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亂士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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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偽譜成
空氣沉悶壓抑,混雜著濃烈的,劣質墨汁味、陳腐的紙張黴味。
還有盧辯身上,散發出的、如同附骨之蛆般,揮之不去的藥味和血腥氣。
這是一間,位於明堂地下的狹小密室,原本是存放陳年文牒的庫房。
此刻卻被臨時改造成了,偽造文書的“戰場”。
昏黃的燭光下,盧辯伏在一張,巨大的案幾前。
上麵堆滿了,各種古籍殘卷、空白卷軸、印泥和刀具。
他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白、肘部磨得透亮的舊士人袍。
身形瘦削得如同一根,隨時會折斷的蘆葦。
臉色是一種,久病沉屙的蠟黃,顴骨高聳,眼窩深陷。
唯有一雙眼睛,燃燒著一種病態的、混合著刻骨仇恨,與瘋狂執念的火焰。
他正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牽扯得單薄的肩膀,劇烈聳動。
蒼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用手帕死死捂住嘴。
拿開時,雪白的絲帕上,已浸染了大片刺目的暗紅。
案幾中央,攤開著一卷剛剛完成,主體內容的巨大帛書。
帛紙是一種罕見的、帶著淡淡米黃色的“雙絲繭”紙,堅韌細膩,是前朝宮廷秘藏。
紙上墨跡淋漓,筆法雄渾大氣。
赫然是以一種極其高明的、模仿前朝書法大家鍾繇的筆意,書寫的《冉氏宗譜》!
譜係從傳說中的,黃帝臣子冉季開始,曆經夏商周秦漢魏晉。
枝蔓分明,一直延續到冉閔之父冉良,譜中對冉良的記載,尤為詳盡。
將其描繪成忠勇無雙、力戰殉國的漢家脊梁,字裏行間,充滿了敬仰與悲壯。
“咳…咳咳…庾冰…庾季堅…”盧辯喘息著,盯著宗譜上冉良的名字。
眼中閃爍著,怨毒的光芒,如同淬毒的匕首。
“你構陷我盧氏滿門…逼我父懸梁…辱我母投井…此仇…不共戴天!”
他顫抖著拿起一支,細若牛毛的特製鼠須筆,蘸了蘸硯台中的血鏽墨。
這是一種色澤暗沉如血、散發著奇特腥味的墨汁,混合了人血和鐵鏽。
開始在宗譜的邊角空白處,極其隱蔽地添加一行行,微若蚊蚋的小字注釋。
這些注釋的內容,極其惡毒!
它們以一種,看似客觀考據的口吻,暗示冉閔在父親冉良,被石虎圍困時的表現。
曾“按兵不動,坐視父亡”,甚至“暗通胡酋,欲以父首級換己前程”!
字字誅心,句句如刀。
將“冉閔弑父”的滔天罪名,巧妙地編織進了這本,看似煌煌正史的家譜之中!
每一筆落下,盧辯眼中的瘋狂,就更盛一分。
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扭曲的快意,仿佛那筆尖流淌的不是墨,而是庾冰的血!
第二幕 亂士族
“盧先生…此譜…真能亂那建康士族之心?”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
無相僧如同融入陰影的雕像,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密室角落。
他臉上戴著那張,毫無表情的白色瓷質麵具。
頸間那串由九十九顆不同民族臼齒,串成的念珠,在燭光下泛著慘白的光。
“亂?”盧辯猛地抬起頭。
蠟黃的臉上,露出一抹病態的、近乎癲狂的冷笑,聲音因激動而尖利。
“何止是亂!我要讓他們…狗咬狗!咬得滿嘴毛!咬得…斷子絕孫!”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又是一口鮮血,噴在捂嘴的絲帕上。
“庾冰…王導…謝安…這些自詡清流、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
“他們最在乎什麽?血脈!門第!祖宗清名!”
他枯瘦的手指,狠狠戳著宗譜上,那些顯赫的姓氏。
“這本‘冉氏族譜’…一旦‘出土’於前朝太廟…便是‘天命’所歸的鐵證!”
