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金大掌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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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的酒樓與往常截然不同,尚未至午時,門前已是車馬簇簇,冠蓋雲集。來自大宋南北各路州府的金記餡餅加盟商、金狀元酒樓分號掌櫃、以及五糧液酒的經銷商們,或乘馬車,或騎駿馬,或坐轎輦,絡繹不絕地抵達。他們衣著各異,口音不同,但眉宇間大多帶著精明與幹練,彼此見麵寒暄作揖,熱鬧非凡。酒樓門前負責迎候的夥計們忙得腳不點地,額上見汗,卻不敢有絲毫怠慢。
    能接到東家武大官人親筆簽署的請柬,召集如此大規模的全員會議,在武氏商號崛起以來尚屬首次。眾人心中不免猜測紛紜:有的猜測是否商號遇到了重大危機,需要共商對策;有的則認為或許是東家又有新的擴張計劃;更有心思活絡者,早已風聞東家前些時日重傷,後又奇跡般康複,還新納了一位如夫人,此番召集,或許與此有關。
    擴大規模後的金狀元酒樓,偌大的酒樓大堂,平日可容納數十桌宴席,此刻卻顯得有些擁擠。幾百把交椅上坐滿了各地有頭有臉的管事和掌櫃,人聲鼎沸,交談聲、猜測聲、茶盞碰撞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沉悶而躁動的聲浪。空氣中彌漫著茶香、脂粉氣以及各地商旅帶來的風塵氣息。
    “王掌櫃,久違了!聽說您那邊上月又新開了兩家分號?真是財源廣進啊!”
    “李東家謬讚了,比不得您江南水陸通達,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張老弟,可知今日武大官人召集我等,所為何事?如此興師動眾。”
    “小弟也不知啊,隻盼是好事,可別是……”
    就在這紛亂的議論聲中,酒樓內側的樓梯上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眾人不約而同地收聲望去,隻見東家“武大郎”率先步下樓梯。他今日穿著一身嶄新的藏青色錦袍,腰束玉帶,麵色紅潤,目光炯炯有神,絲毫不見月前重傷的萎靡,反而更添了幾分威儀與沉穩。更讓眾人驚訝的是,在金海身後半步,跟著一位身著月白儒衫、頭戴青玉方巾的年輕公子。
    這公子麵如冠玉,目似朗星,身形雖略顯單薄,但步履從容,氣質清雅出塵,手持一柄素麵折扇,顧盼之間自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自信與風華。在場眾人多是見多識廣之輩,卻無人識得這位年輕公子是何方神聖,不由得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這位小哥是誰?好生俊俏!”
    “看這氣度,莫非是東京來的貴胄子弟?”
    “跟在東家身後,身份定然不一般……”
    金海走到臨時搭建的簡易木台前,目光緩緩掃過台下黑壓壓的人群,原本喧鬧的大堂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清晰地傳遍每個角落:
    “諸位掌櫃,各位管事,今日武某將大家從各地請來,齊聚我這陽穀縣,辛苦了!”
    台下響起一陣客氣的回應:“東家客氣了!”“不敢當!”
    金海微微頷首,繼續道:“想必大家心中都有疑問,為何突然將所有人都召集於此。原因無他,隻因我武氏商號,已走到了一個關鍵的十字路口。過往一年,承蒙諸位鼎力相助,我等攜手,將金記餡餅開遍南北,讓金狀元酒樓聲名遠播,更讓五糧液美酒香飄萬裏。此間功勞,離不開在座每一位的辛勤付出,武某在此,先行謝過!”說著,他拱手向著台下深深一揖。
    眾人連忙起身還禮,口稱“不敢”。
    待眾人重新落座,金海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凝重起來:“然而,樹大招風,行高於人眾必非之。我武氏商號發展至今,看似風光無限,實則內憂外患,危機四伏。內有管理日趨繁雜,各地標準不一,品控難保。”
    此言一出,台下頓時一片嘩然。
    金海抬手虛按,壓下議論聲,聲音陡然提高:“故此,若想讓我武氏商號這艘小船,在驚濤駭浪中行得更穩,走得更遠,就必須做出改變!必須引入更新、更強、更具魄力的管理方法與經營策略!單靠武某一人之力,已是左支右絀,難以為繼!”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全場,最終落在身旁那位月白儒衫的公子身上,眼神中充滿了鄭重與信任:“因此,經我深思熟慮,決定自今日起,聘請這位金蟬先生,為我武氏商號總掌櫃!總攬金記餡餅、金狀元酒樓、五糧液酒坊等一應商號事務!今後,商號大小事宜,皆由金蟬先生決斷,其令即我令,見金蟬先生,如見我武大!”
