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芭蕾與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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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林果攥著筆記本的指節繃得泛白,指腹反複摩挲那卷邊的頁角,把本就軟塌的紙邊蹭出層細毛——纖維在指尖輕輕勾連,像極了她心裏繞成亂麻的思緒。那團亂麻的中心,藏著個她獨自揣了三個月的約定:10月8日芭蕾比賽,隻要能把冠軍獎杯捧在手裏,她就立刻去找馬小跳,把那句在舌尖滾了無數遍的“我喜歡你”說出口。
    她低頭盯著本子裏圈紅的“8號”,朱砂色馬克筆在紙頁上暈開淺淺的印子,指尖輕按便能摸到油墨未幹時的細微凸起。這頁紙早被翻得邊角發卷,淺粉色熒光筆標記的賽程旁,她畫了個小小的芭蕾舞者剪影:舞者踮著足尖,裙擺被鉛筆塗得歪歪扭扭,邊緣留著反複修改的擦痕——就像她對著鏡子練告白時,總捋不順的嘴角弧度,和總在加速的心跳。
    目光慌慌往窗外飄,沒個落點。操場邊的白楊樹被風掀得嘩嘩響,陽光漏過葉縫,在地麵晃出碎金似的光斑。那些光點跳得又急又亂,活像方才張傑趴在課桌旁,湊到她耳邊說“我準備向馬小跳表白”時,她胸腔裏擂著的鼓。她幾乎是逃著從教室後門走開的,後背校服被冷汗浸出淺淡的濕痕,貼在皮膚上發悶。指尖無意識往下滑,觸到校服褲腿下義肢的金屬連接處。微涼的金屬感順著指腹漫上來,卻忽然裹進暖意——那些和馬小跳有關的碎片,正順著指縫從記憶裏冒出來,帶著溫溫的溫度,在掌心慢慢化開。
    她想起剛裝完義肢,重新練芭蕾旋轉的那個下午。足尖鞋的緞麵磨得腳踝生疼,她沒穩住重心,膝蓋重重磕在練功房的實木地板上,破了道滲血的口子。她坐在鏡子前,盯著膝蓋上滾著的血珠,鼻尖一陣陣發酸,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連舞裙裙擺都沒力氣撫平。是馬小跳抱著籃球闖進來,運動鞋踩在地板上“咚咚”響,看見她這模樣,瞬間慌了神,手忙腳亂從書包裏翻創可貼。塑料包裝撕了半天沒扯開,最後急得用牙咬,齒尖把包裝紙咬出個歪歪的口子,遞過來時還嘴硬:“這點小傷算什麽?我上次打球摔得膝蓋都青了,照樣跑全場。”說著把運動褲往上卷,露出塊早消得淡極了的青印子,那傻氣的模樣,讓她沒忍住破涕為笑,眼淚卻掉得更凶。
    還有去年冬天,她在教室抽屜裏翻到那雙褪色的粉色舞鞋。鞋尖緞麵磨得發白,鞋跟處的縫線鬆了幾針,鞋頭還沾著當年練功房的淺灰粉末——那是她沒截肢前最寶貝的一雙,曾陪著她跳完人生第一場獨舞。她盯著舞鞋發呆,指尖輕碰冰涼的緞麵,心裏澀得像吞了沒熟的柿子。馬小跳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變魔術似的從口袋裏掏出顆草莓糖,糖紙在陽光下閃著亮閃閃的光。他麻利地剝了紙,連糖渣都沒漏,直接遞到她嘴邊:“我媽說,吃點甜的,就不想不開心的事了。”糖味在嘴裏慢慢化開,甜意裹著暖意漫到心口,她忽然覺得眼眶不那麽酸了,連手裏的舊舞鞋,都好像沒那麽沉重了。
    最清楚的是小學那個春天,她第一次敢穿短褲去學校。義肢的金屬接口露在外麵時,她總忍不住想把腿往椅子後麵縮,手指反複摩挲著接口處的布料,生怕別人投來異樣的目光。是馬小跳抱著足球跑過來,重重拍著她的肩,聲音亮堂堂的,連前排同學都能聽見:“夏林果,你這樣特別酷!比那些躲躲閃閃不敢麵對的人厲害多了!”他還特意蹲下來,指著她義肢上的花紋說:“你看這銀色紋路,像不像超級英雄的裝備?”那句話像顆定心丸,讓她慢慢把腿伸直,後來再穿短褲時,也敢抬頭挺胸地走路,甚至敢在體育課上,和大家一起跑圈。
