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遇到瓶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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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流水般劃過。
金海每日聞雞起舞,日落方歇,將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武學修煉之中。後院那方練功場地,被他踩踏得寸草不生,堅實的黃土地麵都微微凹陷下去幾分。太祖長拳的一招一式,早已爛熟於心,閉著眼睛都能打得分毫不差。拳風呼嘯時,隱隱有破空之聲;步伐騰挪間,地麵塵土隨之卷動。
更讓他欣喜的是體內內力的變化。在那枚愈發溫潤的玉牌輔助下,丹田中的那縷氣息已從最初的遊絲狀,壯大為小指粗細的一股暖流。這暖流隨他心意運轉,周行經脈時,四肢百骸都充盈著蓬勃的力量感。他試過一拳擊打在碗口粗的木樁上,隻聽“哢嚓”一聲,木樁應聲而斷,斷麵處木屑紛飛,而自己的拳頭隻是微微發紅,並無大礙。
“以我現在的功力,等閑三五個壯漢,應該近不得身了吧?”金海收拳而立,抹了把額頭的細汗,心中不免生出幾分自得。他看著自己如今挺拔健碩的身形,再想起穿越之初那副“三寸丁穀樹皮”的窩囊模樣,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然而,這份自得很快就被一絲隱約的不安所取代。
近幾日來,他明顯感覺到,無論是拳法的精熟度,還是內力的增長,都似乎陷入了一種停滯。招式還是那些招式,打起來圓轉流暢,卻總覺得少了點什麽;內力每日勤練不輟,但增長的速度明顯放緩,那股暖流在經脈中運行,似乎遇到了無形的阻礙,難以再進一步。
“這就是所謂的瓶頸嗎?”金海蹙眉思索。他前世雖是銷售經理,但對傳統武術也略知一二,知道修煉一途絕非坦途,常有平台期需要突破。隻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這日清晨,他剛打完兩趟拳,正對著初升的朝陽吐納調息,試圖感應那一絲天地靈氣(雖然基本感覺不到),就聽見一陣熟悉的、拖遝的腳步聲傳來。
扭頭一看,正是白恩老爺子。他依舊那副糟老頭子打扮,手裏拎著個酒葫蘆,晃晃悠悠地走進後院,眯著眼打量了金海一番,鼻子抽動了兩下,仿佛在嗅著什麽。
“嗯,氣息比月前渾厚了些,下盤也穩當多了。”白恩灌了口酒,咂咂嘴,隨意點評道,“架勢擺得倒是挺像那麽回事。來,讓老頭子看看,你這一個多月閉門造車,造出了個什麽玩意兒。”
金海精神一振,正愁無人指點,連忙抱拳道:“請師父指教!”他心想,自己如今功力大進,雖不敢說能與白恩這等隱世高人相比,但總不至於像剛開始那樣不堪一擊了吧?至少,撐過十幾二十招,應該問題不大?
白恩將酒葫蘆往旁邊石凳上一放,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隨意地往場地中央一站,鬆鬆垮垮,全無架勢,衝著金海勾了勾手指:“別留手,用你最大的本事攻過來。讓老頭子看看,你這‘天下第一酒’的東家,手底下的功夫配不配得上這名頭。”
金海深吸一口氣,斂去心中雜念,眼神陡然變得銳利。他低喝一聲,足下發力,黃土地麵被蹬出一個小坑,身形如離弦之箭般躥出,直撲白恩!起手便是太祖長拳中頗為剛猛的一式“衝陣斬將”,右拳如錘,挾著呼嘯的風聲,直奔白恩中宮胸口!這一拳他用了七分力,留了三分變化,自忖速度力量都已不俗。
然而,麵對這勢大力沉的一拳,白恩隻是微微側身,動作幅度小得幾乎難以察覺。金海隻覺眼前一花,自己這誌在必得的一拳竟然擦著對方的衣襟滑了過去,用力過猛之下,身形不免有些前衝。
就在他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電光石火間,白恩那看似隨意垂在身側的左手,如同鬼魅般探出,輕輕在他肘關節外側一拂。
一股並不算強大、卻異常精準刁鑽的力道傳來,金海頓時覺得整條右臂一麻,拳勢徹底瓦解,上半身空門大開。他還未及反應,白恩的右腳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勾在了他的腳踝處,順勢一帶。
“噗通!”
