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拿你自個兒抵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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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豐回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身上還帶著一股子奔波後的塵土氣。
他推開門,人還沒站穩,鼻子先被一股子濃烈的味道給衝得一激靈。
那味兒霸道得很,又酸又衝,混著一股子濃得化不開的醬香,把整個店鋪都給醃透了。
“你這是把醬油缸給炸了?”
他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循著味兒就往灶房走。
葉淑蘭正端著個大海碗,埋頭呼嚕呼嚕地扒飯。聽見聲音,她筷子一頓,抬起頭來,嘴裏還塞著半口飯,腮幫子撐得鼓鼓囊囊。
“回來啦?”
陸豐看著她這副倉鼠似的模樣,累了一天的乏意都散了不少,忍不住樂了。他幾步走過去,目光落在灶台上那幾個封得嚴嚴實實的罐子上,伸手就要去掀。
“別動!”
葉淑蘭跟屁股上裝了彈簧似的,一下子從凳子上蹦起來,想也不想就“啪”地一下拍開他的手,整個人像老母雞護崽一樣張開胳膊擋在罐子前。
“張嬸說了,這得嚴嚴實實悶上半個月才能開!你現在一掀,透了氣,這一罐子就全完了!”
她語氣又急又衝,是真怕他給毀了。
陸豐看著自己被打紅的手背,再看看她那副要拚命的架勢,不氣反笑。他舉起雙手,往後退了一步。
“行行行,你的寶貝疙瘩,我不碰。”
他在桌邊坐下,端起桌上那碗還溫著的飯,扒拉了兩口,嚼著嚼著,動作卻慢了下來。
葉淑蘭嘴裏的飯也咽不下去了,拿著筷子在碗裏戳來戳去,眼睛偷偷地往他臉上瞟。
“豐哥,那個……”
她一開口,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自己都覺得沒底氣。
“張嬸說,咱這醬菜要是做得好……以後,能擱在店裏頭賣。”
話一出口,葉淑蘭就後悔了。
聲音細得跟蚊子叫似的,連她自己都聽著沒底氣。
陸豐扒飯的動作,徹底停了。
他把筷子往桌上輕輕一擱。
“嗒。”
一聲脆響,在寂靜的灶房裏格外清晰,砸得葉淑蘭的心也跟著重重一跳。
他抬起頭,那雙眼睛就這麽直直地釘了過來。
和平時那種帶著點懶散的笑意不同,此刻他的目光沉得像一潭深水,裏頭帶著一股子審視的勁兒,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
“你想做?”
三個字,不輕不重,卻像三座山一樣壓了過來。
葉淑蘭被他這麽一盯,感覺自己那點剛鼓起來的勇氣,瞬間就被戳破了,心突突地快要從嗓子眼蹦出來。
她下意識猛地點了下頭,又覺得太急切,脖子一僵,力道趕緊收了回去。
“我……我覺得行。”她把頭埋得更低,眼睛隻敢盯著自己碗裏那幾粒米,“張嬸那手藝是出了名的,街坊鄰居誰不愛吃?要是咱學會了,往店裏一擺,肯定有人買。”
她越說聲音越小,說到後麵,幾乎是在自言自語。
“而且……做這個也不累,不耽誤你送貨,我……我閑著也是閑著。”
她把能想到的理由都說了出來,可對麵的人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陸豐沒接話。
他就那麽盯著她,眼珠子都不帶轉一下,臉上的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鋪子裏的空氣好像一下就凝固了,壓得人喘不過氣。
葉淑蘭捏著筷子的手,指節都開始發白,腦子裏亂成一鍋粥。
他是不是生氣了?覺得她多事?還是覺得她異想天開?
就在她快要憋不住,準備開口說“我就是隨便一說,你別當真”的時候,陸豐忽然動了。
他沒說話,隻是伸出兩根手指,撚起她剛剛掉在桌上的一粒米,慢條斯理地放進了嘴裏。
然後,他才重新開口,聲音平靜無波。
“本錢呢?豆角、醬油、鹽巴,這些花了多少?”
葉淑蘭猛地抬起頭,愣住了。
他問的不是“你行不行”,也不是“瞎折騰什麽”,而是本錢?
“沒……沒多少。”她腦子一時沒轉過來,結結巴巴地回答,“豆角是自家地裏長的,醬油鹽巴都是店裏的……”
“店裏的就不是錢了?”陸豐打斷她,語氣談不上嚴厲,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認真,“店裏每一筆賬都要算清楚。還有,張嬸那方子,白給的?”
“方子是白給的,張嬸人好……”
葉淑蘭看著他,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在生氣,他是在……盤賬。
他是在把這件事,當成一門正經生意來盤算!
一股熱流猛地衝上她的眼眶,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陸豐看著她那副又要哭出來的樣子,臉上那股子嚴肅勁兒終於繃不住了,嘴角往上扯了扯。
他往椅背上一靠,整個人鬆弛下來,又變回了那個帶著點痞懶氣的陸豐。
“行了,看你那點出息。”
他拿起筷子,指了指那幾個壇子。
“想賣就賣。”
葉淑蘭的眼睛瞬間亮了。
“不過,”陸豐話鋒一轉,筷子尖在桌麵篤篤點了兩下,“醜話說在前頭,這東西要是賣不出去,或者做砸了,賠了本錢……”
他故意拉長了音,拖得葉淑蘭一顆心都懸到了嗓子眼,緊張得直咽唾沫。
陸豐看著她那副小動物似的受驚模樣,眼底的笑意藏不住了,他身子往前傾了些,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地往她耳朵裏鑽。
“你就得拿你自個兒抵債。”
轟的一聲,葉淑蘭的臉頰瞬間燒成了紅布,熱氣直衝天靈蓋。
這……這是什麽話!
他怎麽能說這種話!
她兩隻手在桌子底下死死絞著衣角,恨不得把那粗布撚爛了。腦袋裏亂糟糟的,全是陸豐那帶著熱氣的嗓音,在耳邊一遍遍地回響。
完了。
他肯定覺得自個兒淨會添亂,淨會瞎折騰。
他根本就沒把這事當真,就是在逗她玩呢!
虧她剛才還感動得差點掉眼淚,原來都是自作多情。
醬油、鹽巴、還有那些花椒大料,都是店裏頂好的,這一下就糟蹋了好幾毛錢,怕是全打了水漂。
她那點剛被點燃的火苗,像是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連最後一絲青煙都散了。
灶房裏又靜了下來,隻有灶膛裏偶爾傳來一兩聲木柴燃燒殆盡的“劈啪”輕響。
葉淑蘭把頭埋得更低,幾乎要戳進飯碗裏,正準備小聲說“要不……要不算了”,陸豐卻突然開了口,聲音平得聽不出任何情緒。
“多少錢一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