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瓊林宴上琴音起,驚鴻一瞥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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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的上林苑,繁花似錦,暖風熏人。朱紅宮牆蜿蜒曲折,將滿園春色圈入皇家禁地,琉璃瓦在陽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遠處的禦花園內,亭台樓閣錯落有致,溪流潺潺,鳥鳴啾啾,一派雍容華貴的景象。今日是宮中舉辦賞花宴的日子,京城各勳貴世家的公子小姐們齊聚於此,衣香鬢影,笑語盈盈,既是一場春日雅集,更是一場暗藏機鋒的社交博弈。
    淩燕乘坐的馬車緩緩駛入上林苑的側門,青黛扶著她走下車,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周圍。淩燕今日穿著一身月白色繡折枝寒梅的襦裙,裙擺曳地,繡線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銀光,頭上僅簪著一支素銀梅花簪,耳邊墜著兩顆圓潤的珍珠耳墜,妝容淡雅,卻難掩清麗脫俗的氣質。這是她精心設計的裝扮,既符合嫡女的身份,又不會太過張揚,恰好能避開不必要的鋒芒。
    “小姐,您看那邊,國公府的李小姐和吏部尚書家的王小姐都到了,她們身邊圍著不少人呢。” 青黛低聲提醒道,順著她指的方向,淩燕看到不遠處的牡丹花叢旁,一群衣著華麗的貴女正簇擁著兩位容貌出眾的女子,其中一位正是上次在國公府賞花宴上故意刁難她的李小姐。
    淩燕淡淡頷首,並未上前湊熱鬧,而是帶著青黛朝著設宴的澄瑞亭走去。沿途的美景並未讓她放鬆警惕,她知道,今日的賞花宴看似平和,實則危機四伏。柳氏的遠房表姐趙婕妤在宮中頗得聖寵,定會借著這次宴會給她使絆子,而那些平日裏與柳氏交好的貴女們,也不會放過這個打壓她的機會。
    澄瑞亭位於禦花園的中心位置,亭內擺放著幾張圓桌,桌上早已擺滿了精致的點心和鮮果,旁邊還設著琴案和畫架,顯然是為待會兒的才藝展示做準備。亭外的空地上,幾位皇子和大臣子弟正圍在一起談笑風生,目光時不時地掃向陸續到來的貴女們,帶著幾分審視和好奇。
    淩燕剛走到亭邊,就聽到一個尖銳的女聲響起:“喲,這不是永寧侯府的淩大小姐嗎?怎麽來得這麽晚?莫非是舍不得離開侯府,怕我們這些人怠慢了你?” 說話的是戶部侍郎家的千金孫小姐,她與淩薇素來交好,之前也多次跟著淩薇一起欺負原主。
    淩燕停下腳步,目光平靜地看向孫小姐,語氣淡然:“孫小姐說笑了,府中瑣事纏身,耽誤了些時辰,還望各位海涵。倒是孫小姐,今日打扮得如此明豔,想來是為了在宴會上拔得頭籌吧?”
    孫小姐臉上一紅,她今日穿了一身大紅色的襦裙,本想吸引眾人的目光,卻被淩燕一句話點破,顯得有些刻意。她惱羞成怒地說:“淩大小姐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我就不能好好打扮自己嗎?不像有些人,穿得這麽素淨,怕是府裏拿不出好料子了吧?”
