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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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四從草原回到昆侖基地的那天,是九月十八號。
車子在黃昏時分駛入基地大門,揚起一路黃塵。
兩個月的野外生活讓每個人都瘦了一圈,臉上曬得黝黑,衣服上沾著洗不掉的草汁和油汙。
但每個人的眼睛裏都閃著光——那是完成任務後的如釋重負,更是帶著寶貴數據歸來的興奮。
“趙工,您先回家休息吧。”
小陳幫著把行李從車上卸下來,“數據整理的工作我們來做,明天向您匯報。”
趙四點點頭,沒有推辭。
他的確想家了。
這兩個月,在草原的每個夜晚,躺在漏雨的倉庫裏聽著狼嚎,他都會想起蘇婉清和趙平安。
想起妻子在煤油燈下縫補衣服的側影,想起兒子蹣跚學步的樣子,想起那間簡陋但溫暖的土坯房。
他提著帆布包往家屬區走。
夕陽把戈壁染成一片金黃,遠處的祁連山積雪在餘暉中泛著淡淡的粉色。
基地比兩個月前有了些變化——又多了幾排“幹打壘”房子,簡易風洞的框架已經搭起來了,材料實驗室的煙囪冒著淡淡的青煙。
走到自家門口時,趙四愣了一下。
門上貼著一張歪歪扭扭的畫——用木炭畫的,能勉強看出是三個人,手拉著手。
畫的下麵還用拚音寫著“bà ba hUí iiā”(爸爸回家)。
他推開門。
屋裏,蘇婉清正在灶台前忙活,鍋裏飄出土豆燉肉的香氣。
趙平安坐在小板凳上,專心致誌地用木炭在石板上畫畫。
“爸爸!”孩子第一個看見他,扔下木炭就撲過來。
趙四彎下腰,把兒子抱起來。
小家夥重了些,臉上的嬰兒肥褪去了一點,顯得更像個小男子漢了。
“四哥回來了。”蘇婉清轉過身,圍裙上沾著麵粉。
她上下打量著丈夫,眼圈有些紅,“瘦了,也黑了。草原上……很苦吧?”
“還行。”趙四把兒子放下,走到妻子身邊,“做了好吃的?”
“今天食堂補給送到了。”
蘇婉清揭開鍋蓋,蒸汽騰起,“我特意去食堂換了點肉,給平安做個肉哨子麵。”
“平安,爸爸對不起你。”趙四蹲下身,摸摸兒子的頭,“這兩個月都沒在你身邊陪你。”
趙平安卻搖搖頭,跑回小板凳邊,拿起石板:“爸爸看!”
石板上畫的是一架飛機——比門上的那幅畫進步多了,能看出機翼、機身、尾翼,甚至還有小小的駕駛艙。
“這是爸爸造的大鳥。”孩子認真地說,“媽媽講的。”
趙四心頭一熱。
他接過石板,仔細端詳著那幅稚嫩的畫。
畫得不算好,線條歪歪扭扭,比例也不對,但那種想要表達的樣子,那種對“大鳥”的想象,清晰得讓人感動。
“畫得真好。”趙四說,“爸爸給你帶了個禮物。”
他從帆布包裏拿出一個小木盒。
那是他在草原上利用休息時間做的——用柳樹枝削成薄片,一片片粘合,打磨,最後做成一個巴掌大的飛機模型。
機翼可以活動,輪子是用紐扣做的,雖然粗糙,但每個細節都盡量還原。
趙平安接過模型,眼睛瞪得圓圓的。
他小心翼翼地摸著機翼,又輕輕推動輪子,看它在桌麵上滑動。
“喜歡嗎?”趙四問。
孩子用力點頭,把模型緊緊抱在懷裏。
晚飯很簡單,但很溫馨。
一碗肉哨子麵,一盆土豆燉白菜,還有兩個窩頭。
趙平安坐在父母中間,一會兒看看爸爸,一會兒摸摸他的飛機模型,吃得格外香。
“草原上的測試還順利嗎?”飯後,蘇婉清一邊洗碗一邊問。
“遇到不少問題,但都解決了。”
趙四幫著擦桌子,“最麻煩的一次是冷卻管破裂,我們用柳條編繩纏住,居然挺過來了。”
他講起草原上的日子——成群的蚊子,漏雨的倉庫,手搖發電機,還有那架老舊的飛機。
蘇婉安靜靜聽著,不時插問幾句細節。
“其實就像你給人治病。”趙四最後說,“看到問題,想辦法解決,不管辦法土不土,管用就行。”
蘇婉清笑了:“那倒是。醫務室上周來了個孩子,手上長瘡,藥用完了。我用蒲公英搗爛敷上,兩天就好了。有時候土辦法比洋藥還管用。”
收拾完碗筷,天已經全黑了。
戈壁灘的夜空格外清澈,銀河像一條發光的帶子橫跨天際。
趙四抱著兒子坐在門檻上,指著天上的星星。
“那顆最亮的,叫北鬥星。順著它找,就能找到北極星。”
“北極星是什麽?”
