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2:00。
    倒計時第一次在現實裏顯形——
    沈策胸骨下，那枚“沈”字半片骰子，像被燒紅的鐵釺，沿著肋骨烙出凹痕，每跳一次，就烙深一分。
    他低頭，看見皮膚凸起細小數字：41:59……41:58……
    數字遊走，像活字排版，把心跳鑄成可拆卸的鉛字。
    黑暗隧道在身後合攏，隻剩前方一盞車燈，燈罩焊著半截兔耳，血管已枯萎，鐵皮卻滲出暗紅鏽水，一滴滴砸在地麵，發出清脆“叮鈴”——
    像有人在檢票口數硬幣。
    車燈照出的是一條回廊——
    無窗，無門，牆壁由陳舊車票層層疊疊糊成，紙質泛黃，字跡褪成淡灰，卻仍能辨認車次：
    SC02α、SC02β……
    一路延伸到肉眼無法觸及的盡頭。
    車票背麵，用鉛筆寫滿名字，一行又一行，全被劃掉，隻剩最後一個空白，尚未落筆。
    沈策腳下一動，鞋底踩碎一張脫落車票，碎屑裏濺起細小光點，凝成一行懸浮小字：
    【補票規則：以骨為座，以血為墨，以名為鎖。】
    字跡一閃，回廊深處忽然亮起壁燈，一盞接一盞，像被誰從另一端一口口吹旺。
    燈光盡頭，出現一道瘦長剪影——
    聞昭。
    她仍穿著染血外套，左肩槍洞已愈，結成暗紅疤，懷裏抱著棉絮兔，兔子耳朵完好，卻縫滿細密針腳，像被人重新拚合。
    她站在回廊中央，腳下踩著一隻旋轉的圓盤——
    老式鐵路人工檢票機，鐵片齒口上下開合，發出“哢噠、哢噠”的空響。
    每響一次，她懷裏兔子就抽搐一下，針腳滲出血珠，沿布紋滴落，落在檢票機齒口，被碾成極細紅線，吐到地麵，凝成一行新名字：
    β44。
    沈策走近，鞋底踩到β44血字，數字立即像活物，順著他腿骨往上爬，直抵胸口，與“沈”字半片骰子遙相呼應，像鑰匙找到鎖孔。
    聞昭抬眼，瞳孔卻非黑色，而是兩枚淡金骰麵，數字緩緩旋轉，最後停在：
    【44/44】
    她開口，聲音卻從檢票機裏傳出，金屬摩擦，帶著回音像：
    “守門人，返程票缺副券，請補骨肉。”
    沈策止步，皮帶扣後的棉絮兔耳微微震顫，像回應同類的呼救。
    “補骨肉？”他冷笑，“補誰的？”
    檢票機齒口張開，露出裏麵一排空白車票，票根處缺一塊耳形凹口，齒口上下磨合，發出機械童謠：
    “缺耳缺骨缺心跳，補完才準回家鄉。”
    聞昭腳下圓盤開始旋轉，速度越來越快，她整個人被離心力拉得筆直，懷裏的棉絮兔卻抱不住，“啪”地甩出，直滾到沈策腳邊。
    棉絮兔嘴部裂開，露出裏麵空洞——
    缺了半片骰子，正好與沈策胸口的“沈”字半片，凹凸相合。
    沈策彎腰，捏住棉絮兔後頸，指尖剛觸到布麵，懷裏的鐵皮兔耳突然“哢”地彈起，像被磁鐵吸住，死死貼向棉絮兔缺處。
    兩半兔耳隔空對撞，布與鐵之間，濺起赤金火花，火花落地，凝成一行全新小字：
    【骨肉已備，請寫名。】
    沈策胸口同時一燙——
    “沈”字半片骰子被強行推出，沿血管滾到掌心，與棉絮兔缺處嚴絲合縫，拚成完整骰子。
    骰麵合攏瞬間，回廊所有壁燈“啪”地熄滅，隻剩檢票機齒口還亮，像一張饑餓的嘴。
    黑暗裏，響起β00的童音，帶著回音像從井底傳來：
    “寫名，即補位；不寫，即缺位。”
    “缺位，由守門人頂。”
    沈策握緊完整骰子，指腹掠過骰麵——
    第一麵：沈策
    第二麵：聞昭
    第三麵：空
    第四麵：空
    第五麵：空
    第六麵：——
    第六麵，仍是一道門形凹坑，門縫裏，淡金瞳孔重新睜開，卻映出回廊盡頭——
    那裏，出現一道裂口，裂口外，是來時月台，石英鍾指針停在00:41:59，一秒未走。
    裂口內，回廊時間卻飛速流逝，41:58→41:57……
    兩條時間線，以沈策為界，形成剪刀差，每靠近裂口一步，回廊時間就將他心髒往表盤上拖一秒。
    沈策深吸一口氣，抬手，把完整骰子貼到檢票機齒口。
    齒口猛地合攏，“哢噠”一聲，骰子被碾成兩半——
    “沈”字半片，留在機器；
    “昭”字半片，彈回他掌心。
    機器吐出一張新車票，票根處，耳形凹口已被補全，票麵卻空白，隻壓一道虛線：
    【請對折，並寫返程姓名。】
    沈策捏著“昭”字半片，指腹按在虛線，血未出，字先成——
    聞昭。
    字跡剛成，裂口外月台，石英鍾“哢噠”跳回00:42:00，秒針開始正常行走。
    回廊時間卻驟然靜止，所有車票同時脫落，像雪片，覆蓋在聞昭身上，把她裹成一隻巨大的紙繭。
    紙繭頂部，緩緩浮出最後一行血字：
    【返程票已生成，請簽收：聞昭】
    【副券：沈策（暫借心跳）】
    【發車：00:41:00】
    ——時間被反借，列車將從沈策心裏提前一分鍾發車。
    沈策低頭，看著掌心僅剩的“沈”字半片骰子，骰麵正在迅速風化，變成沙，從指縫漏下。
    沙落處，地麵浮出細小凹字：
    【守門人，請在一分鍾內，追上副券，否則列車將載著你的心跳，提前啟程。】
    沈策抬眼，紙繭已滾向裂口，所過之處，回廊崩塌，車票化作白蝶，四散飛起。
    他抬步，踩著飛舞的票屑，衝向裂口——
    41秒→40秒→39秒……
    倒計時，第一次追著他的背影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