    周圍的貴女們紛紛竊笑起來,目光落在淩燕的衣服上,帶著幾分譏諷。青黛氣得臉色發白,正要上前反駁,卻被淩燕抬手攔住。淩燕微微一笑,語氣依舊平靜:“穿衣打扮,貴在舒心得體,而非一味追求華麗。我倒是覺得,孫小姐這身紅裙雖然豔麗,卻與這滿園春色有些格格不入,反而顯得有些俗氣了。”
    這話一出,周圍的笑聲瞬間停了下來。孫小姐的臉色變得鐵青,指著淩燕,半天說不出話來。就在這時,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淩大小姐說得有理,穿衣之道,本就因人而異,舒心自然最好。孫小姐,你也別生氣了,我們還是趕緊入席吧,免得待會兒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來了,我們還站在這裏爭論,失了體統。”
    說話的是太傅之女蘇清月,她穿著一身淡綠色的襦裙,氣質溫婉,待人謙和,在京城貴女圈中口碑極好。蘇清月的出麵,既化解了尷尬,又給了孫小姐一個台階下。孫小姐哼了一聲,狠狠瞪了淩燕一眼,轉身跟著蘇清月走進了澄瑞亭。
    淩燕對蘇清月微微頷首,以示感謝。蘇清月回以一笑,目光中帶著幾分欣賞。兩人並肩走進亭內,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剛坐下沒多久,就聽到一陣環佩叮當的聲響,皇後娘娘和幾位嬪妃在宮女的簇擁下,緩緩走了進來。眾人連忙起身行禮,氣氛瞬間變得莊重起來。
    皇後娘娘穿著一身明黃色的鳳袍,頭戴鳳冠,容貌端莊,氣質雍容。她身邊跟著的,正是柳氏的遠房表姐趙婕妤。趙婕妤穿著一身粉色的宮裝,容貌姣好,眼神卻帶著幾分銳利,目光掃過淩燕時,帶著明顯的敵意。
    “各位卿家子女,不必多禮。” 皇後娘娘的聲音溫和,“今日春光正好,朕與各位姐妹,還有你們這些年輕人一起賞花同樂,不必太過拘束。”
    眾人謝恩落座後,宴會正式開始。宮女們端著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和美酒,穿梭在亭內,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的香氣和花香,令人心曠神怡。席間,皇後娘娘和嬪妃們偶爾會詢問幾位貴女的近況,或是與她們聊些詩詞歌賦,氣氛漸漸活躍起來。
    趙婕妤一直暗中觀察著淩燕,見她始終從容不迫,與蘇清月相談甚歡,心中越發不滿。她知道,柳氏讓她在宴會上給淩燕使絆子,最好能讓淩燕出個大醜,徹底敗壞她的名聲。趙婕妤眼珠一轉,笑著對皇後娘娘說:“皇後娘娘,今日如此良辰美景,光賞花飲酒未免太過單調。不如讓這些貴女們展示一下各自的才藝,也好為宴會增添幾分樂趣,您看如何?”
    皇後娘娘點點頭,笑著說:“趙婕妤說得有理,那就讓她們各自展示一番吧。誰先來?”
    話音剛落,孫小姐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說道:“皇後娘娘,臣女願意先來!臣女為大家跳一支《霓裳羽衣舞》,還望皇後娘娘和各位娘娘品鑒。”
    皇後娘娘笑著應允。孫小姐走到亭中央的空地上,隨著宮女們奏響樂曲,翩翩起舞。她的舞姿雖然優美,卻略顯僵硬,缺乏靈動之氣,尤其是在這滿園春色的映襯下,更顯得有些刻意。一曲舞畢,眾人紛紛鼓掌,皇後娘娘也隨口誇讚了幾句,孫小姐得意地看了淩燕一眼,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接下來,又有幾位貴女陸續展示了自己的才藝,有彈琴的,有畫畫的,還有作詩的,雖然各有千秋,卻都沒能讓人眼前一亮。趙婕妤見狀,心中暗喜,她看向淩燕,笑著說:“淩大小姐,聽聞你是蘇夫人的女兒,蘇夫人當年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尤擅古琴。不知淩大小姐是否繼承了蘇夫人的才情,也為我們彈奏一曲,讓我們開開眼界?”
    眾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淩燕身上,帶著幾分期待和看熱鬧的意味。淩燕知道,趙婕妤這是故意刁難她。原主雖然也學過古琴,但技藝平平,而且趙婕妤肯定早就料到她會彈奏古琴,說不定已經在琴上動了手腳。
    淩燕起身行禮,語氣平靜地說:“趙婕妤過獎了,臣女的琴藝淺薄,怕汙了各位娘娘和公子小姐的耳朵。”
    “淩大小姐太過謙虛了。” 趙婕妤不依不饒,“蘇夫人的琴藝冠絕京城,你身為她的女兒,定然不會差到哪裏去。再說,今日是難得的盛會,你若是不彈奏一曲,豈不是辜負了這大好春光?”