“是永遠指北的星星。迷路的時候,看著它就知道方向。”
趙平安仰著小臉,似懂非懂。
突然,他指著夜空劃過的一道亮光:“流星!媽媽說過,流星可以許願。”
“那平安許個願吧。”趙四說。
孩子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嘴裏念念有詞。
幾秒鍾後,他睜開眼睛,神秘兮兮地說:“不告訴爸爸。”
“好,不告訴。”趙四笑了。
蘇婉清也走出來,坐在丈夫身邊。
一家三口就這麽靜靜地坐著,看星星,聽遠處傳來的風聲。
基地的燈光在夜色中星星點點,像是落在地上的星辰。
“四哥,”蘇婉清輕聲說,“有時候我覺得,咱們在這戈壁灘上,過得也挺好。”
“嗯?”
“雖然苦,雖然累,但一家人在一起。你在做你想做的事,我在做我能做的事,平安在健康長大。”
她頓了頓,“這比什麽都強。”
趙四握住妻子的手。
那隻手因為常年勞作而粗糙,卻溫暖而有力。
他想起剛結婚的時候,蘇婉清還是個靦腆的姑娘,說話都不敢大聲。
這些年,跟著他從北京到西南,又從西南到西北,住過漏雨的工棚,吃過摻沙子的窩頭,卻從沒抱怨過一句。
“等‘星火’造出來了,咱們帶平安去看。”
趙四說,“讓他看看,爸爸造的大鳥真的能飛。”
“他一定會很驕傲。”蘇婉清說。
夜深了,趙平安已經趴在父親肩上睡著了。
趙四把孩子抱進屋,輕輕放在床上。
小家夥手裏還攥著那個飛機模型,睡夢中嘴角還帶著笑。
趙四坐在床邊,看著兒子熟睡的臉。
他從帆布包裏拿出筆記本和鉛筆,就著煤油燈微弱的光,在空白頁上畫起來。
他畫得很仔細——流線型的機身,後掠的機翼,圓潤的機頭。在畫的旁邊,他寫了一行字:
“爸爸在造的大鳥。”
想了想,他又加上一句:
“給平安。”
畫完後,他把這一頁小心地撕下來,折好,放在兒子的枕頭邊。
明天早上,當趙平安醒來,會看到這幅畫,會知道爸爸的工作是什麽,會理解為什麽爸爸要離開家去草原,去戈壁,去做那些看起來很苦很難的事。
蘇婉清走過來,看了看畫,又看看丈夫:“你該休息了,明天還要工作。”
“馬上。”趙四說。
他吹滅煤油燈,躺到床上。
黑暗中,能聽到妻子均勻的呼吸聲,兒子偶爾的夢囈,還有遠處傳來的風聲。
兩個月前離開時,他心裏裝滿了對冷卻係統的擔憂,對熱障的焦慮,對時間不夠用的緊迫。
現在回來了,那些問題依然存在,依然艱巨。
但此刻,聽著家人的呼吸聲,他心裏卻格外平靜。
就像蘇婉清說的,一家人在一起,就不苦。
窗外,戈壁灘的夜風依舊在呼嘯。
但在那間簡陋的土坯房裏,溫暖正像煤油燈的光暈一樣,靜靜地擴散開來,抵禦著荒涼與嚴寒。
趙四閉上眼睛。
明天,他要開始整理草原測試的數據,要解決冷卻係統的振動問題,要推進塗層研究,要和各個係統協調進度……
挑戰如山,前路漫漫。
但此刻,他隻想好好睡一覺。
在兒子的夢囈聲中,在妻子的呼吸聲裏,在這個雖然簡陋卻充滿溫情的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