    “總掌櫃?”
    “金蟬先生?”
    “如此年輕?”
    “他能行嗎?”
    台下瞬間炸開了鍋。所有人都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驚呆了。總攬一切事務?見金蟬如見東家?這權力給得也太大了!而且這金蟬先生看起來如此年輕,像個文弱書生,他能駕馭得了金氏商號如今這龐雜的局麵嗎?眾人臉上寫滿了懷疑、不解,甚至有些資深掌櫃眼中露出了明顯的不服氣。
    就在這滿堂質疑的目光中,更令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
    隻見金海整理了一下衣袍,麵向金蟬,神色肅穆,竟然後退一步,雙手拱起,對著這位年輕的“金蟬先生”,深深作揖,行了一個極為鄭重的大禮!
    “武直,拜請金蟬先生,執掌商號,力挽狂瀾!今後商號興衰,全賴先生!”金海的聲音清晰而有力,在大堂中回蕩。
    刹那間,整個大堂鴉雀無聲,落針可聞。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東家金海,白手起家,創下偌大家業,在商場上向來是說一不二的人物,此刻竟然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行此大禮?這金蟬究竟是何方神聖?有何通天能耐?
    一些老成持重的掌櫃麵麵相覷,眼中憂慮更深;一些年輕氣盛的則麵露不忿,覺得東家是否被這小白臉迷惑了心智;更多人則是純粹的好奇與觀望。
    麵對台下數百道或懷疑、或審視、或不滿的目光,以及身前金海這鄭重一拜,化名金蟬的蘇清音,心中亦是波瀾湧動。她深知這一拜的分量,也明白金海此舉,是在用他全部的威望,為自己接下來的執掌鋪路,為自己樹立權威。她更知道,自己接下這副擔子,意味著什麽。
    但她蘇清音,從來就不是畏難之人。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激蕩,上前一步,先是側身避開了金海的全禮,以示謙遜,然後伸出雙手虛扶:“東家厚愛,金蟬愧不敢當。既蒙信任,必當竭盡所能,不負所托!”
    她的聲音清越明亮,雖略帶一絲刻意壓低的磁性,卻自有一股鎮定人心的力量。
    扶起金海後,金蟬轉身,麵對台下眾人,折扇“唰”地一聲合攏,目光平靜如深潭,緩緩掃過每一張麵孔。那目光並不銳利,卻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力量,讓一些原本心存輕視的人,不由自主地收斂了神色。
    “在下金蟬,蒙東家不棄,委以重任。”她開口,語氣平穩而從容,“今日與諸位初次見麵,知諸位心中必有疑慮。金蟬年輕,資曆淺薄,何以當此大任?空口無憑,且聽金蟬一言,觀金蟬一行。”
    她不再廢話,直接切入正題:“既為總掌櫃,當立規矩,明方向。今日便與諸位約法三章,亦闡述我執掌商號之基本策略。”
    “其一,標準化與品控。自下月起,金記餡餅所有加盟商,麵皮大小、餡料配比、烤製火候,需嚴格依照總號頒布之《標準手冊》執行,違者按契約處罰,直至取消加盟資格。金狀元酒樓,菜式品類、服務流程、衛生標準,亦需統一。五糧液酒,釀造工藝、勾調比例,由總坊嚴格把控,各地經銷商不得私自摻水、勾兌劣酒,一經發現,永久取消經銷權,並追究賠償責任!”