    皇後娘娘也笑著說:“淩大小姐,既然趙婕妤都這麽說了,你就彈奏一曲吧,朕也想聽聽蘇夫人女兒的琴藝。”
    話已至此,淩燕再無推辭的理由。她深吸一口氣,走到亭內的琴案前坐下。青黛在一旁緊張地看著她,悄悄遞了個眼神,示意她小心。淩燕微微頷首,示意自己知道。
    她伸出手指,輕輕撥動琴弦,試了試音。果然,這把琴的琴弦有些鬆動,而且音色也有些暗沉,顯然是被人動過手腳。淩燕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她調整了一下坐姿,閉上眼睛,腦海中回憶起《廣陵散》的曲譜。
    《廣陵散》是中國古代十大名曲之一,曲調慷慨激昂,氣勢磅礴,充滿了傲骨和不屈之氣。淩燕前世在大學時曾專門研究過這首曲子,對它的意境和演奏技巧有著深刻的理解。她知道,在這樣的場合,彈奏這首曲子,既能展示自己的琴藝,又能表達自己內心的堅定和不屈,讓那些想刁難她的人知道,她淩燕絕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隨著淩燕的手指在琴弦上撥動,激昂的琴音瞬間響起。起初,琴聲低沉舒緩,如同山澗清泉,緩緩流淌,帶著幾分寧靜和悠遠。漸漸地,琴聲變得越來越激昂,越來越高亢,如同千軍萬馬,奔騰不息,又如同驚雷陣陣,震撼人心。
    亭內的眾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琴音驚呆了。他們從未聽過如此激昂的曲子,更沒想到,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然能彈奏出如此有氣勢的琴音。皇後娘娘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趙婕妤的臉色則變得有些難看。
    淩燕的手指在琴弦上靈活地跳躍著,眼神堅定,神情專注。她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將心中的豪情壯誌和不屈傲骨,都融入了這琴音之中。琴聲時而低沉,時而高亢,時而舒緩,時而急促,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就在這時,淩燕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亭外的角落。那裏,一個身穿月白色錦袍的年輕男子正獨自坐在石凳上,手中端著一杯清茶,靜靜地聽著她彈奏。男子的容貌俊美絕倫,眉目如畫,氣質溫潤如玉,卻又帶著幾分疏離和清冷。他的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正專注地看著她,眼神中帶著幾分欣賞和探究。
    淩燕的心中微微一動 —— 這個男子,正是七皇子蕭景珩。她之前在舅舅沈從安的口中聽說過他,知道他是先帝的第七子,母妃早逝,在宮中備受冷落,平日裏深居簡出,喜好書畫,與世無爭。可此刻,從他的眼神中,淩燕卻看到了與傳聞中不同的東西 —— 那是一種隱藏在溫潤外表下的銳利和堅韌,一種與她相似的,不甘於平凡的傲骨。
    蕭景珩似乎察覺到了淩燕的目光,微微頷首,對她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裏的一縷陽光,溫暖而柔和,卻又帶著幾分神秘。淩燕的心跳微微加速,連忙收回目光,重新專注於彈奏。
    琴音繼續在亭內回蕩,越來越激昂,越來越悲壯。最後,隨著一個響亮的泛音,琴聲戛然而止,餘音繞梁,久久不散。
    亭內一片寂靜,眾人都還沉浸在剛才的琴音之中,無法自拔。過了好一會兒,皇後娘娘才率先反應過來,讚歎道:“好!好一曲《廣陵散》!淩大小姐的琴藝,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比蘇夫人當年還要技高一籌!”
