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兩人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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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昌帝沉默良久,目光掃過殿內官員,忽然開口:“傳朕旨意。其一,申飭周琸玉‘遇事不夠沉穩,未能提前預判風險’,但新政利大於弊,著其繼續推行;其二,令漕運總督三日內疏通碼頭,將滯港糧鹽運抵京師,若延誤,革職查辦;其三,江南鹽商總商林萬山,即刻進京述職,不得延誤;其四,戶部侍郎劉執徐,牽頭核查此次鹽價波動背後的漕運舞弊,限五日內奏報結果。退朝!”
    皇帝起身拂袖而去,趙玉琸躬身行禮,退朝時與周聞瀚擦肩而過,對方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好一招‘借亂倒逼’,你把戶部的窟窿徹底擺到陛下麵前了。待林萬山進京,才是真正的較量。”
    趙玉琸微微頷首,林萬山定是個難纏的主,絕不會輕易認慫。
    下朝的官員們三三兩兩散去,賀謙剛走到中左門的回廊,突然扯住身後宋明奕的衣袖,將人拽進左側廊下的陰影裏——這裏往後走是後左門,平日少有人來,正是說私話的隱蔽處。
    “你是不是蠢!”賀謙聲音壓得極低卻滿是怒火,手指戳著宋明奕的胸口:“誰讓你又去參周琸玉一本的?你是不是嫌自己的烏紗帽戴得太穩了?”
    宋明哲被戳得一個趔趄,連忙站穩,臉上堆著討好的笑:“賀大人,我這不是見您和公西大人近來受了周琸玉的氣,想替您二位出出氣嘛!那周琸玉不過一個小小市令,仗著陛下幾分信任就耀武揚威,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還真以為朝堂是他說了算!”
    “出氣?你這是要害死我們!”賀謙氣得指尖發顫,伸手扯了扯官袍的衣襟,“公西恒已經被陛下罰了禁足,連工部之權都丟了,你現在去參周琸玉,是嫌他的罪名不夠重,還是想把我也拉下水?你以為陛下剛才那臉色是給誰看的?”
    宋明哲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額頭滲出冷汗:“賀大人,我......我沒想到這麽嚴重,我就是想.....”
    “表忠心不是用這種蠢辦法表的!”賀謙咬牙,“你以為周琸玉是那麽好對付的?他敢在皇都引爆鹽荒,敢把戶部的窟窿擺到陛下麵前,手裏沒點底牌能這麽橫?你這一參,沒傷到他分毫,反倒讓陛下疑心我們結黨營私,連帶著我都被陛下盯得更緊了!”
    宋明哲慌了神,連忙躬身作揖:“賀大人息怒,是下官糊塗,是下官錯了!您說現在該怎麽辦?要不要我去給陛下遞個奏折,就說我是一時糊塗,求陛下責罰?”
    “責罰?你現在遞奏折,不是不打自招嗎?”賀謙翻了個白眼,語氣冷下來,“從今日起,不準再主動摻和任何和周琸玉有關的事,他推行新政也好,做其他的也罷,你都給我裝聾作啞!別再給我惹半點麻煩。滾!”
    宋明哲如蒙大赦,連忙應著“是是是”,躬著身子快步離開,連腳步都帶著慌亂。
    賀謙還站在陰影裏喘著氣,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響。他猛地轉身,手按在腰間——那是遇襲時能發出信號的物件。
    看清來人是劉執徐,他才鬆了手,眉頭卻皺得更緊:“劉大人,你敢在此處和我見麵,就不怕被陛下的人發現?這宮牆根下,指不定藏著多少皇城司的眼線。”
    劉執徐走到他身邊,指尖撚著笏板,語氣平淡:“賀大人多慮了,燈下黑罷了。皇城司要盯,也隻會盯那些明麵上往來頻繁的人,誰會在意兩個‘素來不和’的老臣,在這犄角旮旯裏說幾句話?”
    賀謙哼了一聲,靠在宮牆上,目光掃過遠處的回廊:“你來找我,不是為了看我罵宋明奕吧?有話直說。”
    “自然是為了公西恒的事。”劉執徐道。
    “公西恒也是個蠢貨,被杜仕恩當槍使了都不知道。”賀謙冷嘲一句。
    “公西恒向來短視,隻看得見眼前的權位,看不到背後的風險。”劉執徐點頭,“不過賀大人倒是精明,知道暗中聯絡周自臨。若非周自臨揭發杜仕恩貪墨的銀子裏有蕈鵏國商隊的印記,觸怒了陛下。真等杜仕恩把工部的權柄抓穩,我們這些人怕是要被洗牌。”
    賀謙眼中閃過一絲得意,隨即又沉了下去:“我也是沒辦法。杜仕恩那人野心太大,又和蕈鵏的商隊不清不楚,他要是真掌了工部,以往老臣的平衡被打破,大家都不得安生。”
    劉執徐看著他,緩緩道:“賀大人說得冠冕堂皇,是‘維持平衡’,可你我都清楚,你不是怕公西恒倒台,是怕杜仕恩真的坐上工部尚書的位置。杜仕恩是個投機的,眼裏隻有銀子,若是他掌權,定會跟周琸玉合作——畢竟周琸玉能給他帶來工程、帶來好處。到時候工部沒有你的人,又和市令署聯手的話,你手裏的漕運、鹽政路子,可就被堵死了。”
    賀謙的臉色僵了一下,隨即恢複如常,冷笑一聲:“劉大人既然看這麽透,何必說出來?大家都是為了自己的差事,為了手裏的權,沒什麽可藏著掖著的。”
    “確實。”劉執徐點頭,“不過賀大人也別太樂觀,周自臨雖暫代工部,卻是不是你的人。他幫你扳倒杜仕恩,是怕杜仕恩勾結蕈鵏商隊,壞了陛下的邊境布局,不是為了幫你維持平衡。往後你想再借周自臨的手做事,怕是沒那麽容易。”
    賀謙指尖一頓,眉頭皺得更緊:“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周自臨也是出生周家,雖說是旁係,卻不是周聞瀚那種人。他暫代工部,需要我們在朝堂上幫他說話,我們需要他穩住工部,不讓杜仕恩那樣的人上位,這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罷了。”
    “互相利用可以,可別到最後,反倒被周自臨當槍使了。”劉執徐語氣平靜,“周琸玉現在勢頭正盛,你們現在要做的,是安分守己,對咱們大家都好。”
    賀謙盯著劉執徐看了片刻,緩緩點頭:“你說得對,是我最近太急躁了。宋明弈這蠢貨一鬧,倒讓我亂了分寸。往後,我們就按你說的來,安分守己,靜觀其變。”
    劉執徐頷首,抬手看了看天色:“時辰不早了,再待下去容易引人懷疑。”
    賀謙應了聲“好”,兩人對視一眼,沒再多言,轉身朝著東華門的方向走去,腳步沉穩,沒回頭。
    劉執徐則站在原地,等賀謙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才轉身走向西華門,衣袍的褶皺晃了晃,很快也沒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