塵土飛揚。金海以一個極不雅觀的狗啃泥姿勢,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摔得他眼冒金星,胸口發悶。
“……一招?”金海趴在地上,腦子有點懵。他甚至沒看清白恩是怎麽出手的!
“起來。”白恩的聲音平淡無波。
金海咬牙爬起,拍了拍身上的土,心中那點不服輸的勁兒被徹底激了起來。這次他不再急於搶攻,而是擺開守勢,緩緩移動步伐,尋找白恩的破綻。他目光緊鎖白恩肩頭、髖部,試圖預判其動作。
白恩依舊鬆鬆垮垮地站著,甚至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金海瞅準一個看似鬆懈的瞬間,猛地變招,使出一式“青龍探爪”,化拳為掌,五指如鉤,疾抓白恩左肩,同時左腿悄無聲息地掃向對方下盤,竟是拳腳並用,虛中有實。
這一下變招不可謂不快,角度不可謂不刁鑽。金海自覺已發揮出目前最高水平。
白恩渾濁的老眼裏似乎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他既不格擋,也不閃避那抓向肩頭的一爪,隻是在那掃腿即將及身的刹那,膝蓋仿佛不經意地向上微微一抬,恰好頂在金海掃來的小腿脛骨上。
“哎喲!”金海隻覺得小腿骨如同撞上了鐵柱,鑽心地疼,掃腿之勢瞬間瓦解。而他那抓向對方肩頭的手,明明感覺已經觸及衣料,卻不知怎地滑不溜手,一抓之下竟全然落空。因上下兩路攻擊同時受挫,他重心頓時不穩,向前一個趔趄。
白恩順勢伸出右手,在他後背輕輕一按——真的隻是輕輕一按。
“噗通!”第二次倒地。這次是臉朝下。
“起來。”
金海的臉漲紅了。他一聲不吭地爬起,不顧身上的疼痛和灰塵,死死盯著白恩。他不再講究什麽招式章法,低吼一聲,合身撲上,雙拳掄開,如同狂風暴雨般向白恩攻去!什麽“黑虎掏心”、“雙峰貫耳”、“猛虎跳澗”,將太祖長拳中所有剛猛迅捷的招式一股腦傾瀉而出,拳風呼嘯,倒也頗具威勢。他就不信,這毫無花巧、以力壓人的打法,對方還能輕易化解?
麵對這看似混亂實則拚命般的攻勢,白恩終於動了。但他的動,依舊顯得那麽從容不迫。他的身影在金海的拳影中微微晃動,仿佛一片狂風中的落葉,看似隨時會被擊中,卻總能以毫厘之差避開拳鋒。他的雙手或撥或引,或按或托,動作幅度極小,效率卻高得驚人。金海隻覺得自己的每一拳都像是打在了空處,或者被一股柔和卻無法抗拒的力量帶偏,十成力氣能使出一成都算不錯,反而把自己累得氣喘籲籲,拳勢不由一緩。
就在這稍縱即逝的間隙,白恩欺身而進,肩膀看似隨意地在他胸口一靠。
“砰!”一股不大卻極具穿透力的勁道傳來,金海如遭重錘,悶哼一聲,踉踉蹌蹌向後跌退七八步,一屁股坐倒在地,胸口氣血翻騰,半晌說不出話來。
第三回合,完敗。
“起來。”
“噗通!”第四次倒地。
“起來。”
“噗通!”第五次……
短短一炷香的時間,金海前前後後摔倒了五六次。每一次倒下的方式都不同,或被絆倒,或被推倒,或被靠倒,但結果毫無二致——他連白恩的衣角都沒能真正觸碰到幾次,更別提造成什麽威脅了。最後一次被白恩用腳背輕輕一挑,整個人淩空翻了個跟頭,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後,金海終於不動了。
不是不想動,是渾身酸疼,骨頭像散了架,腦子更是暈乎乎一片,信心被打擊得七零八落。他躺在地上,望著湛藍的天空,第一次對自己這一個多月的苦練產生了深深的懷疑。鼻青臉腫算什麽?心裏那種憋屈和無力感才最是難受。自己那些純熟的招式,澎湃的內力,在真正的實戰麵前,簡直像個笑話。
白恩慢悠悠地走過來,蹲下身,看著金海那寫滿鬱悶和不甘的臉,嘿嘿一笑,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齒:“怎麽,覺得自己練得不錯,結果一上手就成這德行,鬱悶了?”
