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一定要找到她

字數:5223   加入書籤

A+A-


    客棧房間內,燭火重新被點燃,驅散了從蘇府帶回來的陰冷與血腥氣。但空氣中,卻彌漫著一種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複雜的氛圍。
    房門被金海仔細閂好。蘇清音抱著那個紫檀木盒,走到桌旁,緩緩坐下。她的手指輕輕撫摸著盒子上冰涼的纏枝蓮紋,仿佛在觸摸父母最後的溫度,久久沒有動作。
    金海沒有催促,隻是默默地為她倒了一杯溫水,放在她的手邊,然後坐在她對麵的位置,安靜地等待著。他知道,開啟這個盒子,對她而言,不啻於再次直麵那場慘痛的噩夢。
    終於,蘇清音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莫大的決心。她取出那把從密室帶出的鑰匙串,找到了其中一把與盒子上黃銅鎖孔匹配的小巧鑰匙。
    “哢噠。”
    一聲輕響,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銅鎖應聲彈開。
    蘇清音的手微微顫抖著,掀開了沉重的盒蓋。
    盒子內部襯著柔軟的明黃色綢緞,保護著裏麵的物品。映入眼簾的,並非預想中的金銀珠寶或保密文件,隻有三樣東西:
    左邊,是一枚用紅絲繩係著的玉墜。那玉墜通體瑩白,質地溫潤,雕琢成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蘭花的形狀,手工極其精致,花瓣的紋理都清晰可見,在燭光下流轉著柔和的光澤。玉蘭,正是蘇府門前那兩株大樹所開之花,亦是蘇清音最愛的花。
    中間,是一把造型奇特的鑰匙。鑰匙非金非鐵,似是用某種特殊的烏木或獸骨打磨而成,顏色沉黯,上麵刻著一些難以辨認的、如同雲紋又似符咒的奇異紋路,透著一股古樸神秘的氣息。
    右邊,則是一個更小的、僅有巴掌大小的黑漆木盒,盒子上沒有任何紋飾,卻嚴絲合縫,看不到鎖孔,仿佛是一個整體。
    蘇清音的目光,第一時間就牢牢地鎖定在了那枚玉蘭花玉墜上。她伸出纖長的手指,極其小心地、如同觸碰易碎的夢境般,將那玉墜撚了起來,托在掌心。
    她凝視著那朵潔白無瑕的玉蘭,眼神瞬間變得空洞而遙遠,仿佛透過這冰冷的玉石,看到了父親慈祥地將它掛在自己頸間時的笑容,聽到了母親溫柔地叮囑她好生保管時的軟語……往昔所有的溫馨、幸福、無憂無慮,都在這一刻,伴隨著這枚小小的玉墜,洶湧地衝垮了她苦苦維持多年的心防。
    “爹……娘……”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帶著破碎哭腔的呼喚,從她喉間溢出。一直強忍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滴落在她手中的玉墜上,也滴落在冰冷的桌麵上。
    她沒有嚎啕大哭,隻是那樣無聲地、劇烈地顫抖著,肩膀聳動,淚水洶湧不絕。這是金海第一次見到她如此徹底地釋放情緒,不再是那個算無遺策、冷靜如冰的謀士,隻是一個失去了至親、背負著血海深仇的、無助而悲傷的女子。
    看著她這般模樣,金海隻覺得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酸澀難言。他站起身,走到她身邊,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伸出手,輕輕地將她顫抖的、冰冷的身體攬入了自己的懷中。
    蘇清音沒有抗拒,或者說,她已經失去了抗拒的力氣。她將臉深深地埋進金海寬闊而溫暖的胸膛,雙手緊緊攥著他胸前的衣襟,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壓抑了太久的悲痛、委屈、恐懼與仇恨,在這一刻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滾燙的淚水,迅速浸濕了金海的衣衫。
    金海沒有說話,隻是緊緊地擁抱著她,一隻手輕輕地、有節奏地拍著她的後背,如同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他能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栗,能聽到她壓抑的、如同小獸嗚咽般的哭泣聲。他心中充滿了憐惜,也充滿了對那些製造這場慘劇之人的滔天怒火。
    他不知道那枚玉墜具體代表著什麽,但他知道,那是她與父母之間最深刻的聯結,是她內心深處最後一片柔軟的淨土。
    時間在蘇清音的哭泣和金海無聲的安慰中緩緩流逝。不知過了多久,蘇清音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了細微的抽噎,身體的顫抖也慢慢平複。但她依舊沒有離開金海的懷抱,仿佛貪戀著這一刻難得的溫暖與安寧。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三聲極有規律的、輕輕的叩門聲。
    蘇清音身體微微一僵,迅速從金海懷中抬起頭來。她飛快地用衣袖擦去臉上的淚痕,深吸了幾口氣,強行讓自己的情緒平複下來。隻是那通紅的眼眶和鼻尖,依舊昭示著她方才經曆了一場何等激烈的情感風暴。
    金海也立刻收斂心神,走到門邊,沉聲問道:“誰?”
    “是我,趙乾。”門外傳來那熟悉而嘶啞的聲音。
    金海看了蘇清音一眼,見她微微點頭,便打開了房門。
    趙乾閃身而入,動作迅捷如狸貓。他反手將門關上,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了桌旁已經恢複平靜、但眼角猶有淚痕的蘇清音身上。他眼中閃過一絲痛楚,隨即垂下目光,單膝跪地:“小姐,老奴來了。”
