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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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專家話語在“磐石”基地的主洞廳的裏回蕩,帶著欽佩。
    趙四謙遜地笑了笑,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掃過這片被他親手“喚醒”的地下世界。
    巨大的溶洞經過初步整平,高處岩壁上架設了臨時照明線路,昏黃的燈光下,工程兵們正在安裝第二批導風簾。
    空氣中依然有潮濕岩石的氣味,但之前那種悶濁感已大大緩解。
    “是啊,趙顧問,”
    工程兵張團長拍了拍趙四的肩膀,厚實的手掌傳遞著讚許。
    “你這套‘土洋結合’的法子,可真是救了急了!戰士們昨晚總算睡了了個幹燥覺,今早幹活都有勁多了!”
    他指著遠處幾個正在更換石灰吸濕袋的戰士,
    “看,大家現在都自覺維護這套係統,效果好著呢!”
    趙四心中湧起一股踏實感。
    這套基於係統知識和實地觀察創造的通風除濕係統,就像他的孩子,看到它順利運轉,切實解決問題,那種成就感遠超任何係統獎勵。
    他正想再檢查一下那段利用地下河水的冷卻管道,一個通訊兵小跑著穿過施工區域,來到張團長身邊低語幾句,遞上一份電文。
    張團長接過電文掃了一眼,臉上頓時綻開比洞外陽光還燦爛的笑容,他轉向趙四,聲音洪亮。
    “趙顧問!好事兒!天大的好事兒!”
    他揚了揚手中的紙片,“你媳婦兒的調令和行程批下來了!”
    “剛接到山口哨卡的電話,運送後勤物資的車隊已經過了最後一道檢查站,算算時間,再有個把鍾頭就能到咱們這山坳坳裏了!”
    趙四的心猛地一跳,仿佛被那些微微拂動的導風簾撩動了心弦。
    蘇婉清要來了!
    這個消息雖然早有預期,但在通訊不便的深山裏,直到此刻接到確切訊息,那份懸著的期待才轟然落地,化作滿腔急切。
    他努力維持著技術顧問的沉穩,但眼底瞬間迸發的光彩和微微加速的呼吸,沒能逃過張團長這位老兵的眼睛。
    “還愣著幹啥?”
    張團長是過來人,哈哈一笑,大手又推了他一把,這次帶了些催促的力道,
    “這兒暫時沒你的事了!最大的難題都讓你解決了,剩下的雜活兒有我和鄭工盯著!”
    “趕緊的,收拾一下,去山口接人!這山路九曲十八彎,顛簸得厲害,弟妹這一路肯定遭了大罪!”
    趙四不再推辭,感激地衝張團長和鄭專家點點頭:“那這裏就辛苦二位了。”
    說完,轉身便朝著洞外走去。
    腳步起初還保持著平時的節奏,但穿過燈火通明、人聲器械聲嘈雜的施工隧道,越接近那明亮的洞口,他的步伐就不由自主地加快,最後幾乎成了小跑。
    從陰暗涼爽、充滿岩石和機油氣味的地下世界,猛然踏入西南山區夏日午後的懷抱,熾熱的陽光讓他眯起了眼。
    山風裹挾著濃鬱的草木清香撲麵而來,與洞內的環境截然不同。
    遠處,開山鑿石的炮聲隱約傳來,與近處山穀間的鳥鳴蟲嘶交織在一起。
    他沿著新開辟的裸露著碎石的土路,大步流星地朝著車隊必經的那個山口走去。
    站在山口那塊突出的鷹嘴岩上,視野豁然開朗。
    層巒疊嶂的群山披著深綠淺翠的植被,像無邊的波濤向天際蔓延。
    腳下,那條唯一通往外界的土路,如同一條被艱難踩出的灰白帶子,在陡峭的山脊間頑強地盤旋、隱現。
    山風強勁,吹動著他汗濕的衣領和頭發,也吹不散他心頭的焦灼與期待。
    等待的時間被無限拉長。
    每一分鍾,他都在眺望那條路的盡頭,每一次山風吹過樹林的嗚咽,都被他誤聽成引擎的轟鳴。
    這路況他再熟悉不過,來時乘坐的吉普車,顛簸得能把人的骨頭架搖散,五髒六腑都挪位。
    他一個大男人都覺辛苦,婉清她身子單薄,又是長途跋涉,坐在裝滿物資、更加顛簸的卡車上,這一路該是何等艱辛?
    她會不會暈車?有沒有地方好好休息?
