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延舟指尖在桌麵極輕地敲擊了一下。
    林婉感受到那微不可察的訊號，她迎向顧明玥逼視的目光，臉上沒有任何波瀾。
    她再次操作平板，將協議中相關條款，以及她昨晚用黃色高亮標注的部分，清晰投射出去。
    “關於清算優先權，請各位董事看第7.3條，以及附件三的補充約定。”
    林婉的聲音帶著法律的嚴謹和冷靜。
    “該條款並非孤例，是風險投資領域的常見安排，前提是德科資本承擔了本輪超過60%的投資額，並接受了相較於市場平均水平更高的估值。風險與收益對等。”
    她稍作停頓，目光掃過在場眾人，繼續道。
    “更重要的是，協議中明確設置了對於創始團隊和早期投資者的保護機製。在第7.3條b款中規定，在滿足特定條件下，包括項目核心技術指標達成、下一輪融資估值超過約定閾值等，該優先權將自動轉換為普通股股權。這並非單向的利益輸送，而是基於項目成功預期的對賭和激勵。”
    她引述的條款具體，邏輯環環相扣。
    將一份看似“喪權辱格”的協議，解釋為一份經過精密計算、平衡了風險與回報的商業合同。
    顧明玥張了張嘴，還想再挑刺，但在林婉精準的法律條文和無可辯駁的商業邏輯麵前，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可以繼續攻擊的破綻。
    她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最終在幾位董事了然的目光中，悻悻地合上了文件夾，不再發言。
    顧延舟的目光與林婉在空中短暫交匯一瞬，他幾不可察地微微頷首。
    會議接下來的進程變得異常順利。
    會議結束，董事們陸續離場。
    顧延舟和林婉並肩走出會議室，陳特助跟在身後一步遠的地方。
    “顧總，太太。”
    陳特助低聲匯報。
    “蘇小姐那邊，公關部已經按計劃處理，相關詞條熱度在下降，通稿也發出去了。”
    顧延舟麵無表情地“嗯”了一聲，腳步未停。
    林婉則對陳特助吩咐。
    “今天會議中關於合同質詢部分的紀要，單獨整理出來，存檔備查。”
    “是，太太。”
    陳特助應下。
    走向電梯時，顧延舟側頭看了林婉一眼。
    “反應很快。”
    他指的是她在董事會上的表現。
    “分內之事。”
    林婉按下電梯按鈕，語氣平靜。
    “至少短期內，小姑姑她在明麵上不敢再直接挑戰項目合規性。”
    電梯門緩緩關上。
    “德科那邊的最終簽約時間定了嗎？”
    林婉問道。
    “下周三上午十點。”
    顧延舟回答。
    “法務部會提前把最終版協議發給你複核。”
    “好。”
    ……
    顧延舟的辦公室內。
    林婉反手關上門，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走向會客區沙發，而是停在了顧延舟的辦公桌前。
    顧延舟剛脫下西裝外套搭在椅背上，正準備鬆一鬆領帶，見她沒走，抬眸看她，眼神帶著詢問。
    “顧總。”
    林婉雙手撐在光滑的桌麵上，身體微微前傾，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介於玩笑和認真之間的笑容。
    “剛才董事會上，我這‘法律顧問’的表現，還值個好評吧？”
    顧延舟動作頓住，看著她沒說話，等待她的下文。
    林婉直起身，笑容收斂了些，語氣變得直接。
    “我覺得，我們當初簽的那份契約，約定的報酬，似乎沒有完全覆蓋我目前實際承擔的工作量。”
    她掰著手指數。
    “包括但不限於：深夜加班複核幾百頁的合同，在董事會上應對刁難，以及……”
    她頓了頓，意有所指地補充。
    “被動處理一些契約條款之外的、可能引發公關危機的‘關聯事務’。”
    她沒說蘇柔的名字，但彼此心知肚明。
    “所以……”
    林婉總結陳詞，目光坦然地看著顧延舟。
    “我認為，基於我提供的這些‘額外價值’，我們有必要重新討論一下我的薪酬待遇。簡單說，顧總，我覺得該加錢了。”
    辦公室裏安靜了一瞬。
    顧延舟看著她理直氣壯要求加錢的樣子，臉上沒什麽表情，但眼底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類似玩味的情緒。
    他走到辦公桌後坐下，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
    “說說你的預期。”
    他開口，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但沒有立刻拒絕。
    林婉心中一定，知道有戲。
    她早有準備，報出了一個比心理價位略高的數字，並補充道。
    “我希望新的薪酬結構能包含固定部分和與項目關鍵節點掛鉤的績效部分。畢竟，我的‘額外付出’與項目的順利推進直接相關。”
    顧延舟聽完，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了兩下，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淡淡道。
    “理由還有依據？參照市場同等職責的什麽職位？績效部分的具體考核標準你建議是什麽？”
    林婉早已打好腹稿，條理清晰地開始闡述，將她入職以來超出原定職責範圍的工作內容、承擔的風險、以及為項目規避的潛在損失一一列舉。
    邏輯嚴密，如同法庭上陳述辯詞。
    顧延舟安靜地聽著，期間隻偶爾打斷，詢問一兩個細節。
    “參照的是具備複雜並購項目經驗和能力、並能參與高層戰略溝通的高級法律顧問市場薪酬的中上水平，同時考慮了‘顧太太’身份帶來的特殊曝光度和風險溢價。
    績效部分，可以與我參與的關鍵項目的達成情況，以及成功規避類似今日董事會質詢這類重大風險事件掛鉤。”
    最終，在林婉陳述完畢後。
    顧延舟沉默了片刻，然後開口。
    “固定部分，按你提出數字的百分之八十五。績效部分，按你提出的方案，但考核標準需由陳旭與你共同細化，納入補充協議。”
    這個數字在林婉的可接受範圍內，甚至比她自己最初的心理底線還要稍高一點，尤其是績效部分得到了保留。
    “可以。”
    林婉爽快答應，談判達成一致。
    “謝謝顧總，細節我會與陳特助對接。”
    她達到目的，見好就收，臉上重新掛上職業化的微笑。
    “那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擾您工作。”
    林婉轉身離開辦公室，腳步比進來時輕快了些。
    關上門的那一刻，她輕輕吐了口氣。
    總算沒白熬夜，這筆加班費，她可是掙得理直氣壯。
    辦公室內。
    顧延舟看著重新合上的門板，拿起內線電話，接通陳特助。
    “調整林婉的薪酬結構。固定部分按……績效部分標準參照項目核心管理層，具體條款你與她商定後報給我。”
    他最終批準的固定數額，比他剛才口頭答應的百分之八十五，又略微上調了一點。
    對顧延舟而言，一個有能力、有價值、懂得為自己爭取合理權益，並且談判時專業冷靜、進退有度的盟友，值得一份符合其貢獻的、甚至略超預期的報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