“證明冉閔血脈…貴不可言!足以…稱帝!”他眼中閃爍著,陰謀得逞的光芒。
“而那些被我‘考據’出的‘秘聞’…就像丟進茅坑的石子!”
“建康那群士族狗,為了撇清自己,為了證明自己,才是‘忠孝’楷模…”
“他們會像聞到血腥的鯊魚,會瘋狂地挖掘、傳播、添油加醋!”
“他們會親手…把‘冉閔弑父’這盆髒水…潑遍天下!”
“讓冉閔…百口莫辯!讓庾冰…引火燒身!哈哈…咳咳咳!”
他狂笑起來,笑聲混合著劇烈的咳嗽,如同夜梟啼血。
在狹小的密室裏回蕩,令人毛骨悚然。
他拿起那個從不離身的紫砂小壺,狠狠灌了幾口,散發著刺鼻氣味的黑色藥汁。
藥力似乎暫時壓製了咳嗽,他蠟黃的臉上,泛起一絲詭異的紅暈。
他小心翼翼地,將偽造完成的《冉氏宗譜》卷起。
用一種特製的、混合了魚膠和石灰的粘合劑,密封兩端。
然後,他將宗譜放入一個,早已準備好的、由整塊陰沉木掏空製成的長條匣中。
木匣表麵,用刀刻著幾個古樸的篆字:“大魏天命,冉氏源流”。
“無相大師…”盧辯將木匣鄭重地,遞給無相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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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帶著一種,完成使命般的疲憊與瘋狂。
“將此匣…埋入洛陽前朝太廟…漢高祖靈位…正下方三尺處!”
“務必…讓‘它’在…最‘合適’的時機…被最‘合適’的人…‘發現’!”
無相僧枯槁的手接過木匣,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承載著,無盡的怨毒。
他沒有任何言語,隻是微微頷首,黑袍微動。
便如同鬼魅般,融入密室的陰影中,消失不見。
密室裏隻剩下盧辯一人,燭火將他枯瘦的身影,投在牆壁上。
拉得很長,扭曲晃動,如同索命的幽魂。他癱坐在椅子上,劇烈地喘息著。
看著自己布滿青黑色毒斑、沾滿墨跡和血跡的雙手,眼中那瘋狂的火焰漸漸熄滅。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自我厭惡的虛無。
他顫抖著,從案幾角落,拿起一本封麵殘破的《論語》,翻到《裏仁篇》。
手指顫抖著撫過“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的字句,低聲喃喃,聲音嘶啞破碎。
“君子…小人…我盧子言…如今…是君子…還是…小人?”
一行渾濁的淚水,混合著嘴角未幹的血跡,無聲地滑落。
滴在泛黃的書頁上,暈開一片汙濁的墨團。
第三幕:讖言惑
桓溫的書房,是權力與野心的具象。
巨大的紫檀木書案上,堆滿了來自各方的軍情邸報、地圖和士族往來的信函。
牆壁上懸掛著,兩幅巨大的地圖,一幅是標注著,進軍路線的北伐行軍圖。
另一幅則是更為隱秘、線條複雜的,建康宮城布防圖。
空氣裏彌漫著,昂貴的龍涎香、新墨的清香。
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鐵鏽與硝石氣息。
桓溫沒有坐在書案後,而是背對著門,負手站在那幅北伐地圖前。
他身姿挺拔如鬆,穿著玄色暗繡常服,燭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輪廓。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側臉頰上,那七顆呈北鬥狀排列的、暗紅色的痣疤。
那是幼時雷擊,留下的印記,被他視為“天雷擇主”的象征。
在搖曳的燭光下,如同七點燃燒的星火,閃爍不定。
他的手指,正無意識地,在地圖上鄴城的位置緩緩摩挲。
眼神深邃如寒潭,倒映著跳躍的燭火,和地圖上山川城池的輪廓。
冉閔在河北的浴血苦戰,慕容恪的步步緊逼,鄴城的存亡…
這些都如同一盤,錯綜複雜的棋局,牽動著他的神經。
他需要冉閔牽製胡族,但又絕不能容忍其真正壯大,威脅到東晉和他桓溫的未來。
“主公。”一個低沉的聲音,打破了書房的寂靜。
桓溫的心腹謀士,麵色沉靜的郗超,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手中拿著一份,密封的帛書密報。
桓溫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問:“鄴城那邊…又有新消息?”