    風又從窗外吹進來,掀得筆記本紙頁“嘩啦”響,白楊樹的影子落在“8號”和芭蕾舞者的剪影上,隨葉片輕輕晃動,像在悄悄撥弄她的心事。夏林果深吸口氣,胸口微微起伏,指尖捏著的鉛筆頓了頓,這次下筆力道比剛才重了些,在舞者裙擺旁添了道小小的弧線——弧線兩端畫得圓圓的,像道彩虹,也像個加油的手勢。她對著弧線看了好久,直到上課鈴響,才把筆記本小心翼翼塞進書包最裏層,貼著心口的位置。
    10月8日的芭蕾賽場後台,化妝間的暖光燈把鏡子照得發亮,連空氣中都飄著發膠和定妝粉的淡香。夏林果蹲在地毯上,指尖捏著足尖鞋的緞麵綁帶,每繞一圈都要俯身對鏡確認——從腳踝到小腿肚,綁帶必須勒出淺紅卻不刺痛的印子,這樣跳躍時才不會打滑。旁邊的化妝台上,藕粉色舞裙被她拎起下擺輕輕抖了抖,襯裙裏的六層薄紗隨之晃動,像朵即將綻放的花。她伸手將裙擺側麵不服帖的褶皺一點點捋平,連腰後的蝴蝶結都要調整到正中間,確保從任何角度看都沒有一絲雜亂——她要以最完美的模樣站上舞台,不僅是為了冠軍,更是為了能拿著獎杯,驕傲地站在馬小跳麵前。
    鏡中的少女,眼尾掃了淡金的細閃,在燈光下泛著細碎的光;唇上塗著接近唇色的潤唇膏,既不搶鏡又能襯得臉色透亮。她深吸一口氣,跟著手機裏循環的《吉賽爾》旋律踮起腳尖,先是一個立半腳尖穩住重心,再緩緩抬起右腿——義肢的金屬接口被舞裙巧妙遮住,從鏡子裏看,和正常的腿沒什麽兩樣。她繃直腳背,做了個小幅度的阿拉貝斯克,肩線始終保持平穩,腰腹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收緊,連眼神都透著股不容置疑的堅定。她盯著鏡裏自己的眼睛,在心裏默念:“最後一個旋轉一定要穩住,冠軍獎杯到手,就能去找馬小跳了。”
    輪到她上場時,舞台兩側的聚光燈“唰”地亮起,暖黃色的光裹著她的身體,舞裙上繡的碎鑽在光下閃著細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前奏響起的瞬間,她足尖點地,像片被風托起的花瓣滑向舞台中央。第一個阿拉貝斯克動作,左腿撐地如紮根的樹,右腿向後抬到與肩齊平的高度,腳背繃得能看見清晰的肌腱線條,台下立刻傳來細碎的讚歎聲,像潮水般漫上來。接著是一連串的小碎步接旋轉,足尖在地板上敲出“嗒嗒嗒”的節奏,與小提琴的旋律嚴絲合縫,旋轉時裙擺揚起的弧度都像用尺子量過一般規整。她眼角的餘光瞥見前排觀眾舉著手機拍攝,甚至能想象到裁判們低頭記錄時點頭的模樣,心裏那股“穩了”的底氣又足了幾分——她仿佛已經摸到了冠軍獎杯的溫度,也仿佛已經看見馬小跳聽到告白時,驚訝又歡喜的臉。
    可就在最後一段高潮部分,當她要完成“阿拉貝斯克接三周旋轉”的關鍵組合時,右腳尖落地的瞬間,突然蹭到了剛才跳舞時滴落在地板縫隙裏的汗珠——那汗水被燈光烤得幾乎看不見,卻讓她的足尖猛地滑了半寸。身體的平衡瞬間被打破,原本該連貫的旋轉頓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抬手扶住腰,才勉強沒摔倒。雖然很快調整過來,用一個輕盈的跳躍銜接後續動作,但落幕鞠躬時,她看見裁判席上有人皺著眉低頭交流,手裏的筆在評分表上停頓了許久,心裏那根緊繃的弦“啪”地斷了——她知道,冠軍可能沒了,那句告白,也可能沒機會說了。
