士，立刻修複並強化防護陣。金嶽、紅菱，你們帶二十人，在營地外圍布設陷阱、布置疑兵。青木，你擅長隱匿，去東邊哨塔查看，摸清影族來了多少人、什麽實力。”
    “那你呢？”疤臉問。
    “我負責主持大陣。”蝦仁從儲物袋中取出三十枚聖晶，又拿出幾塊刻滿符文的玉石，“這些是陣基材料，能臨時將防護陣的威力提升三成。但需要有人以自身聖力為引，坐鎮陣眼——此人必須是陣法核心，不能離開半步。”
    疤臉看著那些價值不菲的材料，又看看蝦仁：“你懂陣法？”
    “略懂。”蝦仁沒有多說。
    實際上，混沌青蓮種的傳承記憶中，有部分關於上古陣法的記載。雖然殘缺，但應付眼前局麵足夠。
    “好！信你一次！”疤臉拍板，轉身對眾人吼道，“都聽到了嗎？！按這位道友說的做！想活命的，動起來！”
    營地瞬間進入戰時狀態。
    修士們雖然恐懼，但求生本能被激發，很快行動起來。八名懂陣法的修士聚集到蝦仁身邊，聽他講解強化方案。金嶽紅菱帶著人匆匆外出布置陷阱。青木身形一晃，消失在陰影中。
    蝦仁則來到營地中央的空地。
    這裏矗立著三杆殘破旗幟，正是防護陣的陣眼所在。他仔細觀察旗幟下方的陣紋，又繞營地走了一圈，心中快速推演。
    “道友，怎麽稱呼？”疤臉跟在一旁。
    “蝦仁。”
    “蝦道友，有把握嗎？”疤臉低聲問，“不瞞你說，我在飛升城外圍待了三十年，見過太多小隊出去就再沒回來……像你們這樣能從影族手中逃脫的，少之又少。”
    “沒有把握。”蝦仁實話實說，“但坐以待斃必死無疑，搏一搏還有生機。”
    疤臉沉默片刻，突然從懷裏掏出一枚赤紅色的令牌，塞到蝦仁手中：“這是‘血誓令’，我年輕時在混亂地帶冒險所得。捏碎後能以精血為引，召喚一道相當於聖人境巔峰的全力一擊——但隻能用一次，且使用後會元氣大傷三個月。”
    蝦仁看著令牌：“為何給我？”
    “因為你看上去最有可能帶我們活下去。”疤臉獨眼複雜，“我老了，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但營地裏有幾個年輕孩子，他們還有未來……拜托了。”
    蝦仁收起令牌，點頭：“盡力而為。”
    兩個時辰，生死時速。
    營地防護陣的修複工作緊張進行。蝦仁以混沌之氣為墨，聖晶為基，在原有陣紋上勾勒出新的符文。那八名陣法師起初還有些懷疑，但隨著符文成型，他們感受到陣法威能的明顯提升，眼中漸漸露出欽佩之色。
    “道友這手法……似乎是上古‘周天星鬥陣’的變種？”一名白發老陣師忍不住問。
    “借鑒了一部分。”蝦仁沒有否認，“但星鬥陣需要接引星辰之力，此地三輪異月，星力不顯，所以改為吸納地脈陰煞之氣——黑風峽穀那邊不是有陰煞靈穴嗎？正好借來一用。”
    “借影族的力量來防禦影族？”老陣師目瞪口呆，“這……這太冒險了！萬一被反噬……”
    “所以需要有人坐鎮陣眼，時刻調節。”蝦仁指向三杆旗幟中央，“我就在那裏。”
    說話間，東方天空泛起魚肚白。
    慘白月與幽藍月漸漸黯淡，新的一天即將開始。但對崗哨營地而言，這可能是最後一天。
    “報！”青木的身影從陰影中浮現，臉色凝重，“東邊哨塔方向，發現影族蹤跡。至少十五人，其中四名聖人境後期，六名中期，五名初期。他們正在集結，預計一炷香後就會發起攻擊。”
    四名聖人境後期！
    營地裏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緊急法陣充能還需要多久？”蝦仁問疤臉。
    “至少一個半時辰！”疤臉急得滿頭大汗，“太快了！他們來得太快了！”
    “所有人，各就各位！”蝦仁飛身躍至三杆旗幟中央，盤膝坐下，“防護陣——啟！”
    他雙手結印，混沌之氣注入腳下陣眼。
    嗡——
    營地邊緣，一道淡灰色的光幕緩緩升起，將整個營地籠罩。光幕表麵流淌著玄奧的符文，隱隱與大地深處某種陰冷能量相連。
    幾乎同時，東方的地平線上，十幾道陰影如潮水般湧來。
    影族到了。
    他們沒有立刻進攻，而是在營地外三百丈處停下，排成一列。為首的四名聖人境後期影族懸浮在半空，黑袍獵獵，空洞的麵部“注視”著營地。
    “人類，交出窺探者，可留全屍。”中間那名影族開口，聲音直接在所有人腦海中響起，帶著侵蝕心神的寒意。
    營地內無人應答。
    修士們握緊兵器，死死盯著光幕外的敵人。
    “冥頑不靈。”那影族抬手，一道陰影長矛凝聚，擲向光幕！
    轟！
    長矛撞擊在光幕上，炸開一圈漣漪。光幕劇烈震動，但終究擋住了。
    “陣法有點意思。”另一名影族冷笑，“但能擋多久？”
    四名聖人境後期同時出手！
    陰影巨掌、鎖鏈、長矛、刀鋒——四種攻擊從四個方向轟向光幕！每一次撞擊都讓整個營地地動山搖，光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