“是,也不是。”郗超走到書案旁,將密報放下,聲音帶著一絲異樣。
“消息來自…洛陽廢墟。是安插在流民中的‘地聽’傳回,幾經輾轉,剛剛送達。”
桓溫這才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郗超手中的密報上:“洛陽?流民?說。”
郗超展開密報,快速掃了一眼,眉頭微皺。
“消息頗為…離奇。近日洛陽廢墟流民之間,突有讖言流傳,源頭不明。”
“言道:‘血簡現北邙,天命歸冉郎;得之者可正朔,失之者國必亡’。”
“血簡?北邙?天命歸焉?”桓溫眼神驟然銳利如鷹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又是這等裝神弄鬼的把戲?流言止於智者。”
“流言或許不足信,”郗超抬起頭,眼中閃爍著精光。
“但緊隨這讖言之後,另有一則更具體的傳聞…”
“在流民和少數潛入洛陽的僧道間秘密流傳。”他壓低了聲音。
“傳聞前朝太廟漢高祖靈位之下,因前日地龍翻身,震裂地磚,有‘赤光’透出…”
“疑有蘊含‘真龍血氣’、記錄‘大魏冉氏承天受命’之秘的‘血簡天書’…即將現世!”
“血簡天書?大魏冉氏承天受命?”桓溫臉上的冷笑,瞬間凝固!
七星痣在燭光下,仿佛跳動了一下!
若血簡天書被冉閔的人,先一步得到並公之於眾…
那麽冉閔的稱帝,便有了“天命”依據!
對他桓溫的威望和計劃,將是致命的打擊!
他眼中瞬間爆發出,駭人的寒光,之前的冷靜,蕩然無存!
一股被搶先的暴怒,和急迫感攫住了他!
他絕不能容忍任何“天命”落在冉閔頭上,這“血簡”,必須由他桓溫親手掌控!
“備馬!”桓溫的聲音,如同寒冰碎裂,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決斷。
“點‘七星衛’!隨我即刻秘密前往洛陽!掘開太廟!”
“我倒要看看…是什麽‘血簡天書’!若真有其物…”
他眼中寒光一閃,手按在了腰間那柄,從不離身的匕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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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麵鑲嵌著,北鬥七星圖案,“…那便讓它…永遠成為秘密!”
“主公!洛陽乃四戰之地,慕容恪遊騎出沒…”郗超試圖勸阻。
“不必多言!”桓溫斷然揮手,七星痣在燭火下,閃爍著妖異的光芒。
“天命…豈可假手於人?!速去!”
夜色如墨,一支精悍的騎兵小隊,如同離弦之箭。
悄無聲息地,衝出荊州刺史府後門,融入茫茫夜色。
向著西北方向的洛陽廢墟,疾馳而去。
馬蹄包裹著厚布,在寂靜的街道上,隻留下沉悶的微響。
桓溫一馬當先,玄色大氅在風中,獵獵作響。
臉頰上的七星痣,在黑暗中仿佛七顆嗜血的星辰。
對“天命”的貪婪和恐懼,如同無形的鞭子,驅使他奔向那未知的陷阱。
第四幕 解釋權
洛陽前朝太廟遺址,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昨夜的暴雨已停,空氣卻依舊濕冷粘稠,彌漫著廢墟的塵土和晨露的氣息。
太廟殘破的蟠龍石柱,如同巨人的斷指,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漢高祖那半截,殘損的靈位石座下,地麵果然有一道新裂開的、深不見底的縫隙。
縫隙邊緣的泥土,還帶著濕氣,縫隙深處,隱約有一絲幽光透出。
極其微弱、時隱時現的、是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紅色!
在死寂的黎明前,顯得格外,詭異誘人。
桓溫帶著十餘名心腹的“七星衛”,如同幽靈般,出現在廢墟中。
七星衛皆身披軟甲,背負強弩,腰間佩刀。
眼神銳利如鷹隼,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斷壁殘垣。
“就是這裏!”桓溫指著那道,散發著暗紅幽光的裂縫。
眼中閃爍著,激動與貪婪交織的光芒,七星痣在微光下跳動。
“挖!小心!別傷了,裏麵的東西!”