    頒獎環節,當主持人用激昂的聲音念出“亞軍——夏林果”時,她走上台,指尖觸到磨砂銀獎杯的瞬間,一股冰涼順著指縫漫進心裏,比深秋的風還要冷。獎杯杯身上刻著纏繞的藤蔓花紋,她盯著那些紋路,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連頒獎嘉賓遞獎杯時說的“未來可期”都沒聽清。舞台上的燈光依舊刺眼,可剛才跳舞時留在衣領上的燥熱,此刻卻像被冷水澆過,怎麽也暖不透心頭的失落。她甚至能清晰回想起失誤時,台下那一瞬間的安靜——那短短一秒的停頓,像塊浸了水的海綿,沉沉地壓在她胸口,壓得她喘不過氣。
    走出賽場大門時,傍晚的風卷著深秋的涼意吹過來,撩起她額前的碎發,把舞裙上的碎鑽吹得輕輕晃動。她把獎杯抱在懷裏,金屬的冰涼透過薄薄的舞裙襯裏傳到身上,腳步慢得像灌了鉛。就在這時,眼角的餘光瞥見不遠處的路燈下,有個熟悉的身影晃了晃——是馬小跳。他穿著件藍色的連帽衛衣,拉鏈沒拉到底,露出裏麵印著卡通籃球圖案的T恤,手裏拎著個印著“熱飲”字樣的牛皮紙袋,正踮著腳往賽場門口張望,腳邊放著個鼓鼓囊囊的運動背包,拉鏈沒拉嚴,能看見裏麵露出來的芭蕾舞者貼紙,和她筆記本上畫的那個剪影,幾乎一模一樣。
    看見夏林果的瞬間,馬小跳眼睛立刻亮了,像星星落進了眼底,他抬手揮了揮,連跑過來時運動鞋踩過地麵的聲音都帶著雀躍:“夏林果!你可算出來了!我從下午三點就來等你了,怕你比完賽餓,還去旁邊的麵包店買了你愛吃的肉鬆小貝,剛出爐的,還熱著呢!”他把熱飲紙袋遞過來,裏麵的珍珠奶茶還冒著熱氣,隔著紙袋都能摸到溫度,連杯蓋都細心地貼了防漏貼。
    夏林果望著他滿是笑意的臉,心裏那片被失落覆蓋的角落,突然泛起細碎的波瀾——原來有人會不管她有沒有拿到冠軍,都守在門口等她,會記得她愛吃的東西,會偷偷買和她喜歡的芭蕾有關的貼紙。可這波瀾很快被更深的失落淹沒,她捏著溫熱的奶茶杯,指節又開始泛白,嘴唇動了動,卻沒力氣說“謝謝”,更沒勇氣提那句沒來得及的告白。她隻是低著頭,盯著自己足尖鞋上沾著的舞台地板碎屑,眼眶有點發潮,連呼吸都帶著點發緊的澀——她怕自己一開口,眼淚就會掉下來,也怕自己說了告白,會讓這份期待變得更遺憾。
    馬小跳見她垂著頭不說話,眼睫垂落著遮了眼底的情緒,也沒追問半句比賽的輸贏,隻是抬手撓了撓後腦勺——指尖蹭得衛衣帽子輕輕晃了晃,露出幾縷被風吹亂的頭發,帶著點少年特有的憨氣。他把還裹著餘溫的肉鬆小貝往她手裏塞,紙袋邊緣蹭過她的指尖,還帶著麵包房烤箱剛散出的暖:“是不是跳完舞累著了?前麵公交站旁邊有個長椅,我們去坐會兒歇腳吧。”
    夏林果攥著那袋肉鬆小貝,指尖能清晰摸到紙袋上被熱氣熏出的細微褶皺,還帶著麵包房烤箱殘留的溫度,暖得能透過指腹往心裏滲。她抬眼望去,馬小跳還半蹲在地上,正慢慢拉著運動背包的拉鏈——金屬齒扣咬合時發出輕響,他卻沒急著起身,反而伸手把剛才露在外麵的芭蕾貼紙往裏塞了塞,指尖輕輕按了按,生怕夜風把那片小小的圖案吹卷邊角。
    那模樣認真得有點可愛,夏林果望著望著,心口忽然漫開一股熱流。那熱流順著血管往指尖爬,連握著紙袋的手都暖了幾分,剛才壓在心頭的失落,像被這股暖意裹上了層軟絨,那些因亞軍而起的澀意、因沒說出口的告白而生的慌,都慢慢鬆了勁,悄悄軟了下來。
    外賣員的電動車剛駛離巷口,印著淡粉色櫻花紋的蛋糕盒便穩穩落在馬小跳掌心——盒蓋角落用銀灰色奶油寫著“夏林果專送”,字跡娟秀,還綴了個小小的愛心。他指尖碰了碰冰涼的盒麵,甜膩的奶油香氣順著盒縫鑽出來,混著夏林果身上常有的梔子花香,讓他忍不住咧嘴笑:“這肯定是你特意給我送的吧?”