    她的話語條理清晰,要求明確,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力。一些原本漫不經心的掌櫃漸漸坐直了身體,臉上露出思索之色。標準化、品控,這些詞匯雖然新鮮,但其重要性,這些精明的商人稍一琢磨便能領會。
    “其二,信息通達與物流革新。”金蟬繼續道,“將在各主要州府設立中轉貨棧,組建金氏商號專屬的快速騾馬隊與內河船隊。重要消息,通過信鴿與快馬接力傳遞,力求旬日之內,總號指令可達最偏遠之分號。貨物調配,依托新建物流網絡,提高效率,降低成本。”
    這下,連那些最保守的老掌櫃也開始動容了。建立專屬的物流和信息網絡?這手筆可不小!但若能做成,對生意的助益無疑是巨大的。
    “其三,也是今日要說的重點,”金蟬目光微凝,語氣中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雄心,“品牌提升與戰略擴張。”
    “我武氏商號,不能滿足於現狀。金記餡餅,要成為大宋百姓日常飲食之首選;金狀元酒樓,要成為各地州府最具聲望之宴飲場所;而我們的五糧液酒……”她刻意頓了頓,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將要徹底告別過往,成為酒中至尊,王公貴胄、文人墨客競相追逐的奢侈品、收藏品!”
    “奢侈品?收藏品?”台下有人忍不住失聲重複,臉上寫滿了“這怎麽可能”。
    金蟬對下方的反應恍若未聞,聲音陡然拔高,拋出了一個在眾人聽來如同天方夜譚的瘋狂構想:“為此,我目標在一年之內,讓金氏商號整體實力,包括店鋪數量、營收利潤、資產規模,比現在提升——二十倍!”
    “二十倍?!”
    “瘋了吧!”
    “這金蟬莫不是得了失心瘋?”
    “天大的笑話!絕無可能!”
    台下瞬間如同沸水般炸開了鍋。質疑聲、嘲笑聲、驚呼聲此起彼伏。一年提升二十倍?這簡直是癡人說夢!金氏商號如今規模已然不小,再提升二十倍?那將是何等恐怖的體量?在場沒人相信,所有人都覺得這位新上任的年輕總掌櫃,要麽是狂妄無知,要麽就是徹底瘋了。就連原本對她前兩條策略有些認可的人,此刻也紛紛搖頭,覺得此人太過不切實際。
    金海站在金蟬身後,雖然早已聽她說過這個目標,但此刻在公開場合聽到,看著台下眾人的反應,手心也不禁為他捏了一把汗。
    麵對滿堂的質疑與嘲諷,金蟬卻依舊麵色平靜,隻是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她不再言語,隻是輕輕拍了拍手。
    早已等候在側廳的幾名夥計,應聲而出。他們兩人一組,小心翼翼地抬著幾個特製的木箱,放在台前。打開箱蓋,裏麵是厚厚的稻草襯墊。夥計們從中取出物件,小心翼翼地放置在鋪著紅色絨布的長桌上。
    當那些物件展現在眾人眼前時,原本喧鬧的大堂,再一次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青花瓷——五糧玉液”
    但卻是他們從未見過的酒器!
    修長的二斤裝酒瓶,穩重的五斤裝酒壇,通體施釉,潔白如玉,光澤溫潤。最引人注目的是,瓶身壇身上,那以青花繪製的纏枝蓮紋,婉轉流暢,青翠欲滴,發色純正,在潔白的胎釉映襯下,宛如一幅幅生動的畫卷。“五糧玉液”四個蒼勁而又飄逸的大字,與紋飾完美融合,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高雅與尊貴。光線流轉間,青花色澤微妙變化,泛著淡淡的紫韻,更添神秘與華美。
    “這……這是瓷器?”
    “是酒瓶?竟如此精美!”
    “這青花,這釉色,怕是官窯精品也不過如此吧?”
