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厭漢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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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穗噬心
    鄴城的秋,是血與鐵鏽,浸透的季節。
    殘陽如一塊將熄的炭,滾燙地烙在西邊城牆上。
    卻烤不幹彌漫在,街巷間的濕冷腥氣。
    這腥氣來自城外,新翻的泥土,那些被周稷稱作“血田”的土地。
    剛澆灌過由胡人戰俘骨粉,混著焦土調製的漿水。
    此刻正如一張張貪婪的嘴,在暮色中無聲地,嗬出腐敗的暖意。
    慕容昭的白狼裘,拂過鄴宮冰冷殘破的階石。
    素紗襦裙的下擺,沾滿了泥點,像濺落的暗紅血漬。
    她指尖撚著幾粒,剛收的麥種,湊近鼻端。
    一股極淡的、近乎甜膩的異香,鑽入鼻腔,混雜在泥土的腥氣裏,若有若無。
    “這麥香…不對。”她眉心微蹙,聲音像繃緊的冰弦。
    前方,冉閔的背影,如一塊沉默的玄鐵,立在宮闕的最高處。
    俯瞰著這座,被他從羯趙鐵蹄下奪回,又在胡漢血火中,反複煆燒的都城。
    他腳下,是曾經石虎奢靡無度的宮苑,如今隻剩下斷壁殘垣。
    現在被匆匆改造成,流民安置之所,和臨時屯田的指揮中樞。
    風卷起他玄色大氅的下擺,露出腰間那柄,從未離身的橫刀。
    刀柄纏繞的皮革,早已被血與汗浸透成深褐色。
    他未回頭,隻沉聲道:“說。”
    “尋常新麥,氣味該是清冽帶澀。此香卻甜膩如腐蜜,更隱有腥鏽之味,像是…”
    慕容昭略一停頓,指尖微微用力,撚碎了一粒麥種,湊得更近。
    “…鐵器浸入陳血,又久埋地下,生出的味道。拓跋食土,動手了。”
    “噬土妖巫…”冉閔齒縫間,擠出這個名字,帶著金屬摩擦的冷硬質感。
    他猛地轉身,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宮牆下那片剛顯生機的田地。
    流民們正拖著,疲憊的身軀從田間歸來。
    佝僂的脊背在暮色中,連成一道起伏的、絕望的剪影。
    幾個麵黃肌瘦的孩童,追逐著被風吹起的草屑,發出短促而幹啞的笑聲。
    就在這時,一陣怪異的、撕心裂肺的嗥叫,陡然劃破黃昏的寧靜!
    “呃啊——!”聲音來自城牆根下,一個臨時搭起的粥棚。
    一個捧著破碗、剛領到半碗稀薄麥粥的流民老漢。
    身體突然篩糠般,劇烈顫抖起來。
    他渾濁的眼睛,瞬間充血,布滿蛛網般的紅絲。
    直勾勾地盯著,碗中漂浮的幾粒飽滿麥粒,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嗬嗬”聲。
    下一秒,在周圍人,驚恐的注視下。
    他竟猛地將滾燙的粥水,連同麥粒一股腦倒進嘴裏。
    不顧燙傷,瘋狂地咀嚼、吞咽!
    粗陶碗“啪”地一聲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老張頭!你瘋了?!”旁邊有人驚叫著去拉他。
    老漢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已完全失去理智。
    隻剩下一種原始的、對食物的貪婪獸性。
    第二幕 癲狂發
    他喉嚨深處,爆發出非人的嘶吼,猛地撲向,離他最近的一個半大孩子!
    “餓!給我!給我吃——!”
    幹瘦如柴的手臂,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老漢像一頭餓瘋的豺狼。
    死死掐住那孩子的脖子,布滿汙垢和裂口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肉。
    孩子驚恐的尖叫,被扼在喉嚨裏,小臉瞬間憋得青紫,徒勞地踢蹬著雙腿。
    老漢渾濁的涎水,混著燙出的血泡,滴落在孩子臉上。
    他張開嘴,露出稀疏的黃牙,竟朝著孩子細嫩的脖頸,狠狠咬下!
    “噗嗤!”鮮血飛濺!溫熱的液體,濺了旁邊人一臉,但這不是孩子的血。
    一柄沉重的環首刀,帶著淒厲的破空聲。
    自老漢的後頸狠狠劈入,幹脆利落地斬斷了,他的頸骨!
    刀鋒餘勢未歇,深深嵌入泥地。
    老漢的頭顱,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斜著,身體抽搐幾下。
    轟然倒地,汙血迅速在他身下,洇開一片暗紅。
    動手的是陳喪,這位“哭將軍”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粥棚旁。
    枯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眼角兩道幹涸的淚痕,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深刻。
    他緩緩拔出染血的刀,刀身粘稠的血液,順著血槽滴落。
    發出沉悶的“嗒、嗒”聲,敲擊著死寂的空氣。
    “拖走。”陳喪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毫無波瀾。
    幾個同樣麵無人色的乞活軍老卒,立刻上前,熟練地用草席,卷起老漢的屍體。
    像拖一截朽木般,拖向遠處專門堆積屍骸的“肉畜坑”。
    那被救下的孩子,癱軟在地,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脖頸上幾個清晰的齒痕,正滲出血珠,喉嚨裏隻剩下,破碎的抽噎。
    “看到了嗎?”冉閔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冰冷地砸在,慕容昭心頭。
    “這就是拓跋食土,送來的‘禮物’。不是刀劍,是人心裏的鬼。”
    宮牆下,短暫的死寂,被更深的恐懼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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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民們驚恐地後退,遠離那些盛著麥粥的陶盆,仿佛裏麵盛的是穿腸毒藥。
    幾個同樣眼神開始不對的人,被身邊人死死按住,發出壓抑的、野獸般的低吼。
    一種名為“癲狂”的瘟疫,正隨著那詭異的麥香,無聲地在饑餓的人群中蔓延。
    慕容昭攥緊了手中,那幾粒染血的麥種,指節發白。
    她左肩的烙痕隱隱作痛,那是慕容部施予的印記,提醒著她血脈裏另一半的冰冷。
    而右手腕上,冉閔所贈的“斷刃護符”,一塊來自鄴城死士殘劍的冰冷碎片。
    正緊貼著皮膚,帶來一絲,銳利的刺痛。
    “拓跋食土…”她低語著。
    目光投向北方那片,被暮靄籠罩的、屬於鮮卑拓跋部勢力範圍的曠野。
    “你想用這片土地,把所有人都變成,啃食彼此的野獸麽?”
    夜色,如同拓跋食土胃袋裏,翻湧的腐土,正迅速吞噬掉,鄴城最後的光明。
    風中甜膩的異香,越來越濃了。
    第三章 地巫宴
    襄國西北,百裏之外。夜梟的啼叫撕裂了荒原的寂靜,一聲聲,如同招魂的咒語。
    這裏沒有城池,隻有一片被刻意清理出來的,巨大圓形空地。
    空地的中央,篝火熊熊燃燒,但火焰的顏色,卻異於尋常。
    並非溫暖的金紅,而是一種粘稠、幽暗的深紫色。
    火舌舔舐著空氣,發出“嗶啵”的怪響。
    蒸騰起的煙霧,帶著濃烈的腥甜,與鐵鏽混合的氣息。
    正是那令鄴城流民癲狂的,毒麥之香源頭!
    火堆旁,一個身影正進行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儀式。
    拓跋食土高大得近乎畸形,披著整張鞣製過的、還粘連著,褐色皮毛的狼皮。
    裸露的胸膛和手臂上,虯結的肌肉,如同盤繞的樹根。
    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態的、長期缺乏光照的灰白色。
    最駭人的是他的腹部,那裏高高隆起,並非肥胖。
    而是像塞進了,一個巨大的、搏動不休的岩石腫瘤!
    透過緊繃得,近乎透明的皮膚,隱約可見,其下青黑色的脈絡。
    還有某種硬質的、不規則的輪廓在蠕動。
    此刻,他正跪在火堆前,雙手深深插入麵前,一個巨大的土坑。
    坑裏並非泥土,而是新翻的、混雜著暗紅血塊,和破碎骨殖的腐殖質。
    他喉嚨裏,發出“嗬…嗬…”的低沉喘息,像一頭反芻的巨獸。
    隨著每一次吸氣,他隆起的腹部,便劇烈地收縮、凹陷。
    每一次呼氣,則又恐怖地鼓脹起來,仿佛裏麵有什麽東西,要破體而出。
    “額爾敦·哈達…額爾敦·哈達…”他用古老的鮮卑語,念誦著自己的名字。
    聲音渾濁不清,像是從地底深處傳來。
    他猛地從土坑中抽出雙手,捧起一大把,混合著暗紅血塊和慘白骨渣的腐殖質!
    沒有絲毫猶豫,他張開嘴,露出參差不齊、染著褐色的牙齒。
    將這團散發著惡臭的“泥土”,大口大口地塞入口中,瘋狂地咀嚼、吞咽!
    粘稠的漿液,順著他虯結的胡須滴落,染汙了胸前的狼皮。
    “呃啊——!”伴隨著一聲,飽含痛苦與滿足的嘶吼。
    他隆起的腹部劇烈地、波浪式地,翻滾起來!
    皮膚下那硬質的輪廓,瘋狂扭動、衝撞。
    拓跋食土的身體猛地弓起,像一隻被扔上岸的蝦,劇烈地痙攣著。
    額頭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合著汙物滾落。
    他雙手死死摳進,身下的腐土裏,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第四幕 厭漢穗
    “嘩啦!”他終於無法抑製,猛地低頭,對著麵前熊熊燃燒的紫色篝火,噴吐而出!
    噴出的不是食物殘渣,而是一股粘稠如膠的、閃爍著詭異幽紫色澤的濁流!
    濁流中包裹著,無數細小的、飽滿得異常的麥粒。
    這些麥粒甫一接觸,那深紫色的火焰,非但沒有被焚毀。
    反而如同被注入了生命般,表麵迅速泛起一層,妖異的紫光。
    發出細微的、如同蟲豸啃噬的“沙沙”聲。
    空氣中那股甜膩的鐵鏽腥氣,瞬間暴漲,濃鬱得令人窒息。
    濁流落入火中,紫色火焰陡然躥高數尺,發出刺耳的尖嘯。
    火焰的形狀扭曲著,仿佛無數掙紮哀嚎的人影。
    火光映照著,拓跋食土猙獰扭曲的臉。
    還有那雙深陷在,眉骨下的眼睛,閃爍著非人的、狂熱的綠芒。
    “食吾土…歸吾身…”他喘息著,聲音嘶啞。
    對著火焰中,那些妖異的紫光麥粒低吼。
    “漢土厭漢…厭漢!食之!食彼血肉!化汝精魄…肥吾沃土!”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的詛咒。
    他身後,是幾名同樣披著獸皮、臉上塗抹著白堊與獸血的,拓跋部巫覡。
    正用一種混合了恐懼與狂熱的眼神,注視著他。
    他們手中,握著人筋骨製成的鼓槌,敲擊著蒙著人皮的戰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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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出沉悶而壓抑的“咚…咚…”聲,與拓跋食土的喘息聲,交織成來自地獄的序曲。
    空地邊緣,陰影中,幾個拓跋部的斥候騎兵牽著戰馬,不安地來回踱步。
    馬匹似乎也感受到了,這邪異儀式的恐怖氣息,不斷打著響鼻,刨著蹄下的泥土。
    “大巫…鄴城那邊…真能成?”
    一個年輕的斥候,忍不住低聲問身旁的老兵,聲音發顫。
    老兵死死盯著篝火旁,那如同魔神般的身影,喉結滾動了一下,幹澀地回答。
    “大巫能通地脈…他說鄴城的地,恨那些漢人…恨他們刨開了它。”
    “種下了不屬於它的種子…它要借我們的手,把這些蟲子…都清理掉!”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中既有對力量的敬畏,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等著吧…很快…鄴城,就要變成一座,啃食自己的瘋人地獄了!”
    仿佛為了印證老兵的話,一陣陰冷的旋風,毫無征兆地卷起。
    刮過空地,卷起地上的骨渣和塵土,打著旋撲向那紫色的篝火。
    火焰猛地搖曳,發出更加淒厲的呼嘯。
    火光中那些妖異的紫光麥粒,仿佛是無數隻,邪惡的眼睛。
    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視著南方,那邊就是鄴城的方向。
    拓跋食土緩緩直起身,抹了一把嘴角,殘留的汙穢。
    臉上露出一種,飽食後的、殘忍的滿足。
    他隆起的腹部,似乎平息了一些,但皮膚下那硬質的搏動,依舊清晰可辨。
    他抬起沾滿腐泥的手,指向南方無邊的黑夜:
    “去吧…吾之‘厭漢穗’…去告訴那些,占據我土地的蟲子…”
    “萬物…終將歸土!人…不過是會行走的土!”
    夜梟的啼叫,應和著他的低語,在荒原上久久回蕩。
    鄴宮深處,一間被臨時征用、彌漫著濃重藥石味的偏殿,成了慕容昭的戰場。
    昔日石虎嬪妃梳妝的銅鏡,映照的不再是花容月貌,而是堆積如山的麥穗樣本。
    還有盛滿渾濁液體的陶罐、以及一排排,閃爍著寒光的金針。
    空氣中那股甜膩的鐵鏽腥氣,被更刺鼻的硫磺、硝石味壓過。
    各種草藥混合在一起的焦糊味,依舊頑固地,盤踞在角落。
    慕容昭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將幾縷碎發,粘在臉頰上。
    她外罩的白狼裘早已脫下,隻穿著素紗襦裙。
    袖口高高挽起,露出兩截欺霜賽雪的小臂。
    此刻,她正全神貫注地,盯著一方小小的青銅藥鼎。
    鼎下炭火熾烈,鼎內粘稠的、不斷翻騰著氣泡的藥汁,散發出令人作嘔的焦臭。
    “又錯了!”她猛地用銅鉗,夾起藥鼎。
    將滾燙的藥液,潑向牆角一個,早已被腐蝕得坑坑窪窪的石槽。
    藥液接觸到石槽,發出“嗤嗤”的聲響,騰起一股帶著,濃烈甜腥味的白煙。
    “硫磺過量,與‘厭漢穗’裏的血鏽毒相激,反生劇腐之氣!”
    她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焦躁。
    牆角堆滿了,類似的失敗藥渣,如同一座座小小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墳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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