    夏林果的臉瞬間紅得像熟透的櫻桃,原本攥著衣角的手猛地抬起來,聲音都發飄:“是、是我送的,但現在不送了!”話沒落地,她已經撲了過來,指尖離蛋糕盒的提手隻剩寸許距離。馬小跳下意識往後一撤,後腰“咚”地抵上巷口的老槐樹,他趕緊把蛋糕盒往胸口緊了緊,盒裏的塑料餐具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哪有送出去又往回要的道理?”他皺著眉,瞥見夏林果垂在身側的手還在微微發抖,耳尖紅得快要滴血,“你是不是藏了什麽小秘密?比如蛋糕裏有字條?”
    這話像根細針,精準戳中夏林果藏在心底的心事。她急得腳尖都踮起來,胳膊伸得筆直去夠馬小跳懷裏的盒子,馬尾辮隨著動作輕輕甩動,發梢掃過耳尖時,連帶著那片皮膚都紅透了:“沒有!你別瞎猜!快還給我,不然我……”
    “不然你要怎麽樣?”她的話還懸在半空,馬小跳突然往前湊了湊。兩人的距離一下子縮得極近,蛋糕盒裏甜絲絲的奶油香,混著夏林果發間淡淡的梔子洗發水味,一股腦鑽進馬小跳鼻子裏。他故意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尾音裹著點促狹的笑意:“總不能把蛋糕搶過去,自己躲在樹後麵吃掉吧?”
    夏林果被這話噎得瞬間卡殼,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一個字,隻能瞪圓了眼睛盯著馬小跳,原本抓向蛋糕盒的手指卻悄悄放慢了動作——指尖剛碰到盒麵,她就想起那藏在蛋糕夾層裏的信。那是她昨晚趴在書桌上寫了半宿的,鉛筆寫了又塗,塗了又寫,紙頁邊緣都被橡皮擦得發毛。最後她才敢捏緊鋼筆,一筆一劃地描:開頭先寫“馬小跳”,頓了頓又小心翼翼添上“你好”;中間絮絮叨叨講著,十二年前地震後她左腿落下殘疾,第一次拄著拐杖去學校時,全班隻有他跑過來幫她拎書包,還特意把座位搬到她旁邊,說“以後我幫你拿東西”;後來初中三年,他每天早起二十分鍾繞路來接她,冬天怕她拐杖打滑,提前在結冰的路上撒上細鹽;高中她因為殘疾不敢穿裙子,是他攢了兩個月零花錢,送她一條帶口袋的長裙,說“口袋能放拐杖防滑套,還好看”;就連去年她因為複健疼得哭,也是他坐在康複室門口,把熱奶茶揣在懷裏捂熱了再遞給她,說“慢慢來,我等你”。末尾藏著一行極小的“我喜歡你”,連墨水都因為手的顫抖,在筆畫末端暈開小小的墨點,像顆藏了十二年、終於敢從心底探出頭的心意。
    夏林果的指尖還沒碰到蛋糕盒提手,兩人拉扯間,一個米白色信封突然從夾層滑出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馬小跳下意識彎腰去撿,指尖剛碰到信封邊緣,就瞥見封麵上用娟秀的字跡寫著“給馬小跳”——正是夏林果的字。
    他拆開信封時,夏林果的臉已經紅得快要滴血,伸手想搶卻慢了一步。信紙展開,上麵的字跡他再熟悉不過:從十二年前地震後他幫她拎書包,到去年複健時他揣在懷裏的熱奶茶,樁樁件件都是這些年的小事,末尾那行“我喜歡你”雖然寫得極小,卻像顆小石子,在他心裏濺起層層漣漪。
    馬小跳的指尖還捏著信紙邊緣,那些記錄著十二年點滴的字跡仿佛還帶著溫度,忽然勾起昨天課間的畫麵——張傑當時正啃著辣條,油乎乎的手一把拽住他的校服袖子,眼睛瞪得溜圓:“我跟你說,今早路過教室,看見夏林果趴在桌上寫東西!信紙老好看了,還折成了愛心,肯定是給你的情書!”