兩名身材魁梧、手持特製鶴嘴鋤的七星衛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開始挖掘。
鶴嘴鋤撬開,鬆動的石板和泥土,動作盡可能輕緩。
隨著挖掘的深入,暗紅色的幽光越來越明顯,仿佛地底埋藏著一顆跳動的心髒!
終於!“當啷”一聲輕響,鶴嘴鋤似乎碰到了硬物。
拂去浮土,一個陰沉木製成的長條匣子,出現在坑底!
匣身古樸,刻著“大魏天命,冉氏源流”八個篆字!
那暗紅色的幽光,正是從匣子內部透出!
桓溫的心跳,驟然加速!他強壓住激動,示意親衛將木匣取出。
木匣入手沉重,帶著地底的陰寒。他深吸一口氣,拔出腰間的七星匕首。
鋒利的刃尖沿著木匣的縫隙,小心翼翼地撬開封口的粘合物。啪嗒,木匣被打開。
沒有預想中的霞光萬道,也沒有血光衝天,匣內靜靜地,躺著一卷帛書。
帛書通體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暗紅色,仿佛被鮮血浸染過。
又像是某種生物的皮革,散發著淡淡的、難以形容的腥甜氣味。
帛書卷軸上,貼著一張小小的黃色符籙,上麵用朱砂畫著扭曲的符文。
“血簡天書!”桓溫眼中精光大盛,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想要拿起那卷,散發著不祥紅光的帛書!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帛書的瞬間,異變陡生!
帛書上那張黃色符籙,毫無征兆地,“噗”地一聲,自燃起來!
幽藍色的火焰,瞬間吞噬了符籙!緊接著!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恐怖爆炸,毫無征兆地,在木匣內部爆發!
火光並非尋常的橘紅,而是呈現出一種,妖異的慘綠色!
伴隨著刺鼻的硫磺,和磷粉燃燒的惡臭!
強大的衝擊波和灼熱的氣浪,猛地從木匣中,噴湧而出!
首當其衝的桓溫,隻覺一股無可抗拒的巨力和灼痛,迎麵撞來!
他身上的護體軟甲,瞬間被撕裂!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被狠狠炸飛出去!
重重撞在後方,一根蟠龍石柱上!哢嚓!清晰的骨裂聲響起!
他眼前一黑,喉頭一甜,一口鮮血狂噴而出!
臉頰上的七星痣,被飛濺的碎石劃破,鮮血淋漓!
“主公!有埋伏!”七星衛發出,驚怒交加的嘶吼!
反應快的立刻撲向桓溫,用身體護住他。
反應慢的則被,爆炸的衝擊波掀翻在地。
被飛射的陰沉木碎片,和匣內預藏的毒釘射中,慘叫聲響起!
那卷暗紅色的“血簡天書”,在慘綠色的爆炸火焰中,瞬間化為飛灰!
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
“呃…”桓溫掙紮著,從碎石中抬起頭。
半邊臉被鮮血和灰塵覆蓋,七星痣的傷口,火辣辣地疼。
他目眥欲裂地,看著那團迅速熄滅的慘綠色火焰,和空空如也的焦黑木匣殘骸。
一股被戲耍、被愚弄的滔天怒火,瞬間淹沒了理智!
“冉閔!盧辯!慧忍!!”他發出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淒厲咆哮。
聲音充滿了怨毒和瘋狂,“我桓元子…與爾等…勢不兩立!!!”
爆炸的餘音,在死寂的廢墟中回蕩,預想中的“天命”化為烏有。
隻留下焦黑的坑洞、受傷的侍衛、和一個被徹底激怒、七星泣血的梟雄。
而真正的“血簡”,或許正靜靜躺在,褚懷璧染血的懷中。
又或者,早已隨著寒門學子的熱血,滲入了北邙山,沉默的土壤。
曆史的解釋權之爭,就發生在,這黎明前的黑暗中。
用一場慘烈的爆炸,寫下了充滿硝煙與血腥的注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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