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土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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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測試的時候,就需要一個人專門搖發電機,一個人記錄數據,一個人觀察儀表。
    草原上的風很大,記錄數據的筆記本經常被吹翻,周明不得不用石塊壓著紙頁。
    安裝進行到第七天,冷卻係統終於全部裝好了。
    趙四親自檢查了每一個接頭,確認沒有泄漏。
    “明天試車。”他對團隊說,“今晚好好休息。”
    但那一夜誰也沒睡好。
    草原上的蚊子果然如蘇婉清所說,多得嚇人。
    雖然點了艾草,但還是有蚊子從帳篷的縫隙鑽進來,咬得人渾身是包。
    更糟糕的是後半夜下起了雨,倉庫漏雨,地上的幹草都濕了,大家隻能裹著雨衣坐著等到天亮。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草原上升起濃霧。
    巴管理員早早起來,幫他們把飛機推到相對平整的地麵上。
    “趙工,真要試嗎?”王工有些擔心,“這霧太大了,能見度不到一百米。”
    “試。”趙四說,“時間不等人。咱們的測試重點是冷卻係統,不是飛行。”
    上午九點,一切準備就緒。
    趙四站在飛機旁,手裏拿著簡陋的通信裝置——其實就是兩個用鐵絲連起來的電話聽筒,一頭在飛機座艙,一頭在他手裏。
    “小陳,啟動發動機!”
    發動機發出刺耳的轟鳴聲,老舊的噴氣引擎在草原的晨霧中顫抖起來。
    趙四緊盯著儀表——油壓正常,轉速正常,溫度……溫度開始上升。
    “冷卻泵啟動!”
    小陳按下開關。安裝在機腹的簡易水泵開始工作,冷卻液在管路中循環起來。
    最初的三十秒,一切正常。
    發動機溫度穩定在安全範圍內,冷卻液進出口溫差達到了預期值。
    趙四稍稍鬆了口氣。
    但就在第四十秒,異變突生。
    砰!
    一聲悶響從發動機艙傳來,緊接著是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儀表盤上,冷卻液壓力急劇下降,溫度指針開始快速上升。
    “停車!快停車!”趙四對著話筒大喊。
    發動機關閉了。
    濃霧中,飛機被白色的蒸汽籠罩——那是泄漏的冷卻液遇到高溫部件後汽化的結果。
    幾個人衝過去,掀開發動機艙蓋。
    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心頭一沉——一根主冷卻管在劇烈震動下從固定支架上脫落了,管口撕裂,冷卻液噴得到處都是。
    “固定支架斷了。”小陳撿起地上的金屬碎片,“焊接點太脆,承受不住震動。”
    趙四蹲下來仔細檢查。
    支架的設計沒問題,但焊接質量太差——草原上沒有專業焊工,是他們自己用氣焊槍湊合焊的,焊縫又薄又脆。
    “怎麽辦?”王工臉色發白,“咱們沒帶備用管,也沒有焊機。回基地取,來回至少四天。”
    趙四沉默地看著那根破裂的管子。
    霧漸漸散了,陽光照在濕漉漉的草原上,草葉上的水珠閃著光。
    遠處,一群羊慢悠悠地走過,牧羊人的歌聲隱約傳來。
    “巴管理員!”趙四突然喊道,“您這兒有沒有……竹篾?或者類似的,柔韌又結實的東西?”
    巴管理員愣了愣:“竹篾沒有,柳條行嗎?河邊有片柳樹林,柳條剝了皮,韌性好得很。”
    “行!麻煩您帶我們去砍一些。”
    一個小時後,趙四拿著幾根剝了皮的柳條回到飛機旁。
    他把柳條用水浸濕,然後像編辮子一樣編成手指粗的繩條。
    “小陳,你把管子複位。小李,幫我扶著。”
    趙四用編好的柳條繩,在破裂的管口處一圈圈纏繞,每一圈都勒得緊緊的。
    纏了十幾圈後,他又用細鐵絲在外層加固。
    最後,在柳條繩表麵抹上一層厚厚的耐高溫密封膠——那是從基地帶來的唯一一管。
    “這……能行嗎?”周明看得目瞪口呆。
    “試試看。”趙四擦了把汗,“柳條幹了以後會收縮,會把管子箍得更緊。”
    “老祖宗用這個辦法修水車、箍木桶,幾百年了。咱們也當一回木匠。”
    修複用了三個小時。下午三點,他們再次準備試車。
    這一次,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發動機啟動,冷卻泵工作,時間一秒一秒過去……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一分鍾。
    儀表顯示一切正常。
    趙四讓人持續監控了十分鍾,柳條纏繞的部位沒有泄漏,振動也在可接受範圍內。
    “成功了!”小陳興奮地跳起來。
    趙四卻沒有慶祝。
    他盯著那些簡陋的儀表,腦中飛速運轉:“周明,記錄數據。振動值、溫度曲線、壓力波動……”
    “特別是柳條纏繞部位的溫升情況。”
    接下來的五天,他們進行了二十多次短時間試車。
    柳條纏繞的土辦法居然真的管用,雖然看上去簡陋得可笑,但在測試條件下,它確實起到了應急作用。
    更寶貴的是,他們拿到了第一手數據——冷卻係統的實際效率比實驗室估算低了18%,振動問題比預想的嚴重得多,某些部位的溫升曲線出現了異常波動……
    每天晚上,趙四都在馬燈下整理這些數據,繪製圖表,分析問題。
    草原的夜空繁星點點,遠處傳來狼的嚎叫,倉庫裏除了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就隻有同事們熟睡的鼾聲。
    離開草原的前一天,趙四獨自在飛機旁站了很久。
    夕陽把飛機的影子拉得很長,那些用柳條和鐵絲修補的地方,在餘暉中顯得格外醒目。
    笨辦法,土辦法。但就是這些辦法,讓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巴管理員來送行,遞過來一個布包:“自家曬的牛肉幹,路上吃。趙工,你們這趟……不容易啊。”
    趙四接過牛肉幹,鄭重道謝:“巴管理員,等我們的飛機真造出來了,一定請您去看。”
    “那我可等著。”老巴笑了,露出缺了門牙的牙床。
    回程的車上,趙四一直抱著那本寫滿了數據的筆記本。
    車窗外,草原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荒涼的戈壁。
    兩個月,六十天。
    他們帶回來的不僅僅是數據,更是一種信念——再難的問題,隻要肯想辦法,總能找到出路。
    哪怕那辦法,笨拙得像草原上的柳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