    “撐住！”蝦仁低吼，體內混沌青蓮種瘋狂旋轉，將更多混沌之氣注入陣眼。同時，他引導地脈陰煞之氣補充陣法消耗——這無異於飲鴆止渴，陰煞之氣會侵蝕陣法根基，但此刻別無選擇。
    光幕忽明忽暗，在崩潰邊緣掙紮。
    營地外，影族們發出嘲弄的笑聲。在他們看來，攻破這脆弱的防護陣隻是時間問題。
    但就在光幕即將破碎的刹那——
    蝦仁眼中閃過狠色，雙手印訣一變！
    “陰煞逆轉，借力打力——反！”
    光幕表麵的符文突然逆轉流動！那些轟擊在光幕上的陰影能量，竟被陣法吸收、轉化，然後——
    反彈回去！
    四道陰影攻擊原路返回，轟向施法的影族！
    “什麽？！”影族們猝不及防，倉促抵擋，雖然沒受傷，卻被震得身形晃動。
    趁此機會，蝦仁厲喝：“陷阱發動！”
    營地外圍，金嶽紅菱布置的陷阱齊齊引爆！毒霧、地刺、爆裂符——雖然傷不到聖人境後期，卻將那些中初期的影族逼得手忙腳亂。
    “雕蟲小技！”為首的影族大怒，身形驟然膨脹，化作百丈陰影巨人，一拳砸向光幕！
    這一拳，威勢遠超之前！
    蝦仁咬牙，正要動用疤臉給的血誓令——
    突然，營地中央的緊急傳訊法陣爆發出衝天光華！
    一道威嚴的聲音通過法陣傳來，響徹整個營地：
    “飛升城令！崗哨營地所有修士聽令——堅守待援！聖帝親衛‘天刑軍’已出發，一個時辰內必到！”
    “重複！堅守待援！”
    聲音落下，法陣中射出一道金色光柱，直衝雲霄。光柱中隱隱有龍影盤旋，散發出浩瀚的聖帝威壓！
    影族們的動作齊齊一滯。
    “飛升城……天刑軍？”為首的陰影巨人抬頭望向金色光柱，聲音中第一次出現凝重，“他們怎麽會這麽快……”
    “大人，怎麽辦？”一名影族問道。
    陰影巨人沉默片刻，看向營地光幕後的蝦仁，又看向黑風峽穀方向。
    “混沌黑蓮成熟在即，不能功虧一簣。”他冷冷道，“留下六人繼續圍攻，其餘人隨我回峽穀，加速儀式！”
    “是！”
    四名聖人境後期走了三個，隻留一人繼續帶隊攻擊。壓力頓時大減。
    但蝦仁心中卻沒有放鬆。
    影族寧願分兵也要加速黑蓮成熟和通道開啟，說明他們的計劃已經到了最關鍵階段。飛升城的援軍一個時辰後到，影族必須在援軍到來前完成儀式……
    “必須破壞他們的計劃。”蝦仁心中念頭急轉，“但營地這邊……”
    他看向疤臉：“管事，防護陣還能撐多久？”
    “有飛升城令的光柱加持，至少能撐兩個時辰！”疤臉興奮道，“我們等到天刑軍來就安全了！”
    “不。”蝦仁搖頭，“等天刑軍來，黑蓮可能已經成熟，通道可能已經打開。到時候來的就不隻是影族，還有混亂地帶的恐怖存在……我們必須主動出擊。”
    “你瘋了？！”疤臉瞪大獨眼，“就我們這些人，去衝擊影族老巢？！”
    “不是我們。”蝦仁站起身，看向金嶽三人，“是我。”
    “主人？！”金嶽紅菱同時驚呼。
    “我一人去，目標小，行動快。”蝦仁快速道，“你們留守營地，配合防護陣，務必撐到天刑軍到來。我去黑風峽穀，找機會破壞儀式——至少拖延時間。”
    “太危險了！”紅菱急道，“那些影族聖人境後期至少還有三個在峽穀裏！”
    “所以需要你們幫我創造機會。”蝦仁從儲物袋中取出幾樣東西——那是他在下界收集的珍貴材料，本打算用來煉製法寶，現在也顧不得了。
    “青木，你擅長隱匿，跟我一起。金嶽、紅菱，你們在營地組織一次佯攻，吸引留守影族的注意力。不需要真打，製造混亂即可。”
    “佯攻之後呢？”金嶽問。
    “然後……”蝦仁看向東方，那裏晨光漸亮，“然後我和青木趁機潛入峽穀。若成功，或許能破壞儀式；若失敗……”
    他頓了頓，手按腰間儲物袋。
    “我會動用最後的手段。”
    金嶽三人對視一眼，齊齊單膝跪地：“主人保重！”
    疤臉看著蝦仁，獨眼中閃過複雜神色，最終也躬身一禮：“蝦道友……營地百餘人性命，托付給你了。”
    蝦仁點頭，不再多言。
    他走到營地邊緣，青木化作青煙融入他的影子。
    金嶽紅菱開始集結人手，準備佯攻。
    營地外，留守的影族還在持續攻擊光幕，但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他們的注意力更多放在峽穀方向，那裏有他們真正的目標。
    晨光刺破雲層。
    新的一天，生死博弈，正式開始。
    蝦仁深吸一口氣，混沌之氣在體內奔騰。
    青霜，再借我一點力量。
    這一次，我要主動走進黑暗裏。
    把光明，帶給該活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