    “太漂亮了!”
    驚歎聲此起彼伏。這些見多識廣的掌櫃們,立刻被這青花瓷酒器的美震撼了。他們從未想過,酒器竟然可以做得如此奢華,如此充滿藝術感。
    金蟬走到長桌前,執起一個二斤裝的青花酒瓶,朗聲說道:“諸位沒有看錯,此乃特意從景德鎮禦鑫官窯,以最高標準的青花工藝,為我們‘五糧玉液’量身定製的專屬酒器!從此,我們的酒,便有了與之匹配的‘衣裳’!此酒,亦正式定名為——五糧玉酒!”
    “好個青花瓷!好個五糧玉液!”一片歡呼叫好聲。
    她環視眾人,一字一句地宣布:“以此青花瓷瓶盛裝之二斤裝‘五糧玉酒’,定價為——二十兩白銀!”
    “二十兩?!”
    “一瓶子酒賣二十兩?搶錢嗎?”
    “這怎麽可能賣得出去!”
    “誰會花二十兩銀子買一瓶子酒喝?”
    剛剛升起的對美器的讚歎,瞬間被這駭人聽聞的價格衝擊得七零八落。二十兩銀子,足夠一個普通三口之家舒舒服服過上一兩年了!買一瓶子酒?簡直是瘋了!
    所有人都覺得,這金蟬不僅是瘋狂,簡直是失去了理智。
    麵對潮水般的質疑,金蟬卻依然鎮定自若。她輕輕放下酒瓶,目光掃過台下那些激動、不解、嘲諷的麵孔,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諸位皆覺此價荒謬,此酒難售。可以理解,那麽,金蟬在此問一句,若一個月後,此‘五糧玉酒’被選為貢品,成禦用之酒呢?”
    貢品?禦酒?
    這兩個詞如同擁有魔力,瞬間讓嘈雜的大堂再次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臉上充滿了極度的震驚與不可思議。
    貢酒?那可是直達天聽,專供宮禁的無上榮耀!一旦某物被定為貢品,其身份、地位、價值都將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那將是活生生的金字招牌,是天下最好的廣告!若“五糧玉酒”真能成為貢酒,莫說二十兩,便是再翻上一番,恐怕也會有無數達官顯貴、豪商巨賈趨之若鶩!
    但是……這可能嗎?大宋貢品選拔何等嚴格,流程何等複雜,背後牽扯的利益關係何等盤根錯節?一個毫無背景的商號,想要在短短一個月內將酒送入宮中,成為貢品?這簡直比一年擴張二十倍聽起來還要不可思議!
    然而,看著台上金蟬那淡定從容、智珠在握的神情,回想起東家金海方才那鄭重其事的一拜,再聯想到金氏商號崛起過程中屢屢出現的奇跡……一些心思活絡的掌櫃開始動搖了。
    莫非……這位神秘的金蟬先生,真有通天之能?
    莫非……東家如此信任他,並非無的放矢?
    若“五糧玉酒”真能成為貢品……
    巨大的誘惑與殘存的懷疑在每個人心中激烈交戰。
    終於,一位來自江南的資深經銷商站了起來,他深吸一口氣,對著台上的金蟬和金海拱了拱手,沉聲道:“武大官人,金總掌櫃!若……若一個月後,‘五糧玉酒’真能如總掌櫃所言,成為貢品禦酒!我江南蘇杭等地,願首批承銷五千瓶!並立下軍令狀,一年內將此酒打造成江南第一高檔酒品!”
    有人帶頭,其他尚在觀望的掌櫃也坐不住了。
    “若成貢酒,我京東東路願承銷三千瓶!”
    “我荊湖南路願承銷兩千五百瓶!”
    “西北路雖偏遠,亦願承銷一千五百瓶!”
    承諾之聲此起彼伏,前景似乎一片光明,而擋在光明大道麵前的一個大門,就是—
    一個月後,五糧玉液能否成為“宮廷禦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