    “趙叔快請起。”蘇清音的聲音還帶著一絲哭後的沙啞,但語氣已恢複了慣有的冷靜,“這裏沒有外人,不必多禮。”她示意金海,“東家,這位是趙乾趙叔,是我父親最信任的護衛,看著我長大的。”又對趙乾道,“趙叔,這位是武東家,如今……是我唯一可以托付性命之人。”
    趙乾聞言,抬起眼,目光如電般掃過金海,那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審視與探究。金海坦然與之對視,不卑不亢。片刻後,趙乾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認可,對著金海抱拳一禮:“武東家。”
    “趙護衛。”金海也拱手還禮。他能感覺到,這位趙乾身手極高,且對蘇清音忠心耿耿,是值得信賴的力量。
    三人重新落座。蘇清音將桌上的紫檀木盒蓋上,放在手邊。她看向趙乾,問道:“趙叔,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當年……府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可知仇人究竟是誰?除了蔡京,還有哪些幫凶?”
    她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了積壓心中多年的疑團,聲音雖然平靜,但緊握的拳頭卻暴露了她內心的急切。
    趙乾臉上露出沉痛與憤恨之色,嘶啞著聲音道:“小姐,此事說來話長,且仇人做事極為隱秘狠毒,老奴這些年來暗中查探,也未能完全窺其全貌。”
    他整理了一下思緒,緩緩道來:“當年,老爺似乎早已預感到風雨欲來。他曾多次與京中故舊書信往來,也曾暗中吩咐老奴,注意漕運和幾家綢緞莊的賬目,似乎是在查證什麽事情。
    後來老爺得罪了蔡太師,不明不白的吃了官司,被押入大牢。我奉太太之命在打探消息,並尋求以前的官府關係,指望能夠活動活動。最起碼要保住老爺的性命,我們使了無數的銀子,才通過朝廷關係,暫時保住了老爺性命。這個小姐你也是知道的。”
    他繼續道:“老奴奉命潛入東京,便突然接到了蘇府……蘇府遭了夜襲,滿門……滿門罹難的噩耗!”說到這裏,趙乾虎目含淚,聲音哽咽,顯然即便過去多年,回想起當日聽聞消息時的情形,依舊痛徹心扉。
    “老奴當時如遭雷擊,不敢相信!我立刻日夜兼程趕回蘇州,看到的……便已是小姐白日所見的那片廢墟慘狀……”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悲憤,“官府草草結案,說是江湖流寇所為,但老奴不信!哪裏的流寇能有如此實力,能如此精準地攻破我蘇府防衛,又能如此幹淨利落地撤走,不留活口?”
    “老奴強忍悲痛,暗中查驗現場,發現府中財物洗劫一空,連老爺書房、密室中許多真正的核心之物也被掠走,這絕非普通盜匪所為!更重要的是,”趙乾看向蘇清音,眼中燃起一絲希望的火光,“老奴仔細清點過屍首,發現其中……並沒有小姐您的!也沒有夫人身邊那個叫‘小蓮’的貼身丫鬟的屍體!”
    蘇清音身體一震:“小蓮?她……她還可能活著?”
    “老奴不敢確定,但這是唯一的線索!”趙乾語氣肯定,“小蓮是夫人的心腹丫鬟,聰明伶俐,或許在混亂中僥幸逃脫。她很可能知道一些內情,甚至可能看到了凶手的樣貌!老爺生前查探的事情,夫人或許也知曉一二,小蓮侍奉在側,難保不會聽到些什麽。要想追查真相,找到幕後真凶,小蓮是目前最關鍵的突破口!”
    金海在一旁聽得心潮起伏。原來蘇父早已有所警覺,甚至派出了趙乾去調查,隻可惜對方動手太快、太狠!那個失蹤的丫鬟小蓮,確實成了黑暗中唯一可能的光亮。
    “那趙叔你這些日子……”蘇清音聲音微顫。
    “老奴無顏去見老爺夫人於地下,唯有留在蘇州,一邊暗中守護故宅,防止仇人毀屍滅跡或尋找什麽,一邊暗中查探小蓮的下落和仇人的線索。”趙乾沉聲道,“隻是仇人勢大,做事滴水不漏,老奴勢單力薄,進展緩慢。直到今夜……”
    他看向蘇清音,眼中帶著後怕與慶幸:“今夜老奴照例在府外暗處巡視,忽然發現有兩個形跡可疑、身手不俗之人,暗中尾隨著兩道潛入府中的身影。老奴起初以為是哪路宵小,本想靜觀其變,卻見那兩人對府中路徑似乎頗為熟悉,直向後院繡樓而去。老奴心中起疑,便悄悄跟上,直到看見……看見小姐您啟動了閨房密室,老奴才敢確定,是小姐您回來了!”
    他語氣激動起來:“老奴正欲上前相認,卻發現那兩名跟蹤者已然逼近,似乎也認出了小姐的身份,欲行不軌!為了小姐安危,絕不能讓您暴露行蹤,老奴不得已,隻好……隻好出手將他們解決了。”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其中的凶險與決斷,不言而喻。
    “那兩人,趙叔可知是何來曆?”金海插言問道。
    趙乾眼中寒光一閃:“從他們身上的令牌和武功路數看,應當是蘇州知府蔡九手下蓄養的密探!這蔡九,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全仗蔡太師提拔與扶持。現在咱們蘇家的生意多大半都被蔡九強了過去。他派密探常年監視蘇府,定然是做賊心虛,怕有漏網之魚前來,或者……是想找到老爺可能留下的、對他們不利的東西!”
    房間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燭火跳躍,映照著三人凝重而決絕的麵容。
    線索指向了的“小蓮”和蔡九,而關鍵人物,則是那個失蹤的丫鬟小蓮。複仇之路,終於不再是毫無頭緒。
    蘇清音緩緩拿起桌上那枚玉蘭花玉墜,緊緊握在手心。她看向趙乾,又看向金海,聲音清冷如冰,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趙叔,接下來,你要幫我找到小蓮。無論她在天涯海角,是生是死,我都要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