    他當時笑著把張傑的手扒開,嘴上反駁“你少瞎起哄,林果那是在寫複健筆記”,心裏卻悄悄泛起異樣——前幾天,他確實看見夏林果在文具店挑信紙,指尖在印著小雛菊的款式上猶豫了好久,當時他還偷偷站在貨架後麵,看她把信紙翻來覆去地摸,連嘴角都帶著點自己沒察覺的軟笑。可他沒敢深想,總覺得是自己想多了,直到此刻看著信上“我喜歡你”那行小字,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張傑那回還真沒說錯。
    “我不是故意要藏的……”
    身邊傳來夏林果的聲音,帶著點發顫的委屈,馬小跳趕緊轉頭看過去。她還維持著半蹲的姿勢,原本伸出去搶信的手已經收了回來,攥著裙擺的邊角,指節都泛了白。頭垂得低低的,額前的碎發遮住了眼睛,隻能看見她泛紅的耳尖和微微抿緊的嘴唇,連說話的聲音都輕得像怕被風吹走:“是打算贏得今天的芭蕾舞冠軍,拿著獎杯跟你說的……我總覺得,隻有站在最高的領獎台上,才能配得上你這麽多年的照顧,才能讓‘我喜歡你’說得不那麽……沒底氣。”
    馬小跳的心像被輕輕揪了一下。他忽然想起去年複健室門口,夏林果攥著門把手咬著牙不讓眼淚掉下來的模樣——她總是這樣,把所有的脆弱都藏在“要強”後麵,連喜歡都要找個“完美”的由頭。他往前挪了挪,輕輕蹲在她麵前,伸手把她額前的碎發撥開,露出那雙蒙著水汽的眼睛:“傻瓜,你哪需要什麽獎杯來撐底氣?十二年前你把最後一塊餅幹分給我的時候,你就已經很好了;你忍著疼練芭蕾,就算摔在地板上也會爬起來的時候,也很好;甚至剛才你紅著眼眶跟我解釋的時候,也很好。”
    他頓了頓,指腹輕輕碰了碰她泛紅的眼角,聲音放得又柔又輕:“我喜歡的,從來不是‘能拿冠軍的夏林果’,就是你——是會哭、會慌,卻永遠在努力的夏林果。”
    夏林果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卻不再是因為失落,而是因為心裏那片被“完美”困住的角落,終於被馬小跳的話照進了光。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卻被馬小跳輕輕打斷:“我還沒說完呢。”
    他從運動背包裏掏出個小小的鑰匙扣,遞到她手裏——那是個芭蕾舞者的金屬掛件,舞者的裙擺上刻著細碎的花紋,和她筆記本上畫的剪影幾乎一樣。“我上周路過文具店看見的,覺得跟你很配,就買了。”馬小跳撓了撓後腦勺,耳尖還是紅的,“本來想等你比賽完不管輸贏都送給你,現在剛好,一起說了。”
    夏林果捏著鑰匙扣,金屬的冰涼裏裹著馬小跳手心的溫度,她忽然笑了,眼淚還掛在睫毛上,卻彎著眼睛說:“那……蛋糕還吃嗎?再不吃,奶油該化了。”
    馬小跳立刻點頭,忙不迭地打開蛋糕盒。夕陽的光落在巧克力蛋糕上,奶油畫的小人在光下泛著軟乎乎的光。他拿起叉子,挖了一小塊遞到夏林果嘴邊:“先給你吃,補償你沒拿到冠軍的小遺憾。”
    夏林果張嘴咬住蛋糕,巧克力的甜意混著心裏的暖意,漫得滿胸口都是。她看著馬小跳眼裏的笑意,忽然覺得,比起冠軍獎杯,此刻手裏的鑰匙扣、嘴邊的蛋糕,還有眼前這個人,才是她這輩子收到過最好的禮物。
    風又從巷口吹過來,老槐樹的葉子落在他們腳邊,混著蛋糕的甜香。夏林果悄悄往馬小跳身邊靠了靠,肩膀輕輕碰到他的胳膊,帶著點安穩的溫度。她咬著叉子小聲說:“其實……亞軍的獎杯也挺好的,以後可以跟你的籃球獎杯擺在一起。”
    馬小跳愣了愣,隨即笑了,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好啊,以後我們的獎杯,都擺在一起。”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纏在一起,像十二年來那些沒說出口的心意,終於在這一刻,悄悄擰成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