金海有氣無力地點點頭,聲音幹澀:“師父……我……我的拳法,內力,難道都是假的嗎?”
“假倒不假。”白恩掏出酒葫蘆又灌了一口,抹抹嘴,“招式練得挺熟,比劃起來有模有樣;內力也練出了一點,比尋常莊稼把式強多了。”
“那為什麽……”金海更困惑了。
“為什麽一動手就趴下?”白恩替他說完,渾濁的老眼變得清亮了些,仿佛能看透人心,“因為你練的,隻是‘架子’,隻是‘力氣’。你缺了最要緊的一樣東西——‘實戰’。”
“實戰?”金海喃喃重複。
“對,實戰。”白恩站起身,背著手,在滿是腳印的場地上踱了兩步,“你以為把招式練熟了,把力氣練大了,就能打人?差得遠呐!真正的搏殺,瞬息萬變,哪有套路可言?對手不是木樁,不會站在原地等你打。他會動,會躲,會騙,會找你的破綻,會用你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攻擊你。你那些練熟的招式,在真正麵對一個活生生的、會還手的對手時,往往僵硬遲滯,破綻百出。”
他指了指金海:“就說你剛才,第一拳,用力過猛,毫無後手,我一側身你就抓瞎。第二下,看似拳腳並用,實則心思不純,上下難以兼顧,稍微幹擾你就亂了方寸。後麵那通亂打,更是毫無章法,空耗力氣。你這叫練武嗎?你這叫……呃,你們年輕人怎麽說來著?哦,對,‘紙上談兵’!”
金海躺在地上,聽著白恩的剖析,腦海中回放著剛才交手的一個個細節,冷汗漸漸濕透了後背。白恩說的每一句,都直指要害!自己確實隻是在“練”,從未真正“打”過。那些招式在獨自練習時流暢無比,一旦麵對一個會動的、有反應的對手,立刻變得笨拙、猶豫、變形。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那是來自前世的記憶和感慨:“怪不得……怪不得那些傳統武術,平時練起來虎虎生風,看起來牛逼哄哄,可一到現代擂台上,遇到那些練散打、搏擊的,往往就束手無策,被打得找不著北……不是因為傳武不行,而是很多人隻練不打,缺少了最殘酷也最真實的實戰檢驗!練法和打法,根本是兩回事!”
想通了這一點,金海心中的鬱悶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明悟和急切。他掙紮著坐起身,不顧身上的疼痛,看向白恩:“師父,那我該如何彌補?如何才能獲得實戰經驗?”
白恩看著他那急切的眼神,知道這塊璞玉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他捋了捋亂糟糟的胡子,沉吟道:“實戰經驗,沒有捷徑,唯有一個字——‘打’!打得多,挨得多,自然就懂了。知道什麽時候該進,什麽時候該退,怎麽發力最有效,怎麽防守最嚴密,怎麽在電光石火間抓住對手的破綻。”
他頓了頓,做出決定:“從今日起,老頭子我就搬到你府上住段日子。每天除了指導你內功拳腳,剩下的時間,就是陪你‘打’!”
金海眼睛一亮,連忙就要掙紮起來行禮道謝。
白恩卻擺擺手,臉上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別高興太早。陪練是陪練,老頭子我可不會手下留情。剛才那幾下,連熱身都算不上。真正的實戰對練,是要見真章的。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傷筋動骨也說不定。你得有這個準備。”
金海重重地點頭,眼神堅定:“弟子明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為了能有實力保護家人基業,再多的苦,弟子也吃得!”