    種種擔憂像藤蔓一樣纏繞上心頭。
    就在他焦灼難耐,幾乎要沿著陡峭的山路往下迎一段的時候,一陣沉悶而斷續的引擎轟鳴聲,終於壓過了風聲和自然界的嘈雜,從山穀深處隱隱傳來。
    聲音由遠及近,夾雜著車輪碾過碎石和坑窪時發出的刺耳摩擦聲。
    趙四精神一振,身體不自覺地前傾,目光死死鎖定了山路拐彎處。
    先是揚起的一溜塵土,接著,幾輛覆蓋著厚厚塵土和泥點的軍綠色解放牌卡車,沿著之字形的山路,喘著粗氣,緩慢而堅定地爬升上來。
    篷布捆紮得嚴嚴實實,下麵鼓鼓囊囊,顯然裝載著基地急需的各種物資。
    車隊在哨卡前減速停車,接受哨兵的例行檢查。
    趙四的心跳也跟著加速,他的目光急切地掃過每一輛卡車的駕駛室。
    終於,在第二輛卡車的副駕駛室,他看到了那個刻在腦海裏的身影。
    車窗被搖下,一張清麗溫婉、卻帶著明顯疲憊的臉龐露了出來。
    正是蘇婉清。
    她的齊耳短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幾縷發絲貼在汗濕的額角,臉色因為長途顛簸和可能的高原反應顯得有些蒼白缺乏血色,嘴唇也有些幹裂。
    但在看到山口岩石上那個熟悉挺拔的身影的瞬間,她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如同陰霾天空下突然破雲而出的星辰,所有疲憊都被一種巨大的欣喜和安定所取代。
    “婉清!”趙四再也按捺不住,幾個箭步衝下岩石,來到卡車門前。
    司機是個麵色黝黑、笑容爽朗的老師傅,顯然認識趙四,笑著從裏麵推開車門。
    “趙顧問,可算把你愛人平安送到了!這一路可真是不容易,蘇醫生真是夠堅強的,沒叫一聲苦!”
    蘇婉清扶著車門邊緣,腳步有些虛軟地踩在實地上,身體微微晃了一下。
    趙四趕緊伸手,穩穩扶住她的胳膊。
    那纖細的手臂隔著一層薄薄的衣衫,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路辛勞留下的輕微顫抖。
    “我沒事,”
    蘇婉清仰起臉看著他,嘴角努力漾開一個讓他安心的溫柔笑意,聲音因缺水和疲憊帶著明顯的沙啞,
    “就是有點……像搖煤球似的,晃得暈乎乎的。”
    簡單的一句比喻,卻無比形象地道盡了這幾百公裏崎嶇山路的全部艱辛。
    趙四隻覺得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了,所有在腦海中預演過無數次的問候和關切,都融化在這一刻實實在在的心疼裏。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臂,傳遞著無聲的支持。
    “辛苦了,我們先回去安頓下來,好好歇歇。”
    他鄭重地向司機道了謝,然後彎腰拎起蘇婉清那個沉甸甸的帆布旅行袋,另一隻手依舊穩穩地攙扶著她,朝著那片位於山穀平緩地帶的“曙光”生活區走去。
    “看,那邊,就是咱們以後的家。”
    趙四指著前方。夕陽的餘暉正灑在山坳裏,為那一排排新蓋起來的土黃色“幹打壘”平房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
    簡陋的房頂鋪著暗色的瓦,幾根煙囪裏已冒出嫋嫋炊煙,與山穀中彌漫的淡淡霧氣交融在一起。
    雖然四周仍是施工的痕跡,裸露的土地、堆放的建材、遠處廠房的框架清晰可見,但這片依山而建的居住區,在這荒涼而雄壯的山穀中,頑強地勾勒出幾分人間煙火的暖意和生機。
    “雖然現在一切都剛起步,到處是工地,條件還很艱苦,”
    趙四的聲音裏,帶著一種向最親近的人展示自己奮鬥成果的微自豪,也夾雜著對即將讓愛人承受這般艱苦條件的歉意,
    “但你看那邊,山腳下那棟大點的平房,以後就是醫務室,旁邊是食堂,那邊空地規劃了子弟學校……”
    “大家都在努力,等這些都建起來,會越來越好的,真的。”
    他像是在對蘇婉清說,也像是在對自己強調。
    蘇婉清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目光緩緩掠過那些低矮卻整齊的房舍、房前屋後已經開始開墾的小片菜地、遠處忙碌的身影、新翻的紅色泥土。
    最後,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丈夫被山風烈日雕刻得愈發黑瘦堅毅、卻目光炯炯的側臉上。
    她看到了他眼中閃爍的光,那種投身於一項艱難卻偉大事業中所特有的熱忱、希望與擔當。
    她反手輕輕握住他那隻因長期接觸工具和機械而粗糙卻溫暖無比的大手,聲音雖然依舊輕柔,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和認同。
    “嗯,看到了。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這裏……雖然艱苦,但很有希望,很踏實。”
    夕陽將兩人的身影緊緊依偎著拉長,投在這片充滿開墾痕跡、孕育著無限未來的土地上。
    遠處的機器轟鳴聲、近處家屬區傳來的隱約人語、山間的風聲,共同奏響著一曲建設的樂章。
    而他們在這片三線熱土上的新生活,也隨著蘇婉清的到來,翻開了充滿挑戰與溫暖的第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