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0章歸途·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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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緬北公盤的最後一天,樓望和站在下榻酒店的露台上,眺望著遠處群山間隱約可見的翡翠礦口。晨霧如紗,籠罩著這片流淌著綠色血液的土地。三天前,他那塊“廢石”開出的滿綠玻璃種,已經以八千六百萬人民幣的價格,被一位神秘買家遠程競拍買走。
“樓少,轉賬已經確認。”助理阿明遞過平板電腦,臉上是掩不住的興奮,“扣除公盤傭金和稅費,淨入賬七千兩百萬。老爺子剛來電話,說家裏已經準備好慶功宴了。”
樓望和接過平板,掃了一眼銀行賬戶裏那一長串數字,神色卻異常平靜。七千兩百萬,對於樓家這樣的玉石世家來說不算驚天數目,但以一個二十歲年輕人的“首秀”來說,已是神話。
“買家的身份查到了嗎?”他問。
阿明搖頭:“對方通過瑞士銀行的保密賬戶交易,公盤主辦方也不透露。隻說是‘海外華人收藏家’。”
樓望和若有所思。翡翠圈裏能一次性拿出近億流動資金的買家不多,而願意為一塊尚未雕琢的原石付出這個價錢的,更是鳳毛麟角。他想起解石那天,圍觀人群中那個始終戴著墨鏡、一言不發的中年男人——那人站在最外圍,卻仿佛能穿透人群,精準地觀察著解石的每一個細節。
“準備一下,今天下午的飛機回國。”樓望和轉身走進房間,“原石已經由專業押運公司裝箱,走特殊物流通道。你帶兩個人跟車,確保萬無一失。”
“樓少放心,老爺子派了‘玉衛’過來接應。”阿明壓低聲音,“八個人,都是好手。”
樓望和點點頭。樓家的“玉衛”是世代培養的護衛,專門負責重要玉石的押運安全,據說祖上曾為皇室護送過傳國玉璽。父親樓和應這次直接動用玉衛,可見對這塊翡翠的重視。
洗漱更衣時,樓望和看著鏡中的自己。三個月前,他還是個在家族玉器店裏打雜、被堂兄弟們暗諷“眼力不行”的普通青年。直到那次意外——在整理庫房時,他被一塊清代玉璧的碎片割傷手掌,鮮血浸入玉璧,醒來後便擁有了這雙能透視玉石內部的“透玉瞳”。
起初他以為是幻覺。但經過反複測試,甚至在父親不知情的情況下,偷偷“看”穿了家中幾塊珍藏原石後,他確認了這雙眼睛的真實性。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父親——在玉石這個行當,太過異常的能力,往往意味著災禍。
“樓少,沈小姐來了。”阿明在門外通報。
樓望和整理好衣領:“請她到客廳。”
二
沈清鳶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旗袍,長發綰成簡單的發髻,隻插一支翡翠簪子——正是那天在公盤上,樓望和幫她看過的冰種陽綠料子雕成的。她手中提著一個紫檀木盒,盒蓋上雕著精細的蓮花紋。
“沈小姐,請坐。”樓望和示意阿明上茶。
“樓先生客氣了。”沈清鳶將木盒放在茶幾上,“今日冒昧來訪,一是道別,我下午的航班回滇西;二是……想請樓先生再幫我看一樣東西。”
她打開木盒。裏麵不是玉石,而是一卷泛黃的絹帛,展開後是一幅手繪的地圖。圖上山川河流標注詳盡,中心位置畫著一座寺廟的簡圖,旁邊有一行小字:“玉佛寺,彌勒垂目,腹藏天機。”
“這是?”樓望和凝神細看。
“我沈家祖傳的尋玉圖。”沈清鳶輕聲道,“據我父親說,我曾祖父那一代,曾根據這張圖在滇西深山中找到過一座古玉礦。礦中不僅出產上等翡翠,更有一座天然形成的彌勒玉佛——佛身刻有奇異紋路,與我家族秘傳的‘尋龍秘紋’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她指著圖上寺廟的位置:“玉佛寺在五十年前毀於山火,玉佛也不知所蹤。但我父親臨終前說,玉佛並未被毀,而是被寺中高僧秘密轉移,藏在了某個地方。而找到玉佛的關鍵……”
沈清鳶抬起頭,直視樓望和的眼睛:“就在那些秘紋之中。可惜我沈家傳承不全,始終無法破解。那天在公盤,我看到樓先生辨玉時眼中似有異光——冒昧猜測,樓先生或許有特殊的天賦,能見常人所不能見。”