“好!”白恩眼中閃過一絲讚賞,“那今天就到這兒。你先去處理一下你這張花臉,收拾個清淨院子出來。明兒開始,咱們正式練!”
金海忍著渾身酸痛,爬起來,恭恭敬敬地將白恩送出了後院。看著老爺子晃晃悠悠離去的背影,他摸了摸火辣辣的臉頰和酸痛的胳膊,心中卻燃起了前所未有的鬥誌。
瓶頸已明,方向已定。接下來的路,注定更加艱辛,但也更加真實。
他回到前院,吩咐下人立刻將西跨院一個獨立的小院收拾出來,務必清淨雅致,一應生活用品按最高規格準備,專門留給白恩老爺子居住。又讓人去請城裏最好的大夫,準備些活血化瘀、舒筋活絡的膏藥。
蘇清音得知白恩要住進府中專程指導金海練武,自是萬分支持,親自去督辦小院的布置。潘金蓮和李瓶兒聽說金海練功摔得鼻青臉腫,心疼不已,但見金海神色堅毅,也不敢多勸,隻是忙著張羅補品和傷藥。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
西跨院的獨立小院中,白恩已換了一身幹淨的粗布短打,精神看起來比昨日好了許多。金海也早早到來,雖然身上還有些隱痛,但眼神清明。
“師父,我們開始吧。”金海抱拳。
白恩點點頭:“老規矩,你先攻。記住,把老頭子當成你的生死仇敵,別留手。留手,就是你躺下的時候。”
金海深吸一口氣,摒棄所有雜念,眼中隻剩下對麵的白恩。這一次,他沒有急於搶攻,而是緩緩移動,仔細觀察。昨日失敗的教訓曆曆在目,他不再追求一招製勝,而是力求穩紮穩打。
片刻後,他試探性地出一記直拳,速度不快,力道也隻用了五分,留著充足的變招餘地。
白恩微微點頭,似乎對他的改變略有認可,但手上卻不含糊,輕易格開這一拳,隨即一記輕飄飄的手刀切向金海肋下。
金海急忙沉肘格擋,手臂相接,雖覺力道不大,但震得手臂發麻。他借勢後退半步,避開鋒芒,旋即一腿掃出。
就這樣,師徒二人在晨曦微光中,你來我往,戰在一處。與昨日一邊倒的碾壓不同,今日的白恩似乎有意放慢了節奏,給了金海更多的反應和應對時間。但他的每一次攻擊、每一次格擋,都依舊精準、高效,迫使金海必須全神貫注,調動起所有的經驗和本能來應對。
“砰!” “啪!” “哎喲!”
拳腳碰撞聲,身體倒地聲,吃痛的悶哼聲,開始不斷在小院中響起。
金海依舊在不停地倒下,爬起,再倒下。但漸漸地,他倒地間隔的時間在拉長,從最初的三兩招,到能撐過五六招,再到偶爾能勉強招架住一個小回合。他開始學會在移動中出拳,學會利用步伐卸力,學會在格擋的同時尋找反擊的空隙。更重要的是,他開始習慣疼痛,習慣在不利情況下保持冷靜,習慣用腦子而不僅僅是力氣去戰鬥。
白恩的話不時在耳邊響起:
“注意你的重心!”
“拳出七分,留三分變!”
“眼睛看哪呢?對手的肩膀、腰胯才是關鍵!”
“挨打的時候別閉眼!看清楚是怎麽打中你的!”
每一句指點,都伴隨著一次切實的打擊或失敗,也深深地刻印在金海的腦海和身體記憶裏。
日頭漸高,小院中塵土飛揚,金海早已汗流浹背,身上又添了許多青紫,呼吸粗重如牛。但他眼中的光芒卻越來越亮。那種與空氣對練、與木樁較勁的虛幻感正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真實的、血肉碰撞的體悟。
他知道,真正的蛻變,就從這日複一日的“挨打”開始了。通往強者的路上,沒有捷徑,唯有汗與血,方能鑄就真正的實戰之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