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就是心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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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淑蘭看著他那副硬撐的樣,鼻子一酸。
    “豐哥,咱們……咱們現在攏共還有多少錢?”
    陸豐被提醒了,一言不發地轉身,走到櫃台底下,摸出一個掉了漆的鐵皮餅幹盒。
    打開蓋子,“嘩啦”一聲,把裏麵所有的錢,一股腦全倒在了那張油膩的桌上。
    一堆被汗水浸得發軟的毛票,幾張皺巴巴的“大團結”,還有一把零零散散、沾著灰的鋼鏰兒。
    那就是他們這段時間,拿命換來的全部家當。
    陸豐蹲下身,一張一張地撚開那些粘在一起的毛票,動作慢得嚇人,生怕數錯了哪一張。
    “十塊,二十,三十……”
    葉淑“蘭也跟著蹲在他旁邊,連呼吸都放輕了。
    最後,陸豐抬起頭,嗓子澀得厲害。
    “三百二十一塊五。”
    三百二十一塊五毛。
    葉淑蘭看著桌上那薄薄的一攤錢,胸口像是被什麽東西死死堵住了,又悶又疼。
    她嘴唇動了動,聲音小得快要聽不見。
    “夠……夠嗎?”
    陸豐緩緩地,搖了搖頭。
    “我聽老王跟人吹牛,他那輛……花了八百多。”
    八百多!
    這個數字砸下來,兩個人徹底沒聲了。
    差得太多了。
    這不是努努力、咬咬牙就能湊夠的,這是差了一大半還多,是一道看不見頂的坎。
    牆上的老掛鍾“嘀嗒、嘀嗒”地走著,每一下,都像一記小錘子,不輕不重地敲在人的心尖上。
    “豐哥,”過了好久,葉淑蘭才小聲開口,話裏帶著認命的妥協,“要不……再等等?咱們再攢攢?”
    陸豐沒吭聲。
    他就那麽盯著那堆錢,腦子卻在飛快地轉。
    攢?
    怎麽攢?
    再攢五百塊,按現在這個掙錢速度,不吃不喝,也得玩命再蹬上兩三個月的三輪車。
    可他這副骨頭架子,還能再熬兩三個月嗎?
    他自己心裏都沒底。
    拿命去換錢,再拿錢去救命?
    他猛地一伸手,把桌上的錢一把掃回鐵皮盒子裏,“哐當”一聲蓋上蓋子,動作又快又重,震得桌子都晃了一下。
    葉淑蘭被他這一下嚇得一哆嗦。
    陸豐站起身,臉上沒了剛才的頹喪,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人心底發毛的平靜。
    “等不了了。”
    他盯著葉淑蘭,一字一頓,字字都像從喉嚨深處磨出來的。
    “錢不夠,就去掙。”
    “正道掙得慢……”
    他停了一下,屋裏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那就換條快點的道兒!”
    這幾個字,像冰雹子一樣砸在葉淑蘭心上,砸得她渾身發冷。
    她死死咬住嘴唇,嚐到了一絲血腥味,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突然站起來,轉身就往黑漆漆的灶房走。
    “你幹啥去?”陸豐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你等著。”
    葉淑蘭的聲音從灶房裏悶悶地傳出來,緊接著就是一陣鍋碗瓢盆的磕碰聲。
    沒一會兒,她端著一個冒著滾滾熱氣的粗瓷碗,快步走了出來。
    “喝了。”
    陸豐接過來,一股辛辣的甜香味兒直衝鼻子,碗裏是黃澄澄的薑糖水。
    “大晚上喝這個?”
    “讓你喝就喝!”葉淑蘭瞪了他一眼,聲音裏帶著壓不住的火氣和顫抖,“張嬸說了,身子乏了就得喝點熱乎的,驅寒!”
    陸豐咧了咧嘴,沒笑出來,端起碗,仰頭就“咕咚咕咚”灌了大半。
    那股子又甜又辣的勁兒順著喉嚨一路燒下去,像有一團火在胸口炸開,四肢百骸都跟著暖和起來。
    “好點沒?”葉淑r蘭站在他邊上,兩隻手緊張地搓著自己的衣角。
    “嗯。”陸豐放下碗,“行了,你也累一天了,早點歇著去。”
    “我不累。”
    葉淑蘭搖搖頭,默默走到他身後,伸出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
    陸豐渾身一僵。
    “你幹啥?”
    “你肩膀硬得跟門板一樣。”葉淑蘭的手指按下去,指尖下全是擰在一起的硬疙瘩,“我給你揉揉。”
    “不用不用!”陸豐下意識地想躲。
    可葉淑蘭的手已經按了上來,不輕不重地揉捏著。
    她的力氣不大,可那股子暖意,卻順著指尖,一點點往他骨頭縫裏鑽。
    陸豐本來還想推拒,可那股子要命的酸脹勁兒被她這麽一揉,竟然真的鬆快了不少。
    他慢慢卸了力,整個人向後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
    葉淑蘭低著頭,認真地給他按著。
    她的手指從他肩膀移到脖頸,又從脖頸滑到後背。
    那些因為過度勞累而僵死的肌肉,在她手下,一點點地,慢慢地軟了下來。
    陸豐的呼吸變得平穩悠長。
    屋裏安靜得很,隻有牆上那隻老鍾“嘀嗒、嘀嗒”地走著,不緊不慢。
    葉淑蘭看著他鬢角滲出的汗,看著他眼底那抹怎麽也藏不住的青黑,鼻子猛地一酸,眼圈瞬間就紅了。
    這人,嘴比石頭還硬,可這身子骨,卻不會撒謊。
    他累,她看得見。
    他疼,她也看得見。
    可他就是死撐著不肯說。
    “豐哥。”她輕輕開口,聲音裏帶著哭腔。
    “嗯?”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濃濃的倦意。
    “你說,咱們以後……能過上好日子嗎?”她問得小心翼翼,像怕驚擾了什麽。
    陸豐睜開眼,側過頭,正好對上她那雙濕漉漉的眼睛。
    他伸出手,用粗糙的掌心,笨拙地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
    “能。”
    就一個字,斬釘截鐵。
    葉淑蘭的眼淚“啪嗒”一下就砸了下來,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怎麽都止不住。
    “哭啥?”陸豐頓時有些手足無措,趕緊扯著自己的袖子去給她擦,“好好的哭什麽?”
    “我就是……我就是心疼你!”葉淑蘭抽著鼻子,聲音都變了調,她一把抓住陸豐的胳膊,“你這麽拚命,萬一……萬一你身子垮了可咋辦?我不要什麽電三輪,我也不想過什麽好日子了!我就要你好好的!”
    陸豐給她擦眼淚的動作停住了。
    他給她擦眼淚的動作,猛地停住了。
    那隻滿是老繭的手,就那麽僵在半空。
    下一秒,他手腕一翻,鐵鉗似的攥住她的手,猛地一拽——
    葉淑蘭驚呼一聲,整個人天旋地轉,被他狠狠地扯進了懷裏。
    “砰”的一聲,她撞在他石頭一樣硬的胸膛上,撞得鼻子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