房間陷入沉默。阿明端茶進來,感覺到氣氛微妙,放下茶具便悄然退出。
樓望和端起茶杯,氤氳水汽模糊了他的麵容:“沈小姐為何如此信任我?我們相識不過數日。”
“因為我別無選擇。”沈清鳶苦笑,“沈家如今隻剩我一人,萬玉堂步步緊逼,黑石盟虎視眈眈。若再找不到玉佛,破解秘紋,沈家百年守護的秘密,恐怕就要永遠埋沒了。”
她從懷中取出那對仙姑玉鐲,輕輕放在地圖旁:“這對玉鐲,是玉佛寺高僧贈予我曾祖母的護身之物。它們能感應到與秘紋相關的玉石——那天在公盤,就是它們引導我找到了那塊含有血玉髓的原石。”
玉鐲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樓望和凝視片刻,眼中金芒微閃——在他的視野裏,玉鐲內部流動著奇特的能量脈絡,與尋常翡翠截然不同。
“我能做什麽?”他終於開口。
“三個月後,滇西將有一場地下玉市,屆時會出現一批從古礦流出的原石。”沈清鳶收起地圖,“我想請樓先生屆時前往滇西,幫我辨認哪些原石可能與玉佛有關。作為報酬……”
她頓了頓:“若真能找到玉佛,破解秘紋,其中蘊藏的玉石資源,沈家願與樓家共享。而且,我懷疑玉佛的秘密,不僅僅關乎一座古礦。”
“還有什麽?”
沈清鳶壓低聲音:“我父親曾說,玉佛腹中藏的,可能是關於‘龍淵玉母’的線索。”
樓望和手中的茶杯微微一晃。龍淵玉母——那是玉石界傳說中的聖物,據說是一切翡翠礦脈的源頭,擁有它就能掌控天下玉石氣運。但數百年來,無人見過其真容,多數人隻當是神話。
“這話,你還對誰說過?”
“除了樓先生,再無他人。”沈清鳶鄭重道,“我知道這話聽起來荒唐,但我父親不會騙我。他曾親眼見過半張古卷,上麵記載著‘玉母現,天下玉脈歸’的預言。”
樓望和沉默良久,最後點頭:“好,三個月後,滇西見。”
沈清鳶眼中泛起淚光,起身深深一禮:“多謝樓先生。”
送走沈清鳶後,樓望和站在窗前,久久不動。阿明走進來,欲言又止。
“想說什麽就說。”樓望和沒有回頭。
“樓少,沈家的事……水太深。”阿明斟酌詞句,“萬玉堂盯著他們不是一天兩天了,黑石盟據說也在找那個什麽玉佛。咱們貿然卷入,怕是……”
“怕是會惹禍上身?”樓望和轉身,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阿明,從我在公盤上開那塊石頭開始,禍就已經找上門了。既然如此,不如主動入局,至少知道敵人在哪。”
他拿起沈清鳶留下的那對仙姑玉鐲。觸手溫涼,鐲身內裏似有光華流轉。
“通知玉衛,路線調整。”樓望和突然說,“不走原定的陸路轉空運,改走湄公河水路,從緬北直接進入滇南。”
阿明一驚:“水路?那條線可是……”
“我知道,三不管地帶,盜匪橫行。”樓望和眼神銳利,“但正因為亂,才不容易被設伏。陸路看似安全,實則處處關卡,我們的行蹤完全透明。萬玉堂和黑石盟在官方都有眼線,走陸路等於自投羅網。”
“可老爺子的意思是……”
“我會親自跟父親解釋。”樓望和打斷他,“去準備吧,我們提前出發,今天就走。”
三
下午兩點,樓望和一行人悄然離開酒店。三輛不起眼的越野車駛出城區,朝湄公河方向而去。那塊價值連城的翡翠原石,被分割成三塊,分別裝在特製的防彈箱中,由三名玉衛貼身攜帶。
樓望和坐在中間車輛的副駕駛,開車的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精悍男子,名叫樓五,是玉衛這一代的領隊。
“樓少,水路已經安排好了。”樓五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是老關係,船老大‘刀疤榮’,在湄公河跑了三十年船,信譽不錯。但他有個規矩——不問貨物,不問來路,錢貨兩清,生死自負。”
“可靠嗎?”
“老爺子二十年前救過他的命。”樓五簡單道,“但他隻認老爺子本人。這次我帶了老爺子的信物,他應該會給麵子。”
車子駛入山區,道路逐漸顛簸。樓望和看著窗外飛逝的亞熱帶叢林,心中那股不安感越來越強。他的“透玉瞳”雖然主要針對玉石,但對危險也有微弱的預警能力——此刻,他感覺到前方似有陰霾籠罩。
“五叔,前麵是什麽地方?”
“野人山一帶。”樓五神色凝重,“這裏已經出了政府軍的控製範圍,是幾股地方武裝的交界地。不過刀疤榮的船隊常年走這條線,跟各方都打過招呼,一般不會有事。”
話音剛落,前方路口突然橫出一棵斷樹。
“刹車!”樓望和厲喝。
樓五猛打方向盤,車輛險險擦著斷樹停下。後方兩輛車也緊急製動。
幾乎同時,道路兩側的叢林裏,衝出十餘個持槍的蒙麵人。他們穿著雜亂的迷彩服,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門,從老式AK到自製土槍都有。
“下車!全部下車!”為首的是個疤臉漢子,操著生硬的漢語。
樓五緩緩舉起雙手,用當地土語說了幾句。疤臉漢子卻一槍托砸在車前蓋上:“少廢話!把貨交出來!”
樓望和推門下車。陽光刺眼,他眯起眼睛,目光掃過這群人。在他的視野裏,這些人身上纏繞著深淺不一的“氣”——殺過人的,氣呈暗紅色;心虛的,氣飄忽不定。而那個疤臉漢子,氣中帶著詭異的灰黑色,像是中了某種慢性毒。
“各位求財,我們可以談。”樓望和用流利的緬語說道,“不必動槍。”
疤臉漢子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這個年輕人會說緬語,而且口音純正。他上下打量樓望和:“你就是那個‘賭石神龍’?”
“虛名而已。”
“虛名?”疤臉漢子咧嘴笑,露出滿口黃牙,“你的名頭現在可值錢了。萬玉堂懸賞五百萬,要你的人;黑石盟更狠,一千萬,死活不論。”
樓望和心中一震,表麵卻不動聲色:“那各位是替誰辦事?”
“誰給錢多,替誰辦。”疤臉漢子槍口指向樓望和,“小子,別怪我們。要怪就怪你風頭太盛,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他手指扣上扳機。
就在這一瞬,樓望和眼中金芒暴漲。那不是動用透玉瞳,而是一種本能的反擊——他“看”到了疤臉漢子體內那股灰黑之氣的流動軌跡,那毒已經侵蝕到心脈,隻要情緒劇烈波動,就會引發劇痛。
“你最近是不是每晚子時心口絞痛?”樓望和突然開口,“痛起來像是有刀在剜,必須服用一種褐色藥丸才能緩解?”
疤臉漢子臉色驟變:“你……你怎麽知道?”
“我還知道,給你藥的人說,這藥能治你的病。”樓望和一步步走近,“但實際上,那藥是在加劇毒性。最多三個月,你會心髒爆裂而死。”
“放屁!”疤臉漢子怒吼,但聲音中帶著驚恐。
“不信的話,你現在按一下左肋下三寸。”樓望和站定,距離槍口隻有三步,“是不是有針刺般的痛感?”
疤臉漢子下意識地按向肋下,隨即慘叫一聲,額頭冒出冷汗。他身後的手下們騷動起來。
“老大!”
“他說的難道是真的?”
樓望和趁熱打鐵:“我可以幫你解毒。作為交換,放我們走。”
疤臉漢子死死盯著他,眼中掙紮。幾秒後,他咬牙道:“我憑什麽信你?”
“就憑我能一眼看穿你的病。”樓望和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這是臨行前父親給的解毒丹,本是防備瘴氣之用,“這藥能暫時壓製毒性。你若放我們平安離開,到了安全地點,我告訴你根治之法。”
疤臉漢子猶豫再三,最終揮了揮手。手下們收起槍,讓開道路。
樓望和將瓷瓶拋給他,轉身上車。車隊緩緩駛過斷樹,重新上路。
後視鏡裏,疤臉漢子握著瓷瓶,久久站在原地。
“樓少,您真的會醫術?”樓五忍不住問。
“不會。”樓望和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但我能‘看’到他體內的毒氣走向。那毒應該是一種慢性蠱,下毒的人隨時能要他命。我猜,是雇傭他們的人留的後手,防止他們反水或泄露。”
樓五倒吸一口涼氣:“那您給的藥……”
“普通的解毒丹,暫時緩解症狀沒問題。”樓望和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冷光,“但他活不過今晚。下蠱的人感應到藥力,一定會提前催動蠱毒,殺人滅口。”
他看向窗外飛逝的叢林:“五叔,加速。我們必須在日落前趕到碼頭。”
越野車在崎嶇山路上飛馳。遠處,湄公河的濤聲隱約可聞。
而更深的黑暗,正在前方等待著他們。
(第一百五十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