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淑蘭腦子“嗡”的一聲，像是被什麽東西敲了一下，一時沒轉過來。
    她緩緩抬起頭，茫然地看著他。
    “啊？”
    “我問你，”陸豐的語氣沒什麽起伏，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認真，“這醬菜，要是擺在店裏賣，你打算賣多少錢一斤？”
    葉淑蘭這才反應過來。
    他問的是價錢！
    他不是在開玩笑，他是在問正事！
    一股巨大的驚喜猛地砸下來，讓她整個人都有些發懵。剛才那點委屈和窘迫瞬間被衝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
    “我……我算算！”她也顧不上害羞了，趕緊掰著手指頭，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
    “醬油用了大半瓶，得算三毛錢，鹽巴也用了不少，算一毛，還有花椒、大料……張嬸說要用好的，那又是兩毛……壇子是舊的，這個不算錢。”
    她一邊算一邊小聲嘀咕，眼睛越來越亮，像是黑夜裏被點燃的星火。
    “這一壇子大概能出十斤醬菜，那……那算下來，一斤的本錢就得六分錢！”
    她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陸豐，臉蛋因為激動和心算，泛著健康的紅暈，語氣裏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雀躍。
    陸豐看著她這副鮮活靈動的樣子，嘴角的弧度越揚越高。
    他點了點頭，對她報出的數字不置可否，隻是用筷子又點了點桌子，像是先生在考校學生。
    “六分錢的本錢，嗯。”
    他身體往後靠回椅背，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拋出了下一個問題。
    “那咱們，賣多少錢一斤才劃算？”
    “張嬸家的醬菜，在集上賣五毛一斤……咱這是自己做的，沒攤位錢，成本能壓下來點。要不……賣四毛五？”
    她試探著說，尾音都發著虛，自己都覺得這價錢站不住腳。
    陸豐眉頭一皺，幹脆利落地吐出三個字。
    “太低了。”
    葉淑蘭心裏“咯噔”一下，那點微弱的火星子瞬間被踩滅了，涼意從腳底板一直竄到天靈蓋。
    太低了？
    他是嫌掙得少，不值當費這個功夫？
    她心裏涼了大半截，聲音都帶上了不易察覺的哭腔。
    “那……那你覺得多少合適？”
    “五毛五。”
    陸豐的話砸下來，簡單又直接。
    葉淑
    蘭徹底懵了，傻傻地看著他。
    隻聽陸豐繼續說：“張嬸那手藝傳了三代，是她家的招牌，口碑在那兒擺著。咱既然學了她的方子，做的就是頂好的東西。好東西，憑什麽要比她賣得便宜？”
    他看著她，一字一句道：“要賣，就得賣出好東西的價錢。”
    葉淑蘭的眼睛，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像是蒙塵的珠子被擦去灰，光芒盛得都快要溢出來了。
    她張著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你……你同意了？”
    陸豐重新拿起筷子，往嘴裏扒了口飯，含糊地應了一聲。
    “先吃飯。吃飽了，明兒去街上弄塊木牌，我給你寫上‘葉氏秘製醬菜’。”
    他嚼著飯，又補了一句。
    “要做，就得做成個樣兒。”
    葉淑蘭的心徹底落回了肚子裏，巨大的歡喜砸得她有點暈乎，趕緊低頭扒了兩口飯壓驚，可嘴角的笑怎麽也藏不住。
    陸豐看她那傻樂的樣，也跟著笑了笑，隨即把碗筷一放，神情嚴肅起來。
    “不過。”
    說著，他起身走到櫃台後頭，從那個掉了漆的鐵皮盒子裏抽出一張皺巴巴的貨單，反過來，又摸出個隻有一指長的鉛筆頭，“啪”一下拍在桌上。
    “來，咱們算算。”
    這架勢，比剛才說賣醬菜還認真。
    葉淑蘭趕緊放下碗，像個聽先生講課的小學生，湊過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張紙。
    陸豐拿起鉛筆頭，在紙上刷刷地寫。
    “豆角，一斤三分。醬油，一瓶一毛五，能醃十斤豆角。鹽、糖、花椒、八角，這些零碎的，給你往高了算，一毛。”
    他邊寫邊算，速度快得葉淑蘭眼睛都跟不上。
    “十斤豆角的成本，三毛。所有調料，兩毛五。罐子是自家的，不算錢。人工，你閑著也是閑著，也不算。”
    他把鉛筆頭往桌上一扔，指著紙上的數字。
    “算下來，一罐十斤的醬菜，成本是五毛五。按我說的，賣五毛五一斤，十斤就是五塊五。”
    他抬起頭，看著葉淑蘭，眼神裏帶著點考校的意味。
    “五塊五，減去五毛五的本錢，淨掙多少？”
    “四……四塊九毛五！”葉淑蘭的心砰砰狂跳，脫口而出。
    將近五塊錢！
    一罐醬菜就能掙將近五塊錢！
    她爹在生產隊裏累死累活，一天才掙八個工分，還換不來幾毛錢。陸豐每天起早貪黑送貨，一個月下來，除去開銷，又能剩下多少？
    這要是……一天能賣出去一罐……不，兩天賣一罐，那一個月……
    她不敢想了，心跳得跟擂鼓似的，臉頰也因為過度興奮而漲得通紅。
    可陸豐的話還沒說完，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了下來。
    “但是，有幾個問題。”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篤篤地敲了兩下。
    “第一，銷路。咱這醬菜現在還在罐子裏悶著，是騾子是馬都不知道。就算好吃，誰願意掏錢買？鎮上那些老主顧，是衝著咱送貨上門的情分，可不是衝著你葉淑蘭的手藝。這玩意兒，家家戶戶壇子裏都有，憑啥花錢買咱的？”
    葉淑蘭心裏的火“噗”地一下，小了一半。
    對啊。
    她光想著掙錢了，壓根沒想過賣給誰。
    陸豐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場地。做醬菜得有地方晾豆角，得有地方放罐子。咱這鋪子前店後屋，連個院子都沒有，總不能擺在門口大馬路上吧？罐子多了，你打算往哪兒擱？咱睡覺的床上？”
    葉淑蘭的臉“唰”地一下，血色褪了個幹淨。
    這……這她也沒想過。現在這幾個罐子，還是她見縫插針，塞在灶台底下和牆角的。
    陸豐沒給她喘息的機會，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時間。醬菜不是今天做，明天就能賣的。這得悶上半個月。這半個月裏，罐子占地方不說，萬一哪一步沒弄好，發黴了，長毛了，一罐子倒掉，那五毛五的本錢，可就打了水漂了。”
    他說到這兒，停了下來，就那麽看著葉淑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