    其他的嬪妃和貴女們也紛紛附和,誇讚淩燕的琴藝高超。趙婕妤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也不得不擠出一個笑容,說道:“淩大小姐的琴藝果然名不虛傳,讓我大開眼界。”
    淩燕起身行禮,語氣平靜地說:“皇後娘娘過獎了,臣女隻是僥幸罷了。”
    就在這時,蕭景珩緩緩站起身,走到亭內,對著皇後娘娘行禮道:“母後,淩大小姐的琴藝確實高超,尤其是這曲《廣陵散》,彈奏得慷慨激昂,意境深遠,實屬難得。兒臣認為,淩大小姐不僅琴藝出眾,更有著一顆不屈不撓的傲骨,實在令人敬佩。”
    蕭景珩的話,無疑是對淩燕的高度肯定。眾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淩燕身上,帶著幾分驚訝和好奇。他們沒想到,一向與世無爭的七皇子,竟然會主動為淩燕說話。
    皇後娘娘笑著說:“景珩說得有理。淩大小姐,你不僅琴彈得好,更有這份傲骨,實屬難得。朕今日就賞賜你一支玉笛,希望你日後能繼續精進琴藝,為我大靖增添更多的才女佳話。”
    淩燕謝恩接過玉笛,心中暗暗感激蕭景珩。她知道,蕭景珩剛才的一番話,不僅幫她化解了趙婕妤的刁難,更讓她在眾人麵前樹立了良好的形象。
    賞花宴繼續進行,淩燕卻無心再參與那些貴女們的談笑風生。她的腦海中,一直回蕩著蕭景珩剛才的眼神和笑容。她能感覺到,蕭景珩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他的溫潤外表下,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城府和野心。而他對她的欣賞,也絕不僅僅是因為她的琴藝。
    宴會接近尾聲時,淩燕借口更衣,悄悄離開了澄瑞亭。她想找個地方冷靜一下,梳理一下自己的思緒。剛走到一條僻靜的小徑上,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淩大小姐,請留步。”
    淩燕轉過身,看到蕭景珩正站在不遠處,朝著她走來。她心中一動,停下腳步,行禮道:“見過七皇子殿下。”
    蕭景珩走到她麵前,微微一笑,說道:“淩大小姐不必多禮。剛才在宴會上,你的琴彈得很好,尤其是那曲《廣陵散》,深得其中精髓。”
    “殿下過獎了。” 淩燕語氣平靜地說,“臣女隻是喜歡這首曲子的意境罷了。”
    “哦?” 蕭景珩挑眉,眼神中帶著幾分探究,“不知淩大小姐喜歡這首曲子的什麽意境?是它的慷慨激昂,還是它的不屈傲骨?”
    淩燕抬起頭,迎上蕭景珩的目光,語氣堅定地說:“兩者皆有。在臣女看來,人生在世,就應該像這首曲子一樣,無論遇到多少困難和挫折,都要保持一顆不屈不撓的心,堅守自己的信念和底線。”
    蕭景珩的眼中閃過一絲讚賞,點了點頭:“淩大小姐說得好。人生在世,確實應該如此。隻可惜,世人大多趨炎附勢,隨波逐流,能夠堅守本心,保持傲骨的人,實在太少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淩大小姐在侯府的處境,我略有耳聞。柳氏母女對你百般刁難,你卻能憑借自己的智慧和勇氣,一次次化險為夷,這份堅韌和果敢,實屬難得。”
    淩燕心中一驚,沒想到蕭景珩竟然知道她在侯府的事情。她警惕地看著他,說道:“殿下說笑了,臣女隻是運氣好罷了。”
    “運氣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實力和智慧。” 蕭景珩看著她,眼神真誠,“淩大小姐,我知道你不是一個平凡的女子。如今朝堂局勢複雜,侯府也麵臨著諸多挑戰,你一個女子,獨自支撐,想必很不容易。”
    淩燕沉默不語,她不知道蕭景珩說這些話的用意是什麽。是單純的同情,還是另有所圖?
    蕭景珩似乎看出了她的顧慮,微微一笑,說道:“淩大小姐不必擔心,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覺得,像你這樣有才華、有傲骨的女子,不應該被埋沒。如果你日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盡可以來找我。”
    他從袖中取出一枚墨玉棋子,遞給淩燕:“這是我的信物,你若是有需要,可持此棋到城南棋社一尋。我相信,我們會成為很好的盟友。”
    淩燕看著手中的墨玉棋子,棋子溫潤光滑,上麵刻著一個小小的 “景” 字。她抬起頭,看向蕭景珩,眼神中帶著幾分猶豫和探究。她知道,蕭景珩的這番話,意味著她將卷入一場更加複雜的權力鬥爭之中。但她也明白,以她現在的處境,若是能得到蕭景珩的幫助,無疑會如虎添翼。
    沉思片刻後,淩燕握緊手中的墨玉棋子,對著蕭景珩微微頷首:“多謝殿下厚愛。若是日後有需要,臣女定會登門拜訪。”
    蕭景珩笑了笑,說道:“好。時間不早了,淩大小姐還是盡快回宴會上吧,免得讓人擔心。”
    淩燕點點頭,轉身朝著澄瑞亭走去。走了幾步,她回過頭,看到蕭景珩還站在原地,朝著她的方向眺望。陽光灑在他的身上,為他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讓他看起來更加溫潤如玉,卻又帶著幾分神秘和深邃。
    淩燕深吸一口氣,轉身繼續往前走。她知道,從接過那枚墨玉棋子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軌跡已經發生了改變。她不僅要應對侯府的內宅爭鬥,還要卷入朝堂的權力漩渦